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一边护住苏潋陌,一边以内力抗衡,透过剑刃传来的力道令他惊诧,慕云择的修为已远远胜于从前,真气霸道阴邪,全凭内力压制,无一不是走火入魔的迹像。他心头大惊,说道:“那无涯秘卷只是残本,心法不全,你若再修炼下去,只会伤及自身!”
“那又如何!”慕云择狰狞道,“这世道弱肉强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不会输,无瑕山庄更不会输!”他提起一掌拍向剑身,沈昀见状亦将真气集中在手掌,两股强劲的力道在剑上相撞,巨大的冲力令他们同时后退数步,沈昀借此机会提气踏步离去。慕云择欲追上他们,忽觉胸口一阵钝痛,生生停住脚步,他看见地上那只小瓷瓶子,俯身捡起,紧紧握在手中,待再张开时,瓷瓶已经在他掌心化为粉未,随风飞散。
他抬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眸光阴寒无比:“沈昀,这是你逼我的!”
沈昀带苏潋陌回到他们之前居住的宅子,无瑕山庄里出了这样的变故,慕云择必定要留下来善后,向各大门派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所以这个地方暂时还是安全的。经此一事,慕云择如愿以偿得到力挽狂澜的美名,在江湖上的声势将会如日中天,远远胜于慕百川,这或许就是他一直想要的,而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苏潋陌身上遍布剑伤,慕云择显然并不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只是划破皮肉而未伤及要害,但所带来的痛楚却不会减少丝毫,尤其是两只手掌被剑贯穿而过,白骨红肉,触目惊心。幸好屋子还留有上次未用完的金创药,沈昀打了井水清洗他身上的血迹,剧烈疼痛令苏潋陌醒转过来,他的意识仍处于模糊状态,伸手抓住沈昀的衣袖,嘴唇轻动,说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沈昀靠近他嘴边,半晌后终于听清楚他所说的竟然是几味药名与剂量,看来这人当真是爱惜性命的紧,连昏迷之时都不忘给自己开方子。
为他包扎好伤口后,沈昀趁夜色去街上寻了间药铺,按苏潋陌所报的药名抓了方子,街道上很安静,基本没有行人,看来无瑕山庄确实在处理善后,但这里到底是无锡城,若要安全,还是要尽早离开才是。
沈昀回到宅子,先去屋里看了苏潋陌,见他仍安然睡着,才放心去厨房煎药。苏潋陌发了高烧,显得极为痛苦,沈昀喂他服下药,便一直在床边守着他。这一夜苏潋陌时而苏醒,时而昏迷,浸了一身冷汗,沈昀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待到东方初白时,他才神色稍缓,渐渐安静下来。
沈昀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这才松了口气。他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去煎药,袖子一紧,已被苏醒过来的苏潋陌抓住,沈昀回头看见他那双水汽迷蒙的眸子里带着不安与恐惧,心头莫明一痛,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我去旁边煎药,一会就回来。”
苏潋陌虚弱的摇摇头:“那方子每日一剂便可……”
沈昀玩笑道:“你若早些说,我就不必浪费银子去抓十几帖回来了。”
虽然浑身疼痛的紧,苏潋陌还是不甘心认输:“你往后反正滴酒不沾,留着银子也没有用处,不如都花了出去。”
沈昀道:“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潋陌努力咧了咧嘴:“这个自然,沈大侠一言九鼎,我……我怎敢不记清楚。”
沈昀无奈道:“都已经伤得这般重了,还要逞口舌之能吗?”
苏潋陌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仍不肯松开,他的手掌被布条包裹着,只能用手指轻轻扯着衣服一角,不需费吹灰之力,沈昀便可挣开,但他却担心自己任何轻微动作都会牵扯到他的伤口,便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凭他拉着。苏潋陌很是疲惫,看着马上就要睡去,忽然又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望向沈昀,明明有话想说,却又不肯开口。
沈昀叹息道:“我不会走的。”
苏潋陌的声音很模糊:“你说过不愿再见我……”
沈昀轻轻握住他那只手:“但我仍然来了。”
苏潋陌露出一丝笑意:“原来……沈大侠也会言而无信……”
沈昀拂去落在他脸上的发丝,低声道:“好好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苏潋陌点点头,很快就沉沉睡去,沈昀抽回手,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良久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一觉苏潋陌睡得特别安稳,待醒来时已经华灯初上,他闻到汤药涩苦的气味,目光一转,便看见坐在一旁的沈昀。见他醒来,沈昀拿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坐在床上,端来药碗喂他。这方子是苏潋陌自己开的,虽然难闻的紧,但他喝得十分痛快,一勺皆一勺,全部都吞进肚子里。几滴药汁粘在他嘴角,沈昀拿帕子替他拭去,苏潋陌出神的望着他,屋里点着灯,他能看清楚沈昀温柔深邃的双眸,此刻只倒映出他的身影。
沈昀说道:“无瑕山庄如今虽未寻到这个地方,但此地终究不安全,待你伤势好一些,我们便尽快离开这里吧。”
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苏潋陌神情变了几分,片刻后自嘲的说道:“我是不是输得很难看?”
沈昀将药碗放下:“你们之间,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输赢。”
苏潋陌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来?”
沈昀叹道:“因为我仍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苏潋陌摇头道:“你即救了我,便会成为江湖公敌,今后天高地阔,未必还有你的容身之所,如此你不后悔吗?”
沈昀望向他:“若是后悔,我此刻便不会坐在这里。”
苏潋陌一怔,仰头道:“沈昀,你别认为救我一两次就能还清当日欠下的恩情,咱们之间的债可多着呢,连本带利,没那么容易就让你还清。”
他口里所谓的“恩情”,都是被他陷害险些丧命时他再出手相救,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浑忘了自己当日的所做所为,脸皮之厚当真所向披靡。沈昀很是无奈,摇摇头道:“按苏公子这样算,我怕是永远还不清了。”
苏潋陌脱口说道:“你若是肯将自己的一辈子卖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沈昀笑了一声:“买我一辈子何用?继续做任你摆布的棋子吗?”他的话里,即有自嘲,也有无奈,这“棋子”二字,自始至终都压在他心头,倘若他们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他宁愿如之前所说的那般,从此再不相见。
苏潋陌笨拙的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他,反而疼得吡牙裂嘴,沈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得向前坐近一些,苏潋陌如愿以偿拿那肿得跟胡萝卜似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就算是棋子,你也是棋盘上唯一的一枚。”明明疼的不行,他还努力挤出笑容,使得脸上那表情更加古怪。
沈昀不得不认输:“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苏潋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动作太难看,哪里还有从前的风流倜傥,他泄气的垂下手,伤口撞到被子上,疼得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结果这一动弹,身上顿时像被凌迟了一般。沈昀只得将他扶好,靠在床上:“你所受的都是外伤,再这样折腾自己,伤口如何能愈合。”
苏潋陌一想到自己这双手有可能会残疾,还要落得个满身疤痕,心里一阵后怕,乖乖不再动弹,只是心里不甘心,嘴硬道:“以我的医术,这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再服上几帖药,保管就能恢复如初!”
沈昀道:“那也是恢复之后的事,而非现在。”
苏潋陌倒也真不再整妖蛾子了,安安静静躺着,风从窗外吹过,灯火摇曳着暖黄的光芒,他怔怔望着他们倒映在墙上的影子,过了许久,才低低说道:“沈昀,你与他们是不同的。”
第99章 十香穿心
他们,指的遍布各门各派的眼线,指的是被他抛弃的卒子,却并不包括沈昀。
因为沈昀是不同的,哪怕他曾经也利用过他,哪怕明知他会成为自己复仇之路上的障碍,到最后,他仍然没有办法下令除去他,而是宁愿杀掉对沈昀起了杀心的陈珩之。
沈昀神情一怔,眼里浮起深深的痛苦,苏潋陌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继续说道:“在去无瑕山庄时我就在想,如果这一次计划失败,我死在了那里,有什么人可以替我收尸,可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与萧沉。”
沈昀压抑道:“既然知道会死,你为何仍要去?”
苏潋陌笑了一声:“我生下来便是为了报仇,在世上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倘若不去报仇,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我身上背着飞羽山庄几十条人命的血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你可明白?”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也是沈昀第一次听见苏潋陌的心声,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沈昀才会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原谅的。他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无辜者,可沈昀从未认为他十恶不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清楚,自己永远不可能再与他为敌。
沈昀低叹一声,说道:“眼下不要再去想这些了,怎么脱困才是最重要的事。无瑕山庄很快就会寻到这里来,除了这座宅子和城郊的竹屋,你可还有其他更隐蔽的藏身之处?”
苏潋陌道:“你以为我当真狡兔三窟吗?”
沈昀笑道:“这也是你亲口所说的。”
苏潋陌抿嘴一笑:“不过你猜得也没有错,我确实还给自己留了后路。”他抬起手,缓缓指向沈昀:“你便是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路。”
沈昀神情动容:“你怎知我一定会出现?”
苏潋陌望着他微笑,眸子在灯火下似有光泽流动:“我只是在赌你的心意,如今看来,我并不算输得极惨。”
沈昀情不自禁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半途又犹豫的停住,苏潋陌挑眉说道:“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沈大侠想叫本公子主动?可惜我这满身是伤,命都去了半条,沈大侠再扭扭捏捏的,本公子也没有办法将你抱在怀里安慰啊!”
沈昀哑然失笑:“你倒是十分理直气壮。”
苏潋陌得瑟劲儿又上来了:“像我这样料事如神的人,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不出现,我自有办法逼你现身,你不肯说,那便由我来说,总归要去做了,才能知道结果。”
沈昀发现自己在面对他时总会无可奈何,他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阻止,他却仍选择了纵容,或许正是因为不忍不舍,而何时产生的不忍不舍,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沈昀低低叹息一声,扶他躺好:“你刚服了药,先睡一会吧。”
苏潋陌拽着他袖子,不甘心的问:“你便没有话对我说?”
沈昀微微一笑,轻拍他道:“我已经在这里。”
这就是他的回答,若非如此,他不会出现在无瑕山庄。苏潋陌心满意足的闭起眼睛,嘟哝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地方都不准去……”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消失在唇齿间,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睡去,沈昀握住他的手,轻声应道:“好。”
一场始料不及的变故将无瑕山庄再次推上风口浪尖,然而在慕云择的周旋与处理下,这件事非但没有给无瑕山庄抹上污点,反倒更令它坐稳了一呼百应的地位,各大门派无不对慕云择果断的行事作风赞叹有加,纷纷表示要力擒那下毒的恶人,好为江湖除去一大祸害。待身体无碍之后,各门各派的人皆来向慕云择辞行,乱哄哄闹腾了几日的无锡城逐渐恢复平静,外边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里面的人也有条不紊的处理善后,一切看上去都丝毫没有令人怀疑的地方。
慕云择走在会场,这里已经收拾妥当,再也看不见前几日觥筹交错的光景,偌大一个地方只有他一人,阳光从云端洒落,他缓缓踱着步,似乎在享受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成果。一名丫环从场外匆匆跑来,曲膝行礼说道:“庄主,夫人情况不大好了,你快去瞧一瞧吧!”
慕云择淡淡问道:“大夫怎么说?”
丫环道:“大夫仍没有诊出病症,也是束手无策。”
慕云择嘴角微微一勾,没有再说什么,往姜诗璃居住的庭院走去。银珠满脸焦急的守在床前,请来问诊的是无锡城最有名的医馆——回安堂的大夫,只是他显然没想到有效的方子,摸着胡子不住摇头叹气,只见姜诗璃虚弱地躺在床上,原来白皙娇嫩的皮肤显现出一层青灰色,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银珠看见慕云择走进来,普通一声朝他跪下,哭求道:“庄主,你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慕云择望了那大夫一眼,问道:“敢问大夫,内子情况如何?”
那大夫唉声叹气道:“夫人这病来得突然,依老夫看,极像是中了剧毒,只可惜老夫才疏学浅,尚未能诊出夫人中的是何种毒。”
慕云择还未说话,银珠已抓住他衣摆,满脸泪水的求道:“庄主,你快差人将薛神医请回来吧,他一定有办法救小姐的!”
慕云择伸手将她扶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诗璃说。”
银珠急道:“可是小姐她……”
慕云择眉头微蹙的望了她一眼,银珠被他那眼神骇住,向后退了一步,另半句话再也不敢说出口。慕云择转眼间已露出和善的笑容,安慰她道:“不必担心,我已经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薛神医,再过几日他应该就会到山庄里来。”
银珠收下稍安,感激的说道:“我替小姐谢过庄主大恩!”
慕云择抬手示意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这里有我照料着。”银珠虽然不放心留姜诗璃在屋里,但更不敢违背慕云择的命令,毕竟这里是无瑕山庄,慕云择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相继离开这间屋子,房门被掩上,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慕云择走到床边,提着衣摆坐下,望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姜诗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