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财政局这边,骆忒并没有他这样的魄力和阅历。
钱凡能独当一面,那是因为他在特种兵部队里出生入死,对整套体系也非常清楚。
可骆忒连时都的中央银行都没进去过,只能说天天翻书开会,不断地琢磨整个货币体系该怎么搞。
这回就真的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在异变之后,骆忒是第一个找柳恣辞职的,表示自己还想多活两年,不想背锅也不想背债。
这货币体系和对外贸易的事情一旦玩砸,他骆忒就是千古罪人,糟蹋的钱都可以拿来填满整个扬州河。
柳恣盯着他刚烧好还有些糊味的脏辫,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话。
“你觉得这个镇子里,有几个学过金融和经济的?”
一个江银镇,靠旅游项目和民营企业起步,能赚到钱还是因为他柳大镇长拉着他爹当背书,在国外国内想着法子拉订单。
一个五六万人的镇子,受过本科教育的人就这么多,还不一定留在镇子里了——大学都读了,还不往一二三线城市冲啊。
当时在人口调查统计结束以后,财政院废了老大劲捞了一批本科生,真正实操过这些东西的根本不多。
第一件事,是确认印钞的法子,和防伪的设计。
——得亏有龙牧青玉和龙市长,不然人人拿着彩色打印机,这货币流动量得上天。
第二件事,是扩张金银储备量,清点国库里贵金属的存货,以及维护调整国库的安全系统,免得把那些钱都锁死在地下。
国库的事在一开始就确认过,只是那些贵金属原先都是替时国分管,并不属于他们——现在也算是继承一笔巨款了。
而由于柳恣钱凡他们想着法子和扬州的贵族做生意,和宋国的官宦甚至皇帝做生意,不光是大量的银子金块金锭进了国库,连带着他们印的新币也开始往国外流通。
这临国的纸币是参考旧币设计出来的,正面印着白鲸与蝴蝶珊瑚,反面印着海洋与山崖,设计的也颇为好看。
骆忒当时拿着刚出炉还热乎着的纸币去找柳恣,大夏天的穿着长袖套头卫衣,压根不像财政院的领头羊,而是后街哪个忘了叼烟的混子。
柳恣打量了眼他这痞里痞气的样子,笑着跟他聊之后的体系建设。
临国暂时不参与榷场往来,只由政府作为中介方和其他国家谈外贸往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政府需要抽成决定税率多少,更关乎文明和科技的流通。
军火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官方制造官方决定发售哪个批次的,但其他方面货物的审批,也要至少要走两个月的流程。
直到时空异变之前,也就是2030年的时候,学术界关于货币和货币制度的最优选,也没有完全的定论。
曾经他们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自以为天衣无缝,但没过几十年就土崩瓦解,秩序陷入混乱。
再然后各个国家开始争抢世界货币的头把交椅,为此差点发动了战争。
在这个世界里,临国出现以前,整个大陆的一把手自然是宋国。
无论东西南北,哪怕是冰雪交加的漠北,人们除了以物易物之外,用的依旧是银锭和宋币。
哪怕金国蒙古都有能力铸造专属的铜币,却也扛不住宋国的倾销式贸易,连自己国家的独立货币控制权都握不住。
可是临国的出现不仅打乱了这个格局,还在刷新这些古人的认知。
他们建立了银行,设立了汇率的流动方案,最近还在临安开了一家新的银行,方便临国商人更快速地拿纸币兑换银锭或者一贯贯的铜钱,虽然过程都很严肃,但总有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都2030年了,谁还拿一吊吊的钱出门逛街啊。
随之一起建立的,还有在国际贸易上的话语权和规则制定权。
这事就真有点欺负人了。
当初金国宋国临国三巨头会面,就各种买卖展开友好商讨的时候,骆忒敲着二郎腿听他们唇枪舌剑的争执了四五轮,等价格都谈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了一句话:“售货合同和服务合同谁来定?”
李石和赵构愣了一下,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骆忒意识到了什么,坐直了一些,又询问道:“货运代理……还讨论吗?”
全场一片尴尬的寂静。
“那……成本加运费呢……”
柳恣瞥了他一眼,示意你可以先闭嘴了。
整个会场里有五分之四都是来自金宋两国的人,问题是……他们明显都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
有的事情是可以忽略掉的,但忽略也要付出代价。
责任边界不划分清楚,应急方案不提前设立,交接方式和核实环节等等如果出了纰漏,更会造成一堆又一堆的麻烦。
骆忒原本以为自己是帮忙给临国做生意的,就和从前跟着柳恣帮江银拉生意谈生意一样。
可现在怎么感觉……自己是过来给他们教书的?
于是三国官员就各种条款的问题,又友好的交流了多日。
交流主要是临国人解释,金宋的人听。
——这事其实对三边都不讨好,但为了生意能稳妥顺风的做下去,必须要把合同条款一项项的谈清楚,否则出了事谁都没有能力承担。
临国人这边,觉得脑壳痛的要命。
这两个国家的人根本不懂很多词的意思,而且讲的越多他们越糊涂,有时候谈生意谈着就又开始上课了。
而金宋的人,完全不对这个学习新知识的机会感到感激和欣慰。
因为他们更在意的是面子。
他金国,当年把宋国打得跟孙子一样,连宋国的皇帝都自认为臣。
他宋国,论贸易无人能敌,港口开了一串货物远销海外,怎么也是一方霸主。
可是这合同还有各种条款里的东西,别说皇帝,就是随行的那些博闻强记的重臣,居然没几个能听得懂的?
自然没人肯放手让临国做主,要是临国自己敲定了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那指不定偷偷为自己谋多少好处。
……可是这些什么金融里的术语,真的听的人头大。
赵构当时出了会议厅以后,直接黑着脸问部下这个合同不签行不行。
不签合同,自然是做不了生意的呀。
这事从去年三月份起,就给其他两国留下了‘临国人真是事多瞎操心还啰嗦’的印象。
而这个刻板印象,随着今年两国开始讨论共建工厂,还在不断地加深。
招商引资的事情,要投标,要划地,要有专业性的管理体系构建、成本预算参考、环境污染评估。
宋人开会开的都颇为愕然:“这都是啥啊。”
原本准备开辟新的红海市场的商界伪大佬们也一脸愕然:“你们啥都不懂的吗?”
现在这情况就是在跨服聊天啊……
九十九级的人想着组队打副本,新手还在熟悉操作界面,这怎么玩得到一起去……
宋国要脸,自然不会什么事都惯着临国人全权做主,自己不懂要么打肿脸也要装懂,要么就拍喽啰们去学,学会了再回来谈。
——这没个三四年哪里学的会哟。
偏生那主要负责出主意的云祈已经回国了,不光回国,还被完颜雍拉去忙活各种事情,根本没空指导那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国民智商的赵皇帝。
事情就僵在了这里。
辛弃疾再回临安的时候,陆游都急坏了,从上午就开始来回踱步等着幼安坐车回来,鞋子边缘都被来来回回的折腾给磨坏了。
这事他从好久以前就开始上心,还特意通报过了皇上,偏生根本没法子解决。
——为什么,钱就不值钱了??
这个事情,根本不能理解。
要知道,宋国和其他两国交易,那都是有来有往,有赚有得。
虽然最近两年是天冷的快了不少,可湖广一带一直风调雨顺,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今年的收成也相当不错,可粮食也好肉也好,都越来越贵了。
这不合理啊?
往常发大水的时候,粮食都没有这么贵,怎么如今连着丰收了两年,反而还买不起肉了?
陆游是最早发现物价变动的,他一提,其他忧国忧民的大臣们自然也跟着警惕起来,然后纷纷建言献策,要陛下‘施仁政’、‘减赋税’。
所有的政见的基础指导思想,都是《礼记》、《论语》之类的古书。
四书五经没法让他们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也没办法指导他们怎么解决问题。
问题是,哪怕临国拿大炮接连轰了两座山头,能操纵天火水龙了,这些人也抱着儒学不撒手,死活不肯接受这些新锐的知识。
所以这么一琢磨,那就肯定是临国作妖了。
临国不作妖,他们怎么会物价涨的这么快,钱都不值钱了?
赵构眼瞅着两个儿子一天天的长大,更加负责勤政,还嘱咐负责铸币的人再多铸造一些,对交子的管理也松动一点,在想着法子缓解困境。
可他越是下这些补救命令,事情就好像越糟。
——绝对,绝对是临国的人在发动妖术!!!
他们夷平山脉,是动了宋国的财气!!
不,他们轰山填水,就是为了造大道场,来咒他们宋国早亡!!!
一切都怪临国!临国人都是妖孽!
辛弃疾一下车,就被陆游拉上了另一辆马车,连行囊都来不及放。
这马车也跟踩不住刹车似的,直接就奔去了宫城里面,那儿早就坐满了一殿的学士,各个都挂着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
如今不光是粮米价格在涨,连其他的日常用品百姓们都买不起了,各种人都跪在宫城前头哭,轰都轰不走。
这事必须要赶紧解决!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旁边的小太监一见辛弃疾到了,忙不迭跟他解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根据宫里大臣的推测,搞不好就是他们拿山水做道场,在一年年的催衰他们宋国,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妖异的事情!
辛弃疾听完了前因后果,又要来了户部的各种账本看了一遍,跟丞相了解了大概几个问题,这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行礼作揖,沉声道:“实不相瞒,这并不是妖异之术,也不是临国在如何算计。”
货币贬值的事情,是可以用科学规律解释的。
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阴阳怪气的嘲讽声。
“这辛承学在江银呆了几个月,都开始替临国说话了呀。”
“要是再在那儿呆个几年,怕是刀子都能捅到皇上眼前!”
第109章 怼人
辛弃疾回身望过去,看见旁侧坐着的一个官员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甚至还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这补子虽然能区分文武官阶,但到底不如身份牌来的直观清晰。
辛弃疾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游坐在远处,心里暗自着急。
这一盆脏水泼下来,再怎么辩解都会越抹越黑,本来皇上就对他隐隐有些提防,这再横着插上这么几句,幼安将来会更难走。
可是他如果出面帮助,就是在坐实官家的猜忌和怀疑,不仅保不住他,自己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那人便仿佛受到鼓励似的,扬高了声音道:“这怕是被我说中了痛处,是不是?!”
“是江银的人给了你好处,还是又送了你什么东西,让你替他们说话?!”
赵构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场闹剧,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早就有人怀疑你的忠心,皇上还试图感化你,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你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为这临国辩解开脱,省省吧别装了!累不累啊!”
辛弃疾等他说完了,才慢慢开口道:“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你不关心情况如何,上来就挑拨离间,指望把我打入不忠不孝的浑水里?”
那文官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涨红了脸道:“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不让人说,必然是心里有鬼!”
青年转头看向皇帝,又行一礼道:“陛下召臣过来,是先谈忠心,还是先谈国祸?”
“若是想谈忠心,微臣也觉得可以长谈,”幼安尾音一转,意味深长道:“只是百姓们难饱餐食,某些大人在家里一席吃六十盘佳肴,自然是不关心的。”
赵构微微变了脸色,皱眉道:“不谈忠,又何谈国事?”
“官家,”辛弃疾姿态沉稳,没有半分的混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是朝廷已经对微臣提防再三,那不必在这般重要的问题上参考臣下的意见。”
“如今物价连着上涨,户部无计可施,朝中没人能给个有效的法子,唤了微臣过来却又在旁枝末节上反复拉扯,恐怕是轻重缓急都心中无度。”
那青年回过身去,看向刚才那个恶语相向的文臣,抬眸道:“官家自然是决断英明,不会有任何过错的。只是……某些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怕露怯,上来就搬弄是非,恐怕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吧。”
赵构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自己怕是差点被某些人当枪使了,只冷声道:“贬为正六品朝奉郎,带出去。”
那人面色一灰,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想要再辩解些什么。
可没等他再开口,旁边的侍卫就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跟架着一头驴似的合力把他拖了出去。
这下,殿中众人的眼神收敛了许多。
刚才还暗流涌动的氛围,也终于消停了。
这些,还是钱凡教他的。
“有的事不能怂,你怂一次,那些人就会变本加厉的对付你,之后再想回击都麻烦的很。”
那次他搭钱凡的顺风车去临安的时候,一路上钱凡都在提点各种的细节。
“对方用了什么阴毒的手段,你大可以在被泼脏水的时候直接明着亮出来,但也要看具体的情况——”他顿了顿,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加重语气道:“温良恭俭让,那是在平时,遇见了小人不计较也没事,就当是被狗咬了,不跟他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