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乱糟糟的元首在被子里拱了两圈,哼了长长的一声鼻音。
“你难得休息两天还起这么早。”
“睡很久了。”辛弃疾正切着姜丝,声音细碎又颇有规律。
柳恣抱着个枕头又拱了一圈,懒洋洋地开口道:“你这出征在即,我也应该象征性的挽留两句,起码说些‘别断胳膊断腿回来’之类的话吧。”
“怎么会。”辛弃疾慢悠悠道:“我断胳膊断腿,医院里也接的上,不是吗?”
他上次亲眼看见,那江银医院竟然把工人的断掌都全部接了回去——而且在数月之后,那手掌竟然还能拿握东西。
这种‘把断掌缝起来继续用’的事情要是由说书先生讲出来,恐怕能挣不少的茶钱。
“最好别。”柳恣凉嗖嗖道:“你敢出事我就敢就始乱终弃。”
“嗯?”辛弃疾尾音微微上扬:“你在威胁我?”
柳恣气呼呼地一个翻滚下了床,快步走了过去,凑过去吧唧了一口。
“不管。”
姜丝切完,又开始片鱼。
白净明润的米粥在锅里被熬得咕嘟咕嘟冒泡,粮食的香气闻起来朴实而又美好。
柳恣在浴室里找到了之前留下的小皮筋,对着镜子扎了一个小马尾,踩着拖鞋叭叭地又凑过来:“我这样好看吗!”
辛弃疾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的头发不知何时留长了不少。
柳恣的头发原本就柔顺而有光泽,无论短发还是半长都颇为好看。
他这鲻鱼头一梳,前端几缕垂在额侧,后脑勺上面是小马尾,下面是接近肩侧的长发,看起来倒和平日里那个威严冷淡的元首是两个人了。
痞里痞气,倒也很好看。
“怎么想起来留长发了?”辛弃疾把那鲜鱼片和葱段一起铺到碗底,拿起木勺来浇热腾腾的粥汤。
在滚烫的米粥浇上去的一瞬间,薄如宣纸的半透明鱼片瞬间被烫熟,连带着把葱香也带了出来。
米香肉香混着葱香一起洋溢在整个厨房里,真是让人越闻越饿。
“我一直觉得你的长发好好看。”柳恣帮他铺75"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74" > 上一页 77 页, 设好碗碟筷子,便收拾餐桌边小声道:“但我恐怕没办法留这么长。”
辛弃疾怔了一下,反问道:“好看吗?”
“嗯,不阴柔,很有气质。”
至少在参政院里,越来越多的新实习生在审批通过以后流通进来,绝大多数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谈吐举止,都在有意的效仿这后起之秀辛议员。
这七年里,扬州城的服化风俗已经彻底临国化了。
既不走时国曾今的洗剪吹烫染十二色的风潮,也不像宋国那样事事精细讲究。
由于从前没有借鉴,现在政府也不约束管制,所以人们在融合不同穿衣、打扮风格上,越来越随心所欲的进行调和与创新。
老宋人耽于奢侈的攀比之风,哪怕一个县城的庄稼汉吃不饱饭了都要在衣服上穷讲究。
可是伴随着纺织工厂的建起、染料配方的不断测试和确定,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再也不是什么难事。
南宋越往后期秩序越崩坏,无论士子官民都可以违禁官令,在服饰选色上百无禁忌,怎么浓艳华丽怎么来。
问题是到了临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能显示自己有钱了——
现代工业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相对应的,各种新城民在不断改良旧服,给裙襦长靴加上松紧带尼龙扣,用各种现代的小设计来进一步改善衣服带给人的舒适感。
至于不同人对待长发的态度,就更有趣了。
如今八十万扬州人里,只有四万左右的江银人混在其中,无论男女都有短发者,长发也长不到哪里去。
而江银中学以及整个江银城里,留着长头发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江银人也开始跟风让孩子留长发,觉得这样将来更方便在扬州融入人群。
不同的工作决定了不同人的态度。
部分安全性稳定的工厂里,只要能把头发扎好束紧,就没有问题。
可因为出现过有人的发簪掉落,又或者盘发突然散落,连带着人被卷进机器里,造成整个车间紧急制动的情况之后,绝大多数的工厂都明着要求只收短发工人,不剪长发不许来。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但古代人也理发,只是不会剪那么短。
再说了,万一自己被饿死了,或者工资太少连父母都养不活,难道就是好的选择了吗。
眼下工厂收人有挑的资格——
无数人在排着队等着进入江银城,而工作签证的审查也越来越严格,没有临时居住证根本留不了太久。
大部分人不想再过黄土朝天、被徭役赋税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日子,自然心一横去咔咔的剪了头发。
这纯然是利益驱动,与道德无关。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去扬州打工可以赚大钱,挤不进扬州也要去常州或者楚州,做半年的工赚的钱能抵种三年的地,不光能养活一帮老婆孩子,还能回家买地造房子!
除了工人和需要操作农业器械的技工之外,其他职业倒没有太多这方面的顾虑。
眼下女性的就业率已经上升到了三七比,和五年前的凤毛麟角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在文化部的刻意引导下,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为自家女儿能去‘体面’地方工作为荣,也乐意把她们送去各种技校和培训班里,让她们学习更多的审计、财务,或者其他领域的知识。
这些学校都根据柳恣五年前的政令,建立反馈即时的反性骚扰的联名制度。
无论是在公众场合、工作场合或者私人场合有性骚扰行为的男性,只要确认情况就会留下公开案底,不仅所有公司有对应档案备注,而且还会在广场被公示姓名和照片。
一旦犯管不住手嘴下半身的错,恐怕几年里都不敢回这个扬州城。
这是由欧罗巴和梅丽坚那边传来的记录公开制,在2030年也于时国实行成熟,如今放在看似守礼压抑的古代环境下,更能有效控制那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伪君子。
在安全可以被保证的情况下,绝大多数女性进入了各种公司,并且哪怕在婚育之后,也会如那些江银人一般继续出来工作。
而经济的逐渐独立,也让她们渐渐能在家里挺直腰杆,甚至主动与懦弱无能的丈夫和离。
在时尚杂志越来越受欢迎的同时,她们不仅开发出各种发髻和盘发的方式,也有少数人剪了个流行的短发,甚至把自己的头发染烫成浅棕色亚麻色,差点被家里人当成妖怪拿扫帚轰出去。
同样的,也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开始坐办公室。
有人为了泡妞或者假装自己也是江银人,就剃一模一样的短寸或者齐肩短发。
还有人想出各种披发和束发的法子,为此被杂志邀请去开了专栏。
整个大环境的改变里,越来越多的TONY老师沉浸在崭新的创作热情里。
……以至于街上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奇怪生物也越来越多了。
临安。
陆游还是习惯了用烛火。
电灯虽然早就装上,让这房间里到处都明亮如白昼,却又太过刻意,反而失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他在很多时候,也更倾向于骑马、吃新做出来的食物而不是罐头,以及竖版的阅读与写字。
“也许是年纪大了。”他在其他人面前失笑道:“好多习惯都改不过来。”
今夜过来手谈和闲坐的,也是好几位旧友。
枢密院和商部的来了三四个,丞相和副丞也都来了。
比起和那些临国人开会时的慷慨陈词,人们在此刻也安静了许多。
秋风总带着夜露般湿润的凉意,轻巧的风声里落子声时有时无,还可以听见有人在小口的饮酒。
其实不用那些临国人指手画脚,他们也懂某些要害的。
哪怕商部一心向着皇上,官家也迟早会毁了整个商部。
赵构不关心经济走向,不想去学习和了解那些全新的概念和局势,只会与朝廷的一切越来越脱节。
东南和湖广的商人由于和宣常工业区的缘故,早就开始抱团投资设厂,今年还注册了全新的辉茂实业公司,发展速度也极为惊人。
为了皇权能一手掌握,赵构必然会选择削商固本,可他又欠了接近千万的国债,是拿着无数商人借给他的钱去豪赌般的继续这场战争,虽然如今已经夺回了近八成的土地,却仍然在与金国死磕。
没人敢拿金国和临国之间交界的一小块三不管地带,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临国将来是必然会再度扩张的。
把临国棋盘上的空间堵死,搞不好会有人掀桌子。
而其他地方,从代州到西京到云内州,从和金人打,和白鞑靼部打,和所有乱七八糟的蒙古人打,赵构早就红了眼,脑子里只想着赢。
汤思退作为目前新商派的主事者,早就厌倦了过去几十年如一日的谄媚讨好,连提起赵构这两字的时候,说话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过去人前人后都不得不绷着一副好说话的顺臣嘴脸,可后来伴随着势力和资产的做大,整个人也在不断地变化。
——连向来都不在意名节清誉,贪生怕死到了极致的赵构都会变。
又有多少人能和从前一样?
“放翁又在走神。”汤丞相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慢慢道:“还在担心别的?”
“不……”陆游拈了云子,观察着棋局:“大势已去。”
“这天下忠心直骨的人,无论是臣是民,都多了去了。”汤思退掌心里放着一把冰凉的棋子,说话那慢条斯理地语气带着几分阴冷:“但当真能独善其身的,能有几个?”
再忠良死直的将臣,也有比他更高一层的官职压着他,更有各种友眷妻子祖辈牵绊着他。
人活在这世上,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也许受苦绝望的时候只有你一个,可是能牵动影响彼此的,是一整张网。
那些暗中织罗布网的人,就算遇到些许个犟不可谈的臭石头,也多得是办法去解决。
因为少数人永远都难抗衡一个由紧密利益关系所组成的势力。
在昏暗之中,墙角有什么东西终于动了一下。
一双惊恐又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惶然睁开,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哟。”汤思退把玩着翡翠雕成的黑子,转头看过去笑了起来。
“皇上终于醒啦?”
那被五花大绑困住的,正是披头散发不成样子的赵构!
他还穿着那金丝寝衣,只粗鲁又恐惧地左右猛烈撞击,试图挣脱手脚的束缚。
其他人停下了闲谈和看书,静默地看向那角落里被捆着的赵构。
实际上,早些日子里,宫外就开始放出各种消息,说皇帝遇了重疾,在秘密请临国的神医过去救治。
而在宫廷之中,事情就更为好办了。
助眠的药液剂量控制的恰为好处,所有的太监和侍卫都早已秘密的调换过,毕竟御林军和关外的主将都是他们派系的人,很多事都易如反掌。
赵构只以为自己是年纪大了,每天日渐昏沉,连折子都看不进去几页。
他每次睡醒之后只能清醒几个小时,就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有时候甚至能伏在御案上昏睡几个时辰。
而所有的饮食用水,哪怕是他自己用银簪试过多次,也没有任何下毒的痕迹——
这就是不学化学的后果了,银制品只能防毒药,哪里能防别的东西?
赵构每天睡眠的时间,从八个小时涨到十个小时,十个小时再升到十三个小时,最后越来越失控,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论年龄来说,赵构确实是个老人。
老人嗜睡这种事儿,没法治。
可但凡赵构学一些现代的常识,就能知道各种药剂一旦被精准控制剂量,能产生怎样的效果。
换言之,如果给他下得是麻醉剂,半夜掏走两个肾都是没啥问题的。
眼下赵构两眼瞪得通红,一边嘴巴被抹布塞得只能含混出声,身体还在那地板上如鲤鱼般来回扑腾,却无一人扶他。
“官家注意着身体啊。”汤思退好心提醒道:“您这碰坏了皮,微臣得多心疼不是?”
他随意的给了个眼神,旁边候着的侍卫便一把扯下那抹布,让那老人终于能重重地喘气呼吸。
“您这被绑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年苗刘之乱若不是勤王千里迢迢率军护驾,如今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罪。”汤丞相倚着桌子,眼睛含着笑意打量他狼狈模样:“如今勤王病故,幼王无能,您觉得又会是谁来相救?”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老人一直在剧烈地喘气,显然是顾不上太多,被绑的极其难受。
“你——这个逆臣,”赵构恨声道:“如今金宋交战正烈,无多余的军马回首救驾,一退便失数郡江山,你就是这样来报国的?!”
“报国?尽忠?”汤思退睁大了眼睛,疑惑道:“这岳家父子可是拿命在为您效劳,可怎么就死了?”
“这几十年里,力谏抗金的臣子哪一个不是想尽忠报国,诶他们后来都被贬谪到哪儿去了来着?”
“去了宁古塔。”远处有人冷声道。
“去投江自尽了。”
“被打压成犯上作乱,全家流放了。”
直到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赵构才露出惊骇又恐慌的神情。
他听得清这些声音都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汤思退,他还有机会可以翻盘,可这屋舍里有这么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