傅湉心头一震,目光近似冷酷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闻则明疯了一样从栅栏缝隙里伸出手想抓他,身上铁链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闻家是我的,你这个窝囊废早该死了!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我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烧死你!闻家就是我了哈哈……”
“你疯了。”傅湉压下心头的震惊,面无表情道。
狱卒显然是习惯了,小心翼翼的给他解释道:“从进来开始就这样了,总说疯话。”
傅湉绷紧下颌,藏在袖子中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冷淡的点了点头,镇定的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狱卒不客气的抽了两鞭子,闻则明吃痛的缩进角落里,想起来自己在山洞里做的那个美梦,忍不住又痴痴的笑起来……
一路冷静上了马车,傅湉才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闻则明怎么会知道上一世的事情……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傅湉想着后天就是他行刑的日子,忐忑的心里才终于安慰了一些。
骤然的惊吓让他手脚冰凉,回到屋里喝了整整一壶热茶才勉强暖了过来。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披风之中,他忽然迫切的想念起楚向天来。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庆阳皇宫里,楚向天的处境也不比他好。
祭祖大典结束后,他原本想尽快的准备好东西就赶回四方镇,但都城世家们得知他回来后,各种拜帖源源不断,他懒得应付这些人,干脆大门一关,自己躲到了皇宫里去。
只是皇宫里也不得安生,眼看着小儿子再过两年都快三十了,却连个暖被窝的贴心人都没有,太后操心的不行,三天两头的召些夫人小姐进宫,试图给楚向天说一门亲事。
等夫人小姐们都散了,楚向天才从外头回来,规规矩矩的在太后面前坐下。
太后自来好脾气,但看见他这副半点不上心的样子也来气,“你这是准备让我死了都合不上眼?!”
楚向天顿时牙疼,但又不敢顶回去,只能再次解释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小姐,”太后半点不信,“你别又拿这套敷衍我。”
不是太后不愿意信他,实在是这套说辞楚向天这些年里已经用了太多次,没有半点可信度。
楚向天脑袋嗡嗡响,只得老老实实的交代,“不是哪家的小姐,是傅家的公子,叫傅湉。”
刚准备装哭的太后一愣,“哪个傅家?”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愕然道:“是个男人?”
既然说了,楚向天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南明郡的傅家,我准备赶着年节前先去提亲,最好能把婚期定下来,本来准备先把人哄回来再告诉你们的。”
他的婚事不是小事,手掌兵权的王爷,又是皇帝的胞弟,各方世家都盯着他,他不想节外生枝,本来想等亲事定下来再公布的消息,连太后跟皇帝都瞒着,这是实在被太后逼的不行了,才不得说了实话。
太后楞楞的看着他,这次没有装,眼眶却是真的红了,“你要是担心招惹猜忌,可以找个平民女子,何必……”何必找个男人。
朝堂上的事情太后虽然不插手,但也知道从大儿子登基后,就有不少声音在建议他收回兵权。
同是嫡出,楚向天还手掌半个大楚的兵权,想不惹人猜忌都难。
楚向天先前一直不愿成亲多半也是如此,堂堂王爷,若是成亲,女方的家世必然不低,一旦被有心人挑拨,很可能又是一出兄弟阋墙的悲剧。
“不是因为皇兄,”楚向天难得正正经经的解释道:“我是真的喜欢他。”
太后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等楚向天离开的时候,她还神思不属的。
紧接着当天晚上,皇帝拎着两壶酒摸到了他的寝宫里。
“喝一杯?”
不用想楚向天也知道必然是白天的事情传到了他那里去。
兄弟俩坐在宫殿的屋顶上,一人一壶酒,楚凤元闷闷的喝了几口,才用力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些话……你不必在意。”
楚向天捏了捏眉头,有苦难说,“母后跟你说的?”
楚凤元“嗯”了一声,他们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母后虽然是正宫,但是并不得宠,加上母族凋零,皇帝又扶持贵妃一脉,所以他们母子在宫中举步维艰。
是楚向天豁出命去了边关,手掌兵权才换来了一丝转机。
第82章
“你不必为了避嫌——”
“不是为了避嫌。”楚凤元话还未说完就被截了过去, 楚向天神情有些无奈, “就算要避嫌,我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
楚凤元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听他又道:“虽然前些年我找了不少借口搪塞母后,不过这次确实是真的。”
提起喜欢的人, 楚向天神情不自觉的柔软,“我真的找到喜欢的人了。”
楚凤元还有些迟疑,不希望他勉强自己,“可以前从未听说你喜欢男人。”
“那你也没有见过我喜欢女人, ”楚向天摊手,啧了一声,神情甚至有些骄傲, “等我将人带回庆阳,你们看过就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臊,隐约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楚凤元哑然失笑, 看他这幅模样终于信了, 不再在这上头绕圈子, “听母后说你今年不在庆阳过新年?”
“嗯, ”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他朝南边看了看, 眼里染上些笑意, “我跟他说好了, 要回去陪他过生辰。”
楚凤元:“……”
大概是看他的表情实在太一言难尽, 楚向天在他肩膀上轻锤了一拳头, “都在庆阳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年节了,但我这媳妇儿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我还赶着去提亲,不好耽搁。”
楚凤元:“……”行吧。
对于兄弟这种行为,他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能道:“既然是去提亲,该有的礼节都不能少了,但他到底是个男人,也不好用王妃之礼相待,我看不如封个侯爵,届时再请宗室证婚,也不至于委屈了他。”
“不用这么麻烦。”楚向天不乐意了,这要是按照宗室那一套来,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弄回来:“反正两个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嫁娶的说法,我收拾收拾,直接住到傅家去也不错。”
楚凤元:“…………”
憋了半晌,他还是没有憋住,怒道:“你好歹是个王爷,自己送上门去,这成何体统?!”
但楚向天向来不把这些礼节规矩放在眼里,不过看见皇兄这幅模样,还是妥协了一些,“侯爵我替他接了,不过宗室证婚就算了,况且我这趟去是为了提亲,这些繁文缛节就等回庆阳再说。”
楚凤元瞪着他这幅迫不及待将自己送上门的样子,总算彻底信了自己这个向来没点规矩的弟弟是真的栽了。
兄弟俩喝了半夜酒,顾忌着明天还得早朝,楚向天将兴起还想继续喝的楚凤元赶了回去,自己一个溜溜达达的回了寝宫。
次日下朝后,皇帝的封赏还有随行的宫人就到了,楚向天嫌弃了半天,这些东西要运到南明郡去,实在费时费力,他着急着走,不愿意带上,但是皇帝的封赏总不能不接,只好让这些宫人将东西尽快收拾好,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又去了一趟周家。
回来时周传青就说还得跟他一块回去,只是这过了几天了也没见他有动静,楚向天干脆亲自去周家看看。
周家这几天闹腾的厉害,先是许久不见人影的大少爷忽然回来了,紧接着就说要准备媒人聘礼去提亲,提亲的人家还是南边听都没听过的傅家,周家父母小心翼翼的问了小姐的家世人品,周传青天上有地上无的将人夸了一通,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周家父母顿时更慌了,怀疑儿子是不是中了邪。
先前说亲事,哪家的小姐都瞧不上,现在忽然回来说有心仪之人了,还把人夸得跟朵花一样,周家父母暗地里都在嘀咕儿子是不是在外头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毕竟庆阳城的几位世家小姐,无论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很难相信在南边小地方出来的人能比得过庆阳的世家小姐们。
所以周传青这几天忙里忙外的准备聘礼,周家父母明面上顺着他,实则暗地里都想着怎么把人给拦住了。
楚向天过来时,周家父母都看见了救星一样,两人是一起从南明郡回来的,这次事情说不定楚向天能知道一些。
周父殷勤的迎上去行了个礼,“王爷来找传青?”
楚向天问了声好,目光四处找周传青,“传青不在府里?”
“在后头,我让人去喊他。”
周父笑呵呵的将人拉到一边,试探的问道:“听说传青是您一起回来的?”
楚向天微微挑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答道:“是。”
周父手揣在袖子里,继续问,“那您知道他看上的是哪家小姐吗?这一回来就让我跟他母亲准备媒人聘礼,说要去南明郡提亲……”
原来是找他打探消息来了……楚向天暗地里啧了一声,心道周传青真是废物,连家里都搞不定,还得他帮忙。
“没错,他跟我一起去。”楚向天笑道。
周父更奇怪了,“您去那儿是要……”
“提亲。”楚向天笑眯眯道:“我也去傅家提亲。”
周父:“……”
他脸色僵了僵,干笑道:“王爷就不要跟微臣开玩笑了……”
楚向天总算良心发现,正经道:“我骗您做什么,传青看上的是傅家小姐,我看上的却是傅家少爷。”他说着笑眯眯拍了拍周父的肩膀,“这么算起来,我跟传青以后还是连襟。”
“况且……”他凑近了小声道:“封赏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傅家小姐日后就是候府大小姐,您这亲事结的不亏。”
周父:“……”
他脸色更僵,更加怀疑是不是傅家姐弟给两人下了蛊,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去了一趟南边儿,回来就都转了性迫不及待的想成亲的。
楚向天见他不说话了,又道:“周大人放心,就算不论家世,傅家小姐也是才貌双全,必然是配得起传青的。”
周父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心道放心个屁,连人都没见过怎么放心?!
两人说着周传青已经从后头过来了,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样样东西都亲自过一遍,就连周夫人说他都没用。
楚向天没他那么折腾,就问他什么时候走。
周传青道:“聘礼还没规整好,怎么说也要两三天才行。”
楚向天不耐烦,本来想说既然这样自己就先走了,又猛然想起来自己要跟他一起去提亲的,自己堂堂王爷,总不能被比下去,于是立刻警惕起来,“你都备了什么?”
周传青就带他去院子里看,周家原本空旷的前院密密麻麻的堆满了箱笼,一眼看过去几乎数不清,楚向天头疼,“这些东西运过去,得花多少时间?”
“礼不可少。”周传青道:“宁愿走的慢些,也不能委屈了书……傅小姐。”他原本想叫名字,忽然反应过来不妥,及时改了口。
楚向天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转了一圈后一脸深沉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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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冬至,冬月就过了半,离年节也越来越近,傅湉这阵子都在忙着清点账目,虽然已经有账房核实过一遍,但重要的他还是自己得看一遍,清点完大大小小的账簿,就该给管事伙计们发赏银了。
在铺子上呆了一整天,傅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冬天天黑的早,天色早早昏暗下来,院子里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散发着暖黄的光。
听说他回来了,傅有琴端着炖好的鸡汤过来,这几天傅湉都在外忙碌,就没有按时回来吃饭的时候。
“铺子上还有多久忙完?”
“快了。”傅湉捧着热乎乎的鸡汤喝了一口,享受的眯了眯眼睛,“等赏银发下去就没事了。”
傅有琴轻轻应了一声,“年礼我都备好了,到时候让傅吉挨个送过去就好。”
傅湉点点头,回头正要跟她说话,却发现她眉间拢着一抹愁绪。
“家里出什么事了么?”傅湉回想了一下,家里最近好像挺太平的。
傅有琴动作顿了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你姐姐的事情。”
先前主动上门说亲的几家,前两天媒婆都陆续上门,委婉将之前提亲的事情带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说其中的一家订了另一家的小姐。
虽然没有明说,但上次的事情在大户人家眼里,多少算上“污点”了。
虽然傅书月并不着急,但她总担心女儿找不到一个好归宿。
傅湉皱了皱眉,安慰道:“听信谣言,如此肤浅之人也配不上姐姐。”
傅有琴也明白,只是作为母亲,到底忍不住忧心。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傅湉道:“这事急也急不来,总要姐姐也喜欢,上次那几个姐姐不就看都不愿意看么?”
傅有琴迟疑,傅湉连忙哄着她往外走,“这事急不来,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
十一月剩下的日子都在忙碌中度过,等到傅湉终于清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
大街小巷年节的气氛已经浓郁起来,百姓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傅湉带着代福出门去买松子糖。
是之前楚向天给他买的那家,正好先前买的吃完了,他就赶着店家关门前去多买点回来。
松子糖飘着浓郁的甜香,傅湉怀里揣着油纸包,拈了一颗圆溜溜的糖放进嘴里,松子糖被舌头顶着转了两圈,他默默算着离楚向天回来的日子还有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