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却表情古怪,偷偷低头看了看太玑手中的造化玉牒。
太玑找的天地灵宝,竟然是盘瓠?这罗盘……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太玑扛着铲子试图接近那五色龙犬,对方警惕转过身来,口吐人言斥道:“何人潜入我妖族大营!”
他看清陆压的模样,先是一怔,下意识看向天上的太阳:“……禺号殿下?!……不对!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陆压已将斩仙葫芦和昭明朝他丢了过去。
若他们都能抽身部族之外倒还好,但咕啾是祝融之子,在炎帝部落威望甚高,和刑天一样是主力战力;而呱太是伏羲之子,求雨之后在人族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若神农是巫族后裔的身份被揭穿,那下一任人族的首领不就该落在——
等等……
太玑“噫”了一声,忽然想到:后世的三皇圣人是伏羲、神农和轩辕,那伏羲神农之后的……人皇轩辕呢?
他脑中浮出贪狼君那双桃花眼,不由呆住。
广成子的徒弟……不就只有轩辕黄帝和殷郊两个吗?!
“……由上种种,太昊实为应运之天子,仁德之明圣。兹有太上无极太清道德天尊,念尔诸般功德,授辟天开地太昊皇上帝之号,封火云福地真仙境金阙仁慈治世之公,为三皇帝主之列,以彰泽被苍生之圣德。”
太玑将诏书一合,呈到伏羲面前,面带恰到好处的淡淡微笑,道:“往后还请天皇圣人守节制,尊掌教天尊,入火云宫镇压人族气运,继续护持万民。”
伏羲被他们这阵仗弄得眼花缭乱,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通神通展示下来,倒确实让那些对他心怀怨愤的百姓有了改观,便也跟着太玑把面子做足,义正言辞婉拒道:“太昊受之有愧。”
太玑挑了挑眉,哦哟,羲皇的演技也很是不错嘛!
只听伏羲痛心疾首道:“圣人命我泽被苍生,护持万民,可我在位二十余载,人间旱地千里,野兽横行,子民饥渴无食,我又怎能安心放下他们不管,入火云宫不问世事!”
西岐群山之中,金光散漫,直冲云霄。
鸿钧猛地从座上站起,只刚迈出一步,就感受到不可同往日而语的压力。
他心头剧震了一下,徒然张了张口,却是缓缓坐了回去,像个垂暮的老人。
……失败了。
他的小徒儿……没了。
异色瞳的猫咪好奇盯着小小的绒球团子,伸出了罪恶之爪。
雾草!
太玑扑棱着带伤的翅膀,一头扎进了太一怀里,牵动的伤口引得他呲牙咧嘴。
球球一爪子没扑到绒球,反而更加兴奋,后爪一用力立了起来,两只小奶爪交替在空中扒拉着,去挠太一怀中那颗毛茸茸的团子。
太一茫然看着怀中的叽球,困惑道:“这……太玑小友,你这是……?”
*
大荒西部和中部,太玑几乎都已挖了个遍,东方虽去过东极蓬莱,却只顾着倒海还没挖过山,太玑估摸着把附近的山头刨得差不多了,便把目标定向了东方。
他刚给大师兄送了一批材料,正是无事一身轻,跟着造化玉牒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坐标点。
那坐标点上坐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手中拿着张有些眼熟的图卷,只见他一手推算一手捧图,极为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太玑本来扛着铲子不便打扰,可是直到他都行到那人眼前了,那人都全没注意到他,太玑便有些好奇他在推算什么。
那少年将领谨慎非常,一时看不透太玑的来历,便也不回答他,而是冷肃着面孔道:“幽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快些离去!”
太玑连忙道:“我来找一位好友,他名叫太子长琴,是祖巫祝融之子,现下他是否在此?”
那少年微楞了一下,皱眉问道:“你是来找长琴?”
太玑点了点头。先前巫妖大战之时,巫族也同妖族一样将小家伙们都保护了起来。长琴年岁不大,自然也在其中。
花太交代过他,让他恢复修为之后尽快找长琴看看咕啾的情况,太玑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事,只是因着两族大战牵扯甚广,而他挖出小军爷又耗空了一回修为,才将这事给耽搁了,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找来巫族。
冥冥之中,仿佛所有的联系,都在往西岐来。
他朝陆压点了点头,假装歇下了,却是辗转不安,愈发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
思及哪吒、雷震子与姬发俱在红沙阵中,咩咩和南极仙翁去破阵时定会遇到他们,太玑心思微动,决定趁自己还有一定主导权,将一切准备提前绸缪。
一夜无眠。
商营。
这么看来,他唯有加快送小伙伴们去往生的进度,才能不被牵制于所谓“大势”,将世界的走向推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这可真不是件好差事。
太玑深吸一口气,复扬起头时,已经又是那个乖巧阳光的少年,“师父对不起!先前对您多有顶撞……”
鸿钧曲指在他额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梆了太玑一声“嗷”,眉目中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之色:“傻徒儿。”
遮蔽天机的结界无形消散,鸿钧收敛起面部表情,复成为板正严肃、不苟言笑的道祖。
不过陆压……
这次陆压算是坏了天道的大事,陆压马上就要历第十八个量劫步入成年了,太玑担心天道会对陆压这眼中钉下手。
他下意识看向了陆压的方向,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茫然眨了眨眼,主动伸了手过来拉住他的手,还对他自以为很帅的笑了笑。
……这凑不要脸、真是……!
太玑别过了头,却没收回爪子,生怕被人瞧出端倪,飞快转移话题:“慢着,所以在我们看来,阿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俩其实是在神交?你们都干了些啥?”
太玑见秀太完全不认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愿同他动手,拉着陆压道:“罢了罢了,我们今日先回周营吧,广成子师侄他们已受了难,无可挽回,纵然要为他们报仇,也要同通天师兄打过招呼。两教本就关系紧张了,不可再给由头让他们添仇恨。”
陆压本来也不想和三霄打架,是被纠缠着不放才不得已动武的,自然是同意太玑的决定。
三霄见他们要走,却是不肯罢休,扬言道:“九曲黄河阵玄妙无穷,岂是你们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太玑懒得同她们争辩,大轻功拉着陆压便走,偏就要走给她们看。
秀太立刻足一蹬地追了过去,居然缀在太玑后面穷追不舍。
*
昆仑,玉虚宫。
太玑被带回玉虚宫有些时日了,有二师兄的三光神水和花太在,他伤势早就好了。
可师兄这回比之前看得都要严,半刻不让他落单,十几个师侄每日三班倒轮流照看他,都快把他闲出鸟来。
他问过师父为何一反常态不让他继续修补天道,鸿钧只说待他过了一千五百岁,想去哪儿就可随便去哪儿;但在那之前,还是把修补天道的事情搁一搁。
太玑闷笑了两声,诚恳道:“还真有点儿。”
“……罢了,”轩辕两手一摊,很快正经起来:“方才我接到消息,后土竟连都天神煞大阵都教给了蚩尤,蚩尤在涿鹿摆下大阵,递来了战书,要同我等约战。”
太玑面色也凝重起来:“连幽冥也被蚩尤控制了?”
炎帝部落同九黎部落合并后,冥府仍是长琴等人管辖,只是后来炎帝宣战轩辕,巫族大将倾巢而出,幽冥才暂时交由未参战的巫人把守。
战后炎帝部落留在了轩辕这里,冥府却居然被蚩尤趁乱钻了空子?
陆压微松了口气,却尚不能完全放心,他依稀从道祖、三清、三教门人和小少爷细枝末节的表现里,猜出来了点什么。
所谓小少爷命中的劫数……恐怕便是这个了吧。
不是寻常修道之人那种塑炼身体的天劫,而是比那更为可怕的……
诛心之劫。
修士之所以畏惧心魔,正是因它伤人于无形,兵不血刃。
陆压头疼按住了额角,匆匆瞥了一眼太玑,低声问他们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他身上有道光……”
“冥府黑不溜丢的,哪有光?”
“是啊,这地方比起旸谷差远了,黑洞洞阴森森的,一点儿都不舒服!”
“不!哪里有叽哥!哪里就有光!”
“……”陆压无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会指望这群不靠谱的名义兄长,可能脑子也是坏掉了。
第99章:
准提思量着怎么拐人入西方,不在意笑道:“这些年贫道所做之事,虽是在搅浑水,却没有哪一件不是顺应天意。何况贫道不过动动嘴皮子,双手并未染半点血腥,即便是清算因果,也着实算不到我头上。”
小和尚淡定摇了摇头,“杀生、偷盗、淫邪,是为身之业;妄语、两舌、恶口、绮语,是为口之业;贪、嗔、痴三者,是为意之业。一切生死轮回、天灾人祸、无量无边之烦恼,皆出于此。身口意三业未净,何以明心见性?圣人既是有心为之,合为定业,早晚受报,何必开脱。自业得自果,众生皆如是。”
准提被他这话说得一愣,本欲下意识反驳,却忽觉他所言句句贴合西方教义,若自己反口否认,反而自打嘴巴。
这小光头慧根独具,言谈形象一看就注定是他西方的人,万没帮东土坑自家人的道理。准提思量半晌,犹豫问道:“若按小友所言,此业障该如何消除?”
小和尚指了指头顶青天,“便先从身业开始罢。”
“师父!师娘!”
前方传来炸毛的暴躁声音:“是师爹!师爹!鸿钧你怎么教的徒弟!”
“别在意细节……”
“你们紫霄宫出来的都是骗子!说好的交接权限后就同我去异界度蜜月,你瞧你又拖了几日!”
“嘘,孩子面前你小声些……”
陆压脑子最快,顿时反应过来,面色古怪道:“等等,莫非你方才那番说辞……”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可没诓他。”小和尚在小伙伴们面前就活泼许多了,没了刚才那副仿佛被圣光笼罩的气场,“身口意三业,他方才心甘情愿要还了,小僧怎么好不成全他呢。”
他托着那颗鸡蛋,正色了面容沉肃道:“眼下唯有天大的功德能护住叽叽,你们可做好准备了?”
小家伙们收敛了笑意,磨磨蹭蹭聚到一处,纷纷点头。
天道想吃掉叽叽,他元神虽被小灯炮的舍身抢了下来,但终究是个脆弱之物。他们成功往生能带来巨大功德,若此刻心甘情愿离开,功德算在太玑头上,有功德傍身,必能使他免于魂飞魄散。
准提遂指着咩太笑道:“方才贫道被这童子吃了半身功力,还不算偿了身业?”
小和尚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空明澄净,“准提师父没有想过,天道借你手除了太玑,它可还会管你业力轮转吗?”
准提心头一凛,对上小和尚的眼神,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少年……确是佛子啊。
佛子是在提醒他,天道不仁,万物皆为刍狗,即便他顺应天势推波助澜做了那么多,在天道眼中,也同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区别。不管他搅得下界成何样子,那也是他自己的行为,与天道无关,果报来时……
准提气得磨牙,却拿这身怀神水的小鬼没办法,只能看他又一次入轮回转生。
时光轮转,如此竟蹉跎过了十世。
小和尚还是那个小和尚,身边却渐渐多了其他人。
早年女娲补天时,曾有块五色石落入地仙界,经年累月,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一日迸裂,产出石卵,见风化作一个石猴。
准提为拉拢女娲,以菩提之名收他为弟子,端的是神通广大,闹得三界鸡飞狗跳。
玉藻翻着白眼,一刀送他上了封神台,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醒醒,巫族亡了。”
飞廉瞠目结舌盯着玉藻,“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好心提醒你,那姬发是后稷子孙,亦是帝俊嫡系。”冷淡的美人毫不手软拔出红刀子,转身挽住帝王的手臂。
“这里很快将被大火吞没,你怕么?”他淡淡问道。
帝辛毫不在意:“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只一步,他就能反攻了这不听话的系统,他隐有所感,忽然回头问道:“师父?是你吗?”
那光明闪烁了几下,似乎本不想回应他,却到底没忍住,逐渐显出个人形,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这片洪荒世界,日后就是你的了。”
太玑想要捉住头顶那只手,却捉了个空。他急急问道:“师父不同我一起走吗?!”
鸿钧还未作答,身后一位玄色锦袍的青年就冷脸催促道:“再不出发,我可不等你了。”
鸿钧于是对他笑了笑,转身同那黑衣身影一起走进虚空。
多宝有些意外他竟知道太清师伯打算度他为佛、入主西方之计划,摸着鼻子无奈道:“我门下只火灵一人,你既称我声师父,我便赐你个名号,日后好相称。临世再生,便若蝉虫脱壳;金乃西方之贵,蝉即佛禅……来世你远行西方,便是传禅之子,便唤你做‘金蝉子’吧。”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自己先怔了一会儿,随即在那光明中笑道:“谨遵师命,不敢有违。”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走了,陆压将太玑的身体背在背上,极为小心地往上托了托,好似太玑不过是在睡觉,生怕弄醒了他似的,“叽叽这回亏欠透支了不少功德,我先带他回紫霄宫。封神之事,还请道友对三位圣人提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