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还是小心地开口问道:“不知张公子最近是否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闻言,张老汉夫妇先是一愣,接着对视一眼后同时摇头,“没呀。”张罗氏回答,“先生开的药我们都是按时煎的,至于吃的也都是平时吃的,也都是按照先生的吩咐熬煮的。”
“对对,不过最近照顾继儿的都是他的夫郎,可是煎药这个也是我家老婆子亲自教的,一直没出错。”
张罗氏也直点头,“没错,之前都是我看着他煎的,都没错,这不是最近家里忙收粮食才交给他,难道?”
“不不,老夫不是那个意思。”思及方才一直在里面给张继擦汗的小哥儿,郎中也是听说了这家前段时间给张继找了门亲事,那这个小哥儿想必就是那个来冲喜的人了。
于是连忙开口,免得害了那无辜的孩子,只是还没等他再说解释,从门口那忽然进来的人先截过了话。
“爷爷奶奶依孙儿看,此事和那人定有关系,不然表弟何以忽然病发?”清朗温润的少年音响起,然后是身材挺拔的张齐翩翩走入,先是朝两老行礼,这才又彬彬有礼地朝郎中道:“见过先生,有劳先生又跑一趟,方才小生已听了先生的话,方知舍弟无碍,感激不尽。”
郎中看着张齐,他同样知道的,张家这父子俩都住在镇上,而且离他们医馆不远,又因为张继的原因,也时常见面,所以这时倒也多意外他会过来,之前一起坐马车来时路上还聊了好多呢。
说实话,他也还是挺欣赏张齐的,若再努力些时日,说不定两父子都是秀才,这张家可就又风光一时了。
见到大孙子,张老汉夫妇也是很高兴。近些年因大儿媳妇的一些行径不太得喜,可是因为有这个如老大及张继一样聪慧且努力出色的大孙子,两老才没多说什么。
“齐儿你怎么也回来了?”张罗氏这会心里是挺高兴的,“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吃过午饭了没?要不奶奶去给你做吧。”
“不用了,孙儿已经用过了,奶奶你别忙活了。”张齐笑着拒绝,“之前听说表弟病发,我和父亲都很担心所以回来看看,不过听到先生说的我现在就放心了,等回去也好让父亲安心。”
闻言,张罗氏颇为赞许地点点头,“让你们父子俩跟着担心了,没事!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你们就安心在镇上读书,缺什么就让人带话,奶奶让你娘给你们准备送去。”
“谢谢奶奶。不过奶奶,这事孙儿还是觉得不妥,那哥儿本来就是为了表弟好才迎进门的,可如今才来没多久,表弟好好的就忽然变成这样,可见那哥儿照顾不周的。若是再来几次,谁又能保证表弟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这……”
“而且你们看看,这屋子都放了几年没人住,奶奶你们这怎么能让表弟一下就这样住进来?且家里就他们几个小孩哪能照顾得过来?你看,若是万一再发生什么事不就后悔莫及了吗,这让咱们怎么对得起姑姑和姑父?”
听着大孙子徐徐分析的话语,再想到今天的事,张罗氏脸色一变,顿时心慌意乱地迟疑看向老伴。
张老汉却垂着眼没说话,似乎在沉思,只是脸色也有些发沉。
张齐看着他们,心里微喜面上却带着真挚的忧色,“爷爷奶奶……”
谁知刚开口,门口那又响起了脚步声,顿时话声一顿,屋里的其他人也齐齐转头看去,就见方言抱着罐子小跑着进来,脸上淌着汗。
不无意外地瞧见屋里多出来的人,不过方言这会也顾不上去猜测那人说了什么会用如此的眼神看他,匆匆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说要进去看着张继后就又钻进房间里去了。
而堂屋里的人还以为他这是打水来又给张继擦身子的,于是也就没有阻止。
张齐是有心想阻止的,之前对方让他失态的事他还恼怒着呢,可是方言动作太快,根本就没留给他说话的机会,不禁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正想开口就方言的态度说几句,郎中的举动却又一次打断了他。
只见郎中忽然起身,有礼地笑着道:“那老夫也再进去瞧瞧。”
张老汉夫妻俩连忙也起身,嘴里说着感谢的话,没有阻止,也同时忽略了大孙子未尽的话。
*
方言赶到床前,也顾不上脏不脏伸手就往张继后肩处一摸,果然摸了一手汗湿,新换上的衣服肯定又湿了。但当下最主要的还是需要给他喝水,这么一直出大汗的迟早会脱水而使病情更加严重。
于是随手在自己身上一擦擦去汗渍后,连忙拿碗来倒上水,再小心抬起张继的头把碗凑到他嘴边。
“张继,起来喝水。”
大概是一直出汗确实渴了,当碗沿刚碰到唇边时,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的张继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张口吞下倒进来的温水。
方言挺庆幸早上他在两边都烧水备着了,否则现在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温水喂人。
而张继在第一口之后再不用方言相劝,他就如久入沙漠遇到绿洲一样,直接大口大口地喝得很急,若不是身子无力,他还想自己动手拿碗直接灌,而不是这样被人一点点的倾斜喂进来。
一碗很快就见底,方言正要放手再去倒时,却被人给抓住,忙低头看去,却见本该晕迷的人此刻居然睁开了眼,且视线牢牢锁住了他,不见了以往的纯真,反而有些狰狞,许是喝了点水,嗓子虽然还是很嘶哑,但多少能发出声音了。
“水——”
方言忙用没被抓住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没事没事,水还有很多,这就给你拿。”
或许真的有效被安抚到了吧,张继不再抓着他不放,但视线依然没离开,方言干脆拖了张凳子过来,再把水罐放上面,好等会方便拿,然后让张继靠在自己身上,这样他也不用来回走动了。
快速又倒了碗水过来,这次张继也非常配合,很快一下子就又灌下一碗水,却依然还没满足的样子。
想起胖虫说的要多喝水,方言也就没有阻止,就一碗接着一碗地喂。
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喂下的水就又被对方给排出体外了。因为他感觉到被张继靠着的地方似乎也都被染湿了,更别说一边裸-露在外直接接触对方头发的脖子那一股粘腻感。
可是方言现在没顾上这个,因为罐子里的水很快又见底了。
这时一直被人忽略的方锦举着块湿布巾凑了过来,仔细小心地给张继擦脸,见此,方言也才想起他来,忙道:“小锦,帮哥哥再去跟小宝婶婶倒些水来好吗?”
“继哥哥没喝够是吗?”
“嗯。”
“好,我去!”方锦连忙点头答应。其实之前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今天的事他的确和张小宝一样给吓坏了,而当时张家的人又呼啦全来了,他不敢和那些人待一起,就一直偷偷跟着哥哥留在了房间角落里,好在那些人谁都没有留意他,而他也一直记着哥哥的话,给继哥喂水然后学哥哥那样给继哥擦汗。
不过他力气小,当时张继也不太配合没喂进去多少,加上喝的水也很快没有了,好在哥哥很快就又回来了,他就只好一直默默洗布巾来给擦汗。
这会听到哥哥的话,忙把布巾给哥哥,然后抱起罐子就往外跑,结果差点和跟进来的郎中撞上。
郎中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娃娃,看着对方小脸都吓白了还有点小郁闷,他有那么吓人的吗?不过之前他居然也都没留意到还有一个小娃娃在房里,而刚刚他也都把两兄弟的对话和举动给看了去,这会忙伸手接过小娃娃怀里的罐子,慈祥地说道:“你去帮你哥哥吧,水爷爷帮你去倒。”
小锦知道这人是会帮人治病的郎中,可是哥哥没有说话,因此就有些迟疑地抬头看着他一时没有动。
门口的动静方言也注意到了,见进来的居然是郎中,他心里稍稍松口气,若是那个张齐,估计这会就又扯不清了。
方言小心放下张继,自己过来打算拿回罐子,不管如何怎么能让郎中帮忙打水呢。“还是我自己去吧,不过要麻烦郎中先生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夫君了。”在人前说多称呼也就变成顺口多了。
郎中看着兄弟俩,也没有让他们为难,爽快地还回罐子,依然慈祥地抚须笑着颔首应允了。
“无事,张公子本也是老夫应尽的责任,照看一二也是应当。尽管放心,小哥还是尽快也去换身干爽衣裳吧。”那上面既有被水洒湿的也有是被汗水浸湿的,且那味还不好闻不说。
不过他是郎中,见过的病多了各种味道自然也都习惯了,所以自然不在意,只是想到外面堂屋里的张家人,他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有心多提点了句。
不想却见那小哥儿只是笑了笑,似一点不在意自己的一身狼狈,只是朝自己感激地道谢,然后就又抱着罐子如之前那样急匆匆出去了,留下他和那小娃娃对视半晌。
结果那小娃娃虽然还有些胆怯,但居然又默默回去拿布巾泡水来回忙碌给病人擦汗去了。
郎中:“……”有趣的兄弟俩。
感慨地走到床边,他也很自然地拿过张继的手,并指轻轻搭在脉搏上,一手抚着胡须,一边拿眼余光关注着那因为自己的举动而下意识放轻动作且尽量不打扰到自己还依然小心忙碌的小娃娃,不禁也想到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不禁越看越喜爱,不过唇边的笑意很快收敛,就连抚须的动作也顿住,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半晌又换了只手来探。
最后干脆放开手,掀眼皮还有用巧劲掰开嘴查看了一番舌苔。
“奇怪。”
郎中查看了一番,嘴里忍不住喃喃出声,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古怪,似乎很惊讶。
“怎、怎么了吗?”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沉思中的郎中回神低头一看,却是那个一直远远避开的那个小娃娃,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继哥生病很重吗?要、要死掉了吗?”方锦都快吓哭了,后面那句他不敢放声说,就怕他说大声了继哥哥就真会变成那样一样。他还记得就是当初爷爷奶奶生病时,来给看病的郎中也是这样的神情,然后爷爷奶奶就爹阿爹一样再也没回来了。
村里那些比他大的孩子都说他们死掉了。
所以再不回来就是死掉的意思吗?
所以继哥哥是不是也一样要离开他和哥哥了吗?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有些喜欢这个哥哥的。
郎中一怔,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小的娃娃居然也懂得这些,但很快回神忙安抚他道:“没事,你继哥没事了,很快就好了。”
的确,若是他没看错,这张公子的脉相确实有痊愈地现象,虽然不太明显,但隐隐有力稳定不再虚弱或断续有时都难探到。且似乎连这两年的沉疴都跟着今日特异的大汗给排除了……
汗?
郎中心中一动,再次细看张继的脸色。
之前他也只是以为那是他突发身子疼痛引发的汗,一时只留意着查探病情。
果然,他手艺经验还是不够精啊!
郎中心里汗颜,感慨了一下,然后又再次仔细地给张继把了次脉,这次看了许久,等方言又回来了他才放开手,然后笑着起身让开位置出去了。
方言有些莫名其妙,再看到方锦一脸泪汪汪的,不禁又吓了一跳,等问过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对那只胖虫说的话总算是相信了九分。
看着似乎又睡过去的张继,忽然心思有些复杂,不过胖虫可是一直念的要他多喝水,这样才能好得快,只好又把人叫醒后继续喂水。
郎中回到外面,这次没等两老询问,他就先开口道贺了;“老夫要恭贺两位了,张公子的病很快就好了。”
张老汉夫妇齐齐一愣,之后就是一阵狂喜。
“真的?!我孙儿终于……”因为太过激动,话语都变得结巴。
郎中却很了解,笑着颔首似乎一样松了口气,“是啊,之前会那样,许是痊愈的突发症状,如今已无大碍,只要好好照顾,再调理一番定能痊愈。”
闻言,两老再忍不住喜极而泣,张罗氏更是抱着小孙子嘴里直念着“感谢老天保佑”之类的话。张老汉也当场抹了一把脸,顾不上手上的泪水,激动地直跟郎中道谢。
这积压在两老心头两年多的乌云终于在今日散去,想到意外去世的女儿姑爷,两人也终于觉得没有辜负了他们。
忙着激动的两老都没有留意到另外同样听到喜讯神情却变得怪异的大孙子,张罗氏语无伦次地对老伴吩咐道:“快快,快去告诉小二他们,还有马上去整些饭菜好好答谢郎中先生,老头子你在这招呼郎中,我这就去菜地摘菜,对了,还要去村里问问谁家还有肉的也要换些来……”
张老汉也没有阻止老伴的念叨,他自己也一样,甚至还补充一些,“对对,再去借上壶酒来,今儿好好庆贺一下。”
似乎现在宝贝孙子已经痊愈了一样,两老只顾着开心了,且一点都没给郎中拒绝的机会,就是张齐也都被张老汉吩咐去村长家借酒去了。
房间里方言只听到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吵杂,之后又变得安静,疑惑之下抽空出来一瞧,发现只有郎中一个人坐在外面喝水了。
刚送来水的张秀莲也早被婆婆叫去帮忙了。
郎中一下就发现了他,而且似乎就像是特意等着他一样,方言才探出头去,就见他笑眯眯地朝自己招手。
方言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先生。”
郎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才慈祥地说道:“小哥儿不用紧张,老夫就只是想问个话。”
“您说。”
“老夫只是想知道最近张公子是否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