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渐渐凑过来,还有个小姑娘大着胆子递上自己带的香蕉和草莓,试图投喂下这个奇异的古代人。
孙县令是真被吓饿了,尝了两口感觉没毒,胆子也渐渐大了。
所以柳恣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三四个人围在他旁边,有说有笑的看这老头吃饭。
钱凡及时的轻咳了一声,人们瞬间各回各位,只留下孙县令呆在那。
“对了。哪几个会说东南越语的?”柳恣看了眼坐在旁边埋头写总结的厉栾,下意识道:“得多找几个翻译官啊。”
“我秘书就是琥州那边过来的,会说越语。”农经局的蔡局长搭腔道:“多找几个来。”
孙赐点了点头,小声道:“我那边可以查办公厅的出身地辑录,先去看看?”
“嗯。”
孙县令又失去了存在感,小心翼翼的坐在会议桌一角那吃饭。
他见着柳恣那小白脸又过来了,只凑近厉栾,询问道:“你们那边的大官,是谁啊。”
这女人穿成这样,胸前一抹白都清清楚楚,怕是个妓子吧。
可这附近都是白墙,也不像是寻花问柳的地方啊。
他们那边的正经妇道人家,讲究的可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再穷的人家裙角都缀着饰物往下压,叫禁步。
“就是他。”厉栾头都不抬地回答道:“管着这边几万人呢吧。”
扬州城都有十来万人呢!
孙县令差点被土豆丝呛着,猛咳了下怔怔道:“这是个知州?知府?”
厉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再理会。
“今天主要解决两个事情。”柳恣并没有管角落里的小骚动,只两手撑在桌前,简要道:“第一,是政府改制。”
“第二,是确定未来一个月的守御和出征方案。”
他在欧罗国留学的时候,还闲着无聊学过军事理论,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得着。
钱凡坐在他的右手边,打量着那老头的衣服和发冠。
“原有的社保部、企服部暂时封闭,公安局削减一半人员,转建军部。”柳恣说话时非常流畅,明显是都算好了:“而目前的食物囤积管理,由军部和财政所协管。”
生产力倒退的情况下,货币的存在感会越来越弱,而实际的物资反而成了抢手货。
“这件事两天内办妥,原社保部和企服部的人全部由钱局这边的人决定去留。”他深呼吸了一刻,目光落向了那个终于吃饱了的老头。
“你,叫什么?”
旁边的翻译已经就位,厉栾转着笔,咳了一声。
孙县令这时候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只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心想自己是个知县,这白面郎却是个知府,只起身行礼道:“同知县县令,孙与仁,字持余……”
后头那一串大伙儿都没听懂。
柳恣心想真不是一个时代和国家的人,又问道:“扬州城离我这有多远?”
孙与仁歪着头听完翻译,思索道:“骑马的话,大概一天多点。”
厉栾一转笔,算道:“差不多一两百公里左右。”
……开公交车过去攻城?
柳恣心想自己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又开始询问别的东西。
绍兴三十年的扬州,依旧繁华而兴盛。
虽然刚经历了战乱,只剩下三万户左右,人口不超过十二万人。
这里因为宋室南渡,原住民曾大量外迁,但伴随着政局的逐渐稳定,又有回暖的迹象。
但这时的扬州,已经是接近于边境的存在了。
有边境,就有守军。
孙与仁心想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这几十年里就没过上安生日子,如今还碰到这模样怪异的悍匪,也不怎么遮掩,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求死也是痛快一刀,别折磨他。
钱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说的那宋国和金国,如今是个什么关系?”
古代没有什么通讯工具,真有什么重大新闻恐怕要传个几年才到小地方。
“现在有了绍兴和议,说是以秦岭淮河为界定了合约,从绍兴十一年起,每年贡银廿五万两,绢廿五万匹。”
一提到绍兴和议,孙与仁就想起那被杀害的岳家父子,只重重的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在二十年前定了合约,目前暂时只是相安无事。
从这话里话外看,宋国是被压着打,再过些时间灭国了都有可能。
柳恣心想战乱暂且不说,养活自己镇子里的这号人是目前的头等问题。
如果真的如钱局说的那样,把扬州给打下来,起码物资能够补充不少——何况他们还能用冰库多存点货备冬。
“那扬州城,现在军备怎样?”
老头愣了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现在的扬州城,是一地三城,你问的是哪一座?”
钱凡沉默了一会儿,指节敲了半天桌子。
他能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现在情况犹如浑水摸鱼,连问问题都没个清晰的思路。
其他人也都跟兔子似的窝旁边,不敢吭声。
柳恣低头收了笔记,缓缓站了起来。
“我没有记错的话,城南老赵家放着架私人飞机。”
第6章 青玉
赵青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他昨天半夜在酒吧跟朋友们浪到三四点,被司机送回来之后跟死猪似的睡到了现在。
十六岁的男孩在柔软的被子里滚了两圈,睡眼朦胧的伸出一只爪子来找眼镜。
赵青玉是个富二代,有钱到家里有架私人飞机。
但是,无论是他的样貌还是生活习惯,都更像是个灰扑扑的普通高中生。
——哪怕是去夜店,也是其他几个邻居家的小孩死皮赖脸拖着他去的。
毕竟服务员一听说这是赵家的小公子,卡座费免单不说还送一瓶酒啊。
那小男孩坐在浓妆艳抹的少男少女里,清秀乖巧的有些违和。
虽然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喝了两杯酒精饮料,也只是仗着家里大人都出国了,算是感受一下,偷偷打破家里宵禁的是怎样的体验而已。
体验就是到了中午都睡不饱。
那软发蓬松的男孩终于摸到了眼镜,一瞬间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被子想再睡一会。
——等等,现在几点了?
他意识到窗外的阳光是不是太大了些,只摸索着戴上了眼镜,再磨蹭着找到了手机。
「13:21」
一!点!半!了!
他感觉像是一盆水直接浇到了头上,所有的瞌睡都瞬间醒了。
爸妈是两点下飞机,从隔壁云肃市坐车回来啊!
他的作业和报告还都没有写!
赵青玉心想完了完了,爸妈上午给自己打电话估计一个都没接,等会怎么解释啊。
真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半夜才回家,怕是一条腿都能给打断。
他跟绵羊似的裹着被子坐起来,咽了口口水划开了锁屏。
……没有未接来电。
……没有未读信息。
我爸妈出事了?
那两个唠叨狂怎么今天给我放假了?
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机没有信号了。
别墅区附近的信号塔崩了吗?
可是WIFI怎么也断了呢。
赵青玉沉默了几秒钟,飞快地换了一身衣服,直接拿着手机钥匙出了门。
整个江银镇已经发展的犹如一个小城,虽然人口还没有那么多,但几个工业区都蒸蒸日上,制药业也是本省里数一数二的水平。
老赵同志原先只是个普通的工人,花了十几年混成了厂长,再靠着新来的柳镇长借的东风,趁势把企业转型升级,直接拉开了就业率和人均收入。
他本人也拥有了多个工厂,在其他城市也陆续扩大着业务。
如果说江银镇最有钱的前三家,赵家怕是起码能混个第三。
“哐哐哐。”
“哐哐哐。”
左右两家都没有人,按门铃也没用。
赵青玉心想这还奇了怪了,平时这个点他们不都在屋子里打游戏呢嘛。
自家有两辆商务车,还有一个小电驴。
他平时不喜欢麻烦司机大叔,自己年纪不够也不能考驾照,不用上学的时间段里都是骑着小电驴到处乱晃。
少年扬起头来看向远处,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远处形成三角点的信号塔都不见了。
他们家住在城南的新别墅区,由于建成的时间晚,搬进来的人家也很少,但是总归是有几户住在这的。
眼下附近都见不到人,他想了想还是要联系上爸妈,便拎着钥匙推出小电驴,一拧油门往镇子中心开。
一路上,人们的神色都不太对。
赵青玉本身模样青涩,十六岁看起来像十三四岁的,个头也不显眼。
他穿过街道的时候,看见穿着制服的人们在成箱成箱的搬运着什么,还有大卡车停在写字楼旁边,男人们排着队低着头走进去。
地上散落着五六个被轧碎的手机,远处有人在咒骂着什么。
不是停电了吗?
这架势不太像啊……反而有种戒严的感觉。
“你怎么没有去上课?”一个神情紧张的女人停下了脚步,语气不善道:“快离开这里。”
“这是怎么了?”他茫然道:“我是准备出国留学来着,不用去……”
“你的车会被收缴的,快骑回家藏起来。”她仿佛时间根本不够用,语速越来越快:“镇里应该出事了,你爸爸估计也回不了家了,先把食物和水藏好,别的都别多问。”
什么意思?
打仗了?
赵青玉有点懵,还想多问几句,那女人却自作主张似的把他车头扭转,一边回头望着那大卡车旁边的工作人员,一边催促道:“快回家——快回家!”
人们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城市已经被全方位封锁了。
所有的车辆和资源都在不断被收缴,壮年男子也在被一个个带走。
官方在十二点前后在各处贴了告示,说在下午两点会于广场广播说明情况,无关人等一律回家。
“——要打仗了?”
“我三点钟的飞机,让我出城啊喂!”
“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啊,不至于连电都切断了吧,冰箱里还有好多菜呢!”
“是不是打仗了啊,网线被炸坏了?”
大概是被那个路人催促的缘故,赵青玉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把小电驴往回开,一路上看着奇奇怪怪的各种情况,脑子里下意识的用起了排除法。
打仗了吗?
看新闻和最近国外朋友的消息,应该没有。
那是瘟疫?
瘟疫不至于切断电源和网络。
等等……
他下意识的放慢速度,思考一个新的问题。
这个断电断网,到底是官方主动切断的,还是被动的?
司机已经不知所踪,家里车库的车也少了一辆。
少年没时间顾上这些破事,只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找出了那个观测彗星用的望远镜。
他有种奇异的预感。
望远镜对准了视野开阔的南边,焦距调了一小会儿便让视野更加清晰。
这里,不是他记忆里的郊外。
当初家里选择从镇子里搬到别墅区来,贪的就是傍湖临山的风景。
可是别说窗外的一月湖,连远处的小山坡和竹林都全部消失了。
他愣了几秒钟,脑子转的更快了。
这不是一夜之间能改变的。
如果说只是景观改变,还可以勉强解释。
可是那一截截断掉的路面是怎么回事?
电线杆呢?
而且在他视野所及之处,十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一辆车经过。
爸爸妈妈他们……还回得来吗?
赵青玉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怔怔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下一秒,远处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
柳恣的声音略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辨认的出来:“青玉在不在?”
“在——在的!”
他扶了下眼镜,心里却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恐惧。
要不要开门?
“开一下门。”
赵青玉深呼吸了几秒钟,还是下了楼,去猫眼上看了一眼。
是经常来自己家里的柳叔叔,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有什么事吗?”他强撑着勇气道:“我爸妈都不在。”
柳恣在门外愣了下,心想这可麻烦了。
门外半天没了声音,赵青玉反而有点慌:“你们要不回去吧!”
“等等,”柳恣叹了口气道:“你先开门。”
这孩子怎么说……也是他好朋友的孩子,总归该照顾一下。
“我——我问你!”赵青玉握紧了门把,略有些颤抖道:“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打仗对不对?我看见,郊区的样子都变了!”他越说越紧张,以至于声音都磕磕巴巴的:“连道路都衔接不上——这不可能是一瞬间的地块变化,只能是,只能是——”
“穿越了。”柳恣言简意赅道:“你再不开门我就走了。”
下一秒门被猛地打开,穿着宽松卫衣和牛仔裤的男孩往前走了一步,眼睛有点红。
“这不科学。”
“哪有那么多的科学吗,”柳恣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让钱叔跟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你们家的飞机还在吗?”
“在,柳叔,我爸妈还回的来吗?”
“叫哥哥。”柳恣头疼道:“我爸妈都见不到了,这问题我真不好回答你。”
钱凡上前一步,拍了拍这男孩的肩:“还是没长高啊。”
“飞机在后花园的停机坪那。”赵青玉握紧了拳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们打算怎么办?把我当小孩随便扔给谁吗?”
“不,以后,你就跟我混了。”柳恣停下了脚步,取下自己胸侧的勋章,走回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乖啊,你知道我不会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