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郑辉的姐姐……就是郑依山。”
洛映白面露惊讶:“那不是刚才脚崴了的那个人吗?”
夏羡宁刚点了点头,另一头的副导演就过来叫洛映白补妆,准备上场。
洛映白于是把剧本一合,站起身来,冲夏羡宁眨了眨眼睛,跟着导演走了。
这场戏是陵安君同当年上告他父亲谋反的李丞相之子李晟的对手戏,然后欧子恒扮演的皇上会出来打断两人的交锋。
灯光调整好了,机器到位,扮演李晟的代韦杰深吸一口气,做好上场准备。不管他的搭档换成谁,这部戏都是他转型的机会,他一定不能出差错。
或者说,一个没经验的、能够衬托出他演技的新人,或许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李晟心事重重,走下殿前一级级的玉阶,一身墨绿色的文官袍服把他原本俊秀的容貌衬托的更多了几分温雅,但此时此刻,他的眉头蹙着。
陵安君,以男子之身侍奉帝王,本来就不成体统,只是因为他独得盛宠,行事又谨慎小心,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他前几日得知此人竟是犯官之后,? 89 页, 听曲。他双目半阖,背靠梁柱,长腿交叠搭在栏杆上,姿态悠闲慵懒。身上那件白底织金云纹的长衫就在风中轻轻拂动,宛如一朵不小心落到人间的白云。
“洛映白……”
“洛映白?”
“师兄!”
就在他将要睡着的时候,一个声音仿佛从耳畔极近的地方传来,明琅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四下环顾。
亭中空空如也,唯有风过。
见到他神情有异,那个原本在唱曲子的仙姬五指一拨,结束了弹奏。
她关切道:“元君历劫归来这几日频频噩梦,怎么现在连大白天的都不安稳了吗?”
明琅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仙姬收起琵琶,身形轻飘飘地一转,已经站在了亭子里,双手奉上一盏热茶。
明琅喝了口茶,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他将茶蛊往仙姬手里一塞,闹心道:“是啊,白天黑夜都是一个声在我耳边绕,一会叫师兄,一会叫个没听过的人名……就和欠了他钱似的,真是邪门。难道这天庭还能招鬼呢?”
仙姬掩袖笑道:“若不是欠钱,那说不准是下界沾染红尘,欠了情债呢?您刚刚回来,有些事记不住也是正常,说不定适应几天,就能想起来了。”
明琅连忙道:“那就算了吧,不可能。我早有意中人……”
他最后那六个字几乎是自然而然说出来的,说到一半自己也是一怔,不知道那个“意中人”是从何而来。
仙姬并没有听清他那语气轻柔的最后一句话,又说道:“元君说刚才那声音叫您‘师兄’,您是三清座下首席,同门师弟少说也有上千人,实在不好猜。但今日您倒是真有位师弟,在凡间历练够了,正要重返天庭呢。”
明琅毫无印象,问道:“哪个?
仙姬脸上微微一红,眸中露出向往之色,道:“就是竺砚太子啊。”
明琅“唔”了一声,仍是没什么印象,他师弟太多了,记不住倒也不稀奇,因此不大在意。
但那个声音总是叫魂一样,不时在旁边冒出来一声,叫人心烦意乱,明琅索性也就从站起来整整衣服,打算凑个热闹去。
太子重返,这阵仗非同小可,明琅出了亭子没多远,就听见远处一阵乐声传来,钟磬丝竹殷殷和鸣,雍容悠扬。
“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竭尽全力一肩抗下,不让你为难,我说到做到,如若有违,天打雷劈……”
面前的男子负手而立,眉眼温柔含笑,却似乎隐有一滴泪水,正顺着他的面颊滑下。
明琅一惊,停住脚步仔细看时,面前根本没人,只有一棵倔强的老槐树,歪着脖子立在路边。
他懊恼地冲着树踹了一脚,继续向前走。
转过一道回廊,遇到一个熟人,明琅打了个招呼:“太乙大仙,早啊!”
一脸沧桑的白眉老仙笑呵呵颔首,两人还没寒暄得两句,那老头忽道:“除了你,别人我多一眼都未曾看过。”
明琅冷汗顿时就下来了,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什么?”
一句话问出,没人回应,他扭头一看,方才明明还在一起说话的太乙大仙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背影,那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脑海中隐约有一些什么东西闪过,却又捕捉不到,明琅若有所思,事情一再发生,他反倒没了脾气,放缓了脚步慢悠悠走——太子什么的,反正不熟,他也不急着见。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念头一起,更加不可收拾,迷迷糊糊的,一时觉得自己就叫洛映白,一时依稀又想起他在凡间好像还真有个老情人。
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为什么没带着他一起上天呢?自个应该不是这么始乱终弃的人吧……
难道闹掰了?死了?嫁人了?
明琅跟在半空中飘着一样,忽忽悠悠迎到了太子仪仗附近,已经晚了,好在也不算特别晚。
王宇天阙,金辉明光,云烟缭绕,仙乐飘飘。天阶自望不见的尽头一路延伸而至,直通云端,前有金伞开道,后有彩屏跟随,在万人拥趸之间,竺砚太子坐在一顶华丽软轿当中,返天而来。
明琅怔怔看着那顶轿子,轿前挡有纱帷流苏,他看不清楚里面的人,但依旧觉得心中触动,仿佛身边的万千繁华都付之烟云,唯有流苏轻摇,纱帷微晃,一下一下,宛若都敲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探究。
就在明琅几乎要过去把帘子揭起来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他拖到了道边,拉他的人声音里都是无奈:“祖宗,太子仪仗都走到一半了,你突然冒出来在大道中间挡着是什么意思?”
明琅一回头,只见身边站着的正是勾陈天宫的大皇子,也就是他大哥皇翟。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说:“我想看看那轿子里面。”
皇翟笑道:“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着急的,轿子里面不就是你那……”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吹过,轿帘舒卷,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四下大哗,跟随着太子仪仗的属官变色,大家开始乱糟糟地寻找太子,明琅东张西望,跟着大家一起找。
穿梭焦急间,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一转头,有个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冲他叫了声“师兄”。
对视一刹那,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刹一劫,安乐世界阿弥陀佛刹日夜,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日月舒卷生死轮转,看到忘川漂泊子夜清歌。
东风拂动风荷轻盈的水汽,暗香满怀,前世今生乍然惊破了飘蓬浅梦,红尘劫尽,过往种种,尽数归来。
所谓缘法,无非是众生芸芸我回头,正看见那人一笑。
“哎。”
洛映白深深吸气,唇角扬起,道:“羡宁!”好书尽在 88 11 页, 敲炊苑搅粼诠校欢ㄊ潜鹩兴迹挡欢ɑ岫员菹虏焕?br /> 自己搜集证据上呈天听,陛下却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这可如何是好……
李晟想到这里,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轻叹。
“李大人!”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代韦杰知道接下来就是自己跟洛映白的对手戏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昨天刚刚才见过面,今天就成了搭档,想到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子要演陵安君这种角色,他心里暗暗好笑,脸上却配合着做出有点意外的表情,循声回首。
然后他就愣住了——只因这一眼太惊艳。
红衣男子从回廊处分花拂柳而来,发丝轻扬,唇边含笑,零星的花瓣散落在他的肩头,又随着他的脚步落在地上,被毫不留情地踏碎。
那双狭长的眼睛正含着笑意向自己看过来,乍见有些轻佻,仔细辨别,又分明盛满了冷厉。
明明只是个卑贱的男宠,但他站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样子,却仿佛天下尽在掌中!
夏羡宁也恍惚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进入状态了——洛映白特意把身上的符箓法器都拿了下来,如同刚才的维乐一一样,这时他的身边也开始逐渐聚拢鬼影。
夏羡宁不用声色地结印,默念口诀,屈指轻弹,一个透明的气泡轻飘飘地升起,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飞向正在演戏的两个人。
代韦杰毫无察觉,但从洛映白的角度来看,夏羡宁已经在他们周围布下了一个单层的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将他身边的鬼魂都扣在了里面。
对于洛映白这种从小天生的特级戏精来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点也不难,但让他生气的是,这个时候两只女鬼正一左一右地趴在他的肩头,冲着他的耳朵吹气,感觉非常之痒。
靠,这些真·磨人的小妖精!
可惜现在不能有大动作,洛映白咬牙忍了,保持笑容,走下玉阶,状若不经意地将两只正打算掀袍角抱大腿的鬼魂踩在脚下,踩成鬼饼,收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以上,就是代韦杰看到陵安君眼中“盛满了冷厉”的真相。
对方只是这一笑,一走,李晟的气势全然被压,稍一迟疑间,陵安君已经来到了面前。
随着对方的走动,长长的袍袖在风中微微起落,漂亮的眼睛乜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李大人刚才跟皇上说什么了?”
语气很无礼,也很轻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跟他的距离这么近,李晟竟身不由己产生了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他收敛心神,垂下眼睛,淡淡地说:“后宫不得干政,陵安君既然身在后宫,就安分些吧。”
笑容扩大,陵安君相貌柔美,却生了一双剑眉,微微挑起的的时候显得格外迫人,他终于正视李晟,打量片刻,忽然冷哼一声,伸手撩起一缕他垂落在胸前的头发。
洛映白在心里舒了口气,趁着这一抬手,顺便把一只抱在他腰上的鬼捏成团,扔进袖子——他最怕被别人胳肢,刚才差点笑场。
“如果你真的认为后宫就能禁锢住一个人,那么今日又何必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在皇上面前揭穿我的身份呢?”
轻语入耳,李晟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你竟然知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淡淡一笑,傲然负手,肩头两只女鬼终于被甩开,感觉神清气爽。陵安君直视他道:“身在后宫,心在天下。便是我今日在你面前坦诚,你又能奈我何?”
他微微倾身,语气变得刻毒而缓慢:“李大人,请尔全族上下,静候我功成佳音吧!”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那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艳丽面庞近在咫尺,漆黑的眼瞳如同星辰般动人,迷离而又神秘,唇边一刃流露些许残酷的笑意,带着让人窒息的美丽,诉说无声的诱惑与危险。
代韦杰自己演过耽美剧,对男人的靠近有些心理阴影,但人对于美丽的欣赏是一种本能,最起码在这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蛊惑了。
就连一只流着口水的饿死鬼似乎也被这一幕所吸引,硬是腆着脸挤到了他们中间,冲着洛映白直笑,眼睛里面全是喜爱之情。
洛映白:“……”羡宁,救命啊……
太可怕了!太特么可怕了!不管怎么样,代韦杰是一个演员,最起码长得还算英俊帅气,但现在他面前突然贴过来一张放大的鬼脸,面色青黑,一口烂牙,偏偏还要把嘴裂开,这谁受得了啊!
李晟正对着陵安君发呆,冷不防对方忽然伸出手来,在他脸上重重摸了一下。
???
剧本上没有这出啊?
一巴掌把鬼糊走的洛映白神清气爽,莫名被揩油的代韦杰心情复杂,在下面围观的夏羡宁……
“……”:(不太高兴。
“卡!”过了片刻之后,肖导演才如梦初醒地喊停,脸上的表情非常怪异。
洛映白趁机后退两步,手结大金刚印,顺便把身边残余的几只鬼都收了,夏羡宁立刻配合着撤去结界。
肖导演看着屏幕,郁郁寡欢地对洛映白说:“你演的很好,最后一个摸脸的动作也加的很好,精准地体现了人物性格。”
洛映白:“???”
表情和语境不符啊。
肖导演又看了代韦杰一眼,代韦杰有些紧张地挺直了腰。他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算多,但出身,气质温雅高贵,对皇上一片忠心,演好了会很吸粉,这些对急于转型的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代韦杰本来觉得碰上洛映白这个新人运气很好,这回正好可以稳压对方一头,借此大放光彩,没想到对方演技颜值都非常在线,反倒让自己最后就像一块木头疙瘩一样不知所措。
他心中惴惴,想着肖导演一向嘴下不留情,这次挨上一顿血骂估计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让代韦杰意外的是,肖导演什么都没说,摆摆手道了句“休息十分钟”,就带着副导演和编剧等人讨论去了。
两个人的对手戏,他夸了打酱油的洛映白,却没搭理代韦杰,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堪,代韦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转向洛映白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一个俊朗英挺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拽着他一起走了。
他们走到更衣室,里面空荡荡的,夏羡宁就也跟着进去了,他把鬼都装进了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对洛映白道:“快把衣服换了。”
洛映白笑眯眯地说:“好啊。”他直接大大咧咧地把那件暗红色的外炮脱下来了,故意往夏羡宁的方向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