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和邵逸是真的以为卢老爷是被女婴灵们吓病的,但他们不知,卢老爷的慌乱也只是一时,他在发现女婴灵只是趴在他身上哭闹,并不会对他进行进一步的伤害后,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迅速镇定下来,打算等天亮后立即差人出去请道人过来,之前的几名道人来时卢肖氏并未出面,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家里还藏着四只女婴灵。卢老爷是觉得他们拿卢琬没办法,但不表示也对付不了这四只只知道哭的女婴灵。
卢老爷想得好,但一夜之间看清卢老爷为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成熟起来的卢诚安,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应该说不愧为父子,两人骨子里的狠辣是一脉相承的。卢诚安不能容忍卢老爷再杀姐姐们第二次,他迅速出手,用药药倒了卢老爷,不会给他造成大的伤害,只让他身体无力,口舌发麻,说不出话。
十三岁的卢诚安,快速地接手卢家,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他给四个姐姐和卢琬都立了坟冢,格外注意养护自己的身体,在发展卢家生意时,不停地做好事为姐姐们和妹妹攒功德,希望她们下辈子能投生在更好的人家,平常有时间也会请人去孤独园照顾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因为家里女孩们的遭遇,他总会对她们多怀着一份同情。
卢老爷整日躺在床上,被下仆们照顾得很好,卢肖氏并不出手帮忙。卢诚安询问过她的意见,根据她的意愿在乡下另置了一栋庄子,让她终于如愿脱离这个禁锢了她多年,让她随时都觉得窒息的牢笼。卢诚安还按照她的提议,给她修建了小佛堂,让她余生与青灯相伴,为自己赎罪,为女儿们念经祈福。
在卢诚安将整个卢家都牢牢掌控在手里后,卢老爷终于“痊愈”了,他重新活蹦乱跳起来,但他此生却再也不能出卢家大门,所有的下仆都将他看得死死的,限制着他的自由。
他怒斥,他发疯,他歇斯底里,却无济于事。
卢诚安指着围墙之外,漠然道:“当初,你也是这样禁锢我娘,禁锢妹妹的。”
卢老爷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抬头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围墙上碧蓝的天空,余下是什么景色,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都快忘了。
虽然卢诚安尽力地让自己活久点,但是他本身就不是长命之人,他在二十岁那年,身体就迅速衰败。他在死之前,将卢家的财产差不多散干净了,他做了许多好事,做得最多的是铺路、修桥,上面都刻着他四个姐姐与妹妹的名字,只要路与桥一直在,那么功德便永世延续。
他留了些银子交给忠仆,让忠仆继续照顾卢老爷,但依然不能让卢老爷出门,直到对方死去忠仆才能离开。
至死,卢诚安没再见卢老爷第二面。
卢老爷到年老时,身上的婴灵们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从他身上离开了,但他仿佛感觉到她们还在。他产生了很严重的幻听,耳边总能听到婴儿凄厉的声音。听着听着,卢老爷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最后孤苦无依,后继无人,死在无人察觉的时辰,当他的尸体被忠仆发现时,也只得来唏嘘的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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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的事了结后,上阳郡的所有标记点顾九和邵逸就清完了,两人没有逗留,收拾好行李,就出发往寿阳郡而去。
到了寿阳郡后,他们马不停蹄地放出小纸人们去附近标记。小纸人们回来的第一天,顾九看到它们交来的标记点,咦了一声。
顾九和邵逸清理的那些标记点,十个有九个基本都在野外,只有少许是在活人人家里,这种情况多数都是谁家收了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什么藏品。当然也有那种杀人埋尸的情况,不过这种的更少。
让顾九咦出声的是因为这次小纸人们标记出来的一个点,地图显示是在一个酒楼里。
“富贵大酒楼。”顾九念出名字,“听名字就不一般啊。”
邵逸凑过来看一眼,发现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过去三条街就是。
忙碌了一宿的小纸人们在地图上跑来跑去,顾九问发现这个标记点的小纸人,“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小纸人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阵,然后摆出一个飞天仙女的姿势,小手小脚的,模样特别可爱,因是单脚站立,身体摇摇晃晃的,拼命给稳住了。
顾九让小纸人倒在自己的手心,轻轻摸了摸它,跟邵逸道:“说是一副画。”
“明天去看看。”邵逸说。
遇到这种需要与活人打交道的标记点,处理起来肯定不比荒郊野外那些标记点方便,若对方已经被带着阴怨之气的东西影响,表现出不适,他们出面说清楚情况倒也还好,就怕遇到那种,刚拿到东西,那东西还很贵重,他们通常要费一番唇舌才能接触到东西。
这两天天气比较阴沉,因此温度不高,两人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就朝富贵大酒楼找去。
到了地方,发现这酒楼果然很气派,整整三层高楼,门前车水马龙,进出者非富即贵,一般穿着差了些的看到此情景,都不大敢上来。
顾九和邵逸一身普通衣着,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引得数人侧目,不过当那些人看到他们身上挂着的罗盘桃木剑时,多数人顿时心下明了,知道他们是道人,不是普通人,所以也不敢露出轻视之色。
当然,也有以为他们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面上就会带出些鄙夷的。
顾九他们走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在酒楼里穿梭的人群里巡视一圈,仔细听了下这些人的交谈,得知酒楼东家明日要在此处举办一个藏品拍卖会,藏品都是很珍贵的,所以收到消息的有钱人都赶来了。
第145章
因为这些人, 所以这还没开始的拍卖会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顾九知道拍卖的时候像他和邵逸这样一看就没什么钱的, 应该就真进不去了,所以得找个人带他们进去才行。
视线巡视一圈,顾九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拍了拍邵逸的手, 示意他看看。
邵逸看过去,就见被顾九锁定的, 是一位穿着低调华丽的富态老爷, 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在他身边,飘着一只对周围十分好奇的中年男鬼。
这中年男鬼阴气极重, 他虽对周围景象好奇不已,但也时刻不忘盯紧了这位老爷, 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十步, 就赶紧跟上去,气急败坏地命令道:“送我回去, 听到没有送我回去,不然我杀了你!”
然而这位老爷又看不到他, 只因为受男鬼阴气影响,面色不适地皱了皱眉。
趁着这位老爷与熟人攀谈之前,顾九和邵逸迅速地走到了他身边, 顾九一副熟稔无比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 “您也来啦?”
那只中年鬼不用他们动手驱赶, 在两人靠近时就面带惊恐地往旁边躲开了。
这位老爷出于礼貌对顾九二人笑笑,实则一头雾水,“你们是?”
顾九道:“我们是来为您解决问题的。”
这位老爷脾气不错,被两个不认识的人拦住也没生气,道:“我有什么问题?”
顾九道:“您这几天是不是很不舒服?明明是夏天,可总觉得后背冰凉,呼吸也总有阻滞感?就好像脖子被人掐着一样,呼吸不畅。”
现在拍卖会还没开始入场,这位老爷觉得闲着也是无事,索性就陪他们聊聊了,见此笑道:“你懂医术?我这两日身体确实抱恙。”
顾九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确实懂医术,只是您这症状,看似病,却不是病。”
“那是什么?”老爷饶有兴趣地问。
“是鬼。”
老爷好笑道:“你说什么?”
顾九知道老爷不信,也没着急,道:“您身边是不是最近多了什么东西,比如古董,墓葬品什么的。”
老爷笑容一僵,说明顾九猜对了。
这对顾九他们来说并不难,那中年鬼身上阴气很浓,但是没有戾气,说明他没有作恶的心,阴气那么重完全是因为死了的年头太久,日积月累攒起来的,而且中年男鬼身上的衣着款式是旧时的,最少也是个前朝鬼。前朝鬼们因为存在年头久,一般是鬼中老手,哪会像他那样,还对外界充满了好奇。
老爷被猜中,这才正眼打量顾九和邵逸,看到他们的装扮,恍然大悟:“两位是道人。”
顾九笑着点头。
“不瞒两位,我五天前确实刚从别处买来一枚从墓地里挖出来玉玦。”这位老爷拂了拂腰带,将挂在腰带上的那枚玉玦拿给顾九他们看,“那照你说的,我身上这种不适的症状并不是单纯的生病,而是因为这枚玉玦?”
顾九说:“您仔细想想,您身上的不适,是不是因为佩戴了这枚玉玦才开始的?”
老爷回想了一下,然后迟疑地点头。
这时,那男鬼气愤地甩了一下袖子:“不问自取即为偷,你们这群盗贼,坏了我沉睡的墓地,将我的藏品也一并偷去,还将我拘在身边,实在可恶!”
顾九看他一眼,“放心吧,留你在身边也没好处,待我与他说清,自会放你走。”
男鬼起先只觉得顾九和邵逸身上气势恐怖,没想到这两人还能看到他,顿时更觉惊恐,恨不能立刻逃走,但他与这玉玦天长地久地待在一处,已有牵连,想逃也逃不开。
这老爷见顾九对着无人处说话,想到这几天总是发凉的后背,眼中闪过惊疑。
顾九对他道:“这玉玦乃是死人墓葬品,便是摆件一般人也会觉得晦气,老爷您倒是不介意。”
老爷讪讪道:“因为我原是不信这些的,这玉玦我实在喜欢,买来便忍不住佩戴在身上了,那现在,我该拿这玉玦如何?”
“自是出自哪里,便归于哪里。”从墓地里挖出来,便归于墓地。这中年男鬼显然也一心想当宅鬼,没有游戏人间的意思,听顾九这么说,明明一脸惊恐,还忍不住赞同地点头。
顾九道:“您这症状还是轻的,毕竟时间不久,再等一段时日,阴气入体,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老爷被顾九的说辞吓到了。
顾九向他伸手,“若您信得过我,玉玦就先交我保管,我随您一道参加这拍卖会,待结束后,我再与您一道将这玉玦归还了。”
老爷不舍,再有虽身上症状被顾九描述得清清楚楚,但他并不是百分百信任顾九他们。
“你且先给我,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顾九道。
老爷想着这大厅里这么多人,不怕他们带着东西跑走,便将玉玦解下放进顾九手里。之后他就见顾九从腰上的布袋子里摸出一块雕刻着奇怪纹路的木牌出来,对着他身旁的空气道:“委屈你了鬼大哥,先在我这木牌里待一会儿。”
“我不……”由不得中年男鬼拒绝,顾九指尖在空中绕了几下,这男鬼就被吸进了阴木牌里。
男鬼一被收起来,老爷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顾九他们,又眼神匆匆地在自己身边两处看了下。只因他感觉到随着顾九那句话落,他后背那冰凉的感觉居然就消失了,阻塞的呼吸也忽然间顺畅了,变化极为明显,所以他才那么吃惊。
老爷慌忙问:“难道我的身后真的跟着什么东西?”
顾九将玉玦装在身上,道:“无他,这玉玦的主人而已。”
他淡淡的语气说得老爷更害怕了,天老爷啊!难道这几天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只鬼吗?!
邵逸在老爷肩膀上轻轻拂了拂,灼热锐利的阳气和金庚之气混合体,将残留在他身上的阴气绞散得一干二净。这让老爷更舒服了,之前只觉得略有不适,但现在觉得舒服太多,就好像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石忽然被移走了那样轻松。
这下,他对顾九和邵逸是彻底地信服了。
于是顺理成章的,在拍卖会开始进场后,顾九和邵逸跟在这位老爷身边,被客客气气地一道迎了进去。
老爷姓权,在本地是挺有名的大富商,于一年前开始接触古董收藏这个圈子,接触的时间太短,古董圈内的灵异事件听说得少,也难怪他敢把死人的东西往身上戴。
权老爷引着顾九他们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是想炫耀。”古董圈的水深,他这一年来花出去的钱不少,但是买到的真货却没几个,都被人骗了,好不容易买到一个真货,可不得炫耀炫耀。
可他运气真的不行,难得碰到的真货,还买一赠一,真是太可怕了……
这次的拍卖会,拍卖的也都是些珍品,比如前朝某某著名人士的字帖真迹、画作什么的,还有不少摆件古董。这些东西拍卖的时候,顾九和邵逸也会给权老爷掌掌眼。大大小小的鬼市逛过不少,他们在这方面比常人精通太多,而且他们看古董真假,主要看上面的气,比直接用肉眼分辨古董本身要容易太多。
前面的东西顾九他们一一看过,它们好多自身自带的阴怨之气还够不上被标记的线,也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副画,直到拍卖进入尾声,酒楼东家让人搬出最有一件压轴品,说是件屏风。
随着两个下仆将一副盖着红布的屏风搬上台,顾九和邵逸也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下仆们小心翼翼地将屏风摆放好后,酒楼东家才说:“在场的人一定都听说过邓大师。”
权老爷扬声道:“邓大师?是刺绣大家邓意远大师吗?”
东家微笑道:“正是她。”
人群顿时起了讨论声。
“邓意远是谁?”顾九和邵逸没听说过,忙问道。
“邓大师是非常有名的刺绣大师。”权老爷语带敬佩与自豪说,“她也是寿阳郡人士,她在刺绣一道上非常有天赋,绣技超凡,十三岁绣出来的绣品便卖出了千两的高价。十五岁之后,她被召进宫,为宫里的贵人刺绣。直到两年前,邓大师深感岁月不饶人,体力日渐不支,无法再胜任宫中职务,便辞去职务,回到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