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原本并没有多么喜爱宠物,却无端对绒花心生怜爱。当即便将绒花买下,十分宝贝地抱回来。
现在养了三年,绒花被毛丰厚水滑,个性又变得活泼乖巧。因为是布偶,比其他品种的猫更温顺黏人。每次傅惊辰过来,绒花都很开心地缠着傅惊辰,让他陪自己玩耍。
毕竟生了病,绒花玩了一阵便有些恹恹的,伏在傅惊辰胸前合上眼睛。傅惊辰等它睡着,才去简单吃了点东西。洗过澡后,抱着绒花一起回卧室。
把绒花放在枕头边,傅惊辰靠坐在床头,拿出平板继续看《侵蚀》的剧本。他计划本周之内去找叶导谈一谈。在此之前必须先将剧本过一遍。
略过第一页,傅惊辰仍然看得很艰难。他想尽量贴合薛睿的形象,去理解安臣这个角色。但剧本中的安臣,总会让他想起曾陪在自己身边的男孩。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左脸都有一道疤;又或许,是他们对待爱情,都有着要燃烧生命般的狂热。看过几页后,傅惊辰索性不再勉强自己。他沉浸在剧情里,放任安臣长出一张与男孩一模一样的艳丽脸孔,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地欢笑、愤怒、哭泣、绝望,如同一个绝对的独裁者,随意而粗暴地挑动自己的情绪。
剧情进行到高潮处,手机忽然响起来。
傅惊辰双眉紧锁不予理会。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短暂停顿后,第二次拨进来。绒花被惊醒,跳到另一只枕头上。傅惊辰只好接起电话,未等那边开口讲话,直接道:“半小时后再打过来……”
“褚容!”似乎是余怀远的声音,大概太过激动,音色变得略微失真。
傅惊辰猛然禁声。
余怀远焦急大喊:“你听到没有?!是褚容。你一直在找的褚容!有人在网上发了他最近的照片!我已经发给你了。你快上微博……”
傅惊辰扔下手机,飞快抓过平板打开微博。他双手细微抖动,几乎要抓不紧那块小小的电子屏幕。反复输了几次密码才登录成功。无需点开消息通知,刷新过后,微博首页顿时被同一张照片刷屏。
缩略图尺寸不足,只看出是一个站在江边的高挑男子。配图的文字也只有短短四个字:人间至美。
傅惊辰呼吸顿了一瞬。片刻过后,终于点开图片。
仓促之间,一张明艳面孔跃至眼前。
江水边,晚霞似火。如玉美人倚栏回眸,果然是人间至美。
图片中的人有一头乌黑长发,略微凌乱的发丝恰好掩住左脸。露在镜头中的右边脸孔精致绝伦。胜得过天地间无数钟灵毓秀的绝色。
傅惊辰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足有半分钟,方才伸出手去,碰一碰那张无比熟悉、却又透出几许陌生的脸庞。
他动了动嘴唇,却未能发出声音。
绒花围着傅惊辰转了几圈,之后跳到平板上,张着幽蓝猫眼仰头看他。
傅惊辰将手掌放在猫咪柔软的脊背,轻轻抚弄几下,终于亲口喊出那个名字:“容容……褚容……”
第13章
出了正月,日子便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已是初春三月。褚浔收到省台发来的邮件,他拍摄的风景宣传短片被采用,将会与其他短片剪辑在一起,作为旅游宣传片在卫视台播放。数日后,省台又寄来一张五千元的汇款单,作为买断短片版权的费用。
王猛为褚浔高兴,当即联络几个好友,晚上去酒吧为褚浔庆祝。
褚浔对这些事一向可有可无。但王猛兴致勃勃,他便也从善如流。在酒吧无论喝酒猜拳,还是被拉去舞池尬舞,都玩儿得尽兴投入。
褚容小时候习过几年武,又有些舞蹈功底,身体柔韧灵活,跳完一曲,赢得舞池内外满堂喝彩。他回到座位上,王猛仍在卖力鼓掌。文仔也手举酒杯由衷赞叹:“太棒了。实在太棒了!阿浔跳舞比那些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好!”
“咱们阿浔本来就应该是能做明星的人!”另一个好友插嘴道:“前些日子网上传的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跟阿浔一个姓。褚……褚容?好像是叫褚容。长得还没阿浔好看。”
年前褚浔在浔江栈桥碰到一位摄影师,被拍了照片。大约一个月前,摄影师将褚浔的照片放到网上。他抓拍得巧妙,那一瞬刚好褚浔的左脸都被长发掩住。再经过后期处理,照片上的褚浔璀璨生辉堪称绝色。
这张照片在网络引起不小的轰动。大批网友兴味盎然,四处在线下寻找照片上的人。与照片相关的词条,接连两三天都排在微博热搜前几名。更有人浮想联翩,翻出已在数年前隐退的一位名叫褚容的明星,将他的视频截图、硬照,与褚浔的照片仔细对比,怀疑两人实际是同一人。此番猜测一出,当即引起轩然大波。大多数人自然不信。但因两人容貌确有相似之处,姓氏又刚好相同,将信将疑者亦大有人在。
若非褚容当年的经纪公司及时出面辟谣,且知道褚容比他小了两岁,褚浔身边朝夕相处的朋友,也有几个差不多要信了网上的流言。
“是。咱们阿浔比那个褚容长得好。”文仔干了杯中酒水,专注看着褚浔,目光隐约似有深意,“其实,这些天我都在想,如果那个叫褚容的,没有像媒体写的一样出国游学,这些年下来,他会是什么样子?”
王猛听到这里微微变色,他皱眉又推给文仔一杯酒,沉声道:“你想得也太多了点。快喝你的酒吧。”
褚浔打断王猛,面向文仔平静道:“还能是什么样子?他那种人在娱乐圈根本混不下去。就算当年不出国,迟早也会被人踢出圈子。”
文仔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阿浔很了解他?”
褚浔又淡淡笑一下,“六七年前,只要稍微关注娱乐圈,对他都会有一些了解。他这个人……媒体怎么总结来着?”褚浔眯起眼睛,似在回忆那些年代久远的新闻报道,“让我想想……好像是,‘骄纵跋扈、贪慕虚荣’。哦,还有……‘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阿浔!”王猛一手按在褚浔肩上,“别说了。”
褚浔侧首对王猛笑一笑,转而回过头认真说道:“所以我觉得,我比他强多了。我除了有半张脸,我还会拍风景宣传片。还有一帮朋友,可以陪我喝酒。他或许曾经风光过。但当他离开的时候,似乎一个送行的人也没有。”
他这番话讲完,满桌人静默下来。王猛偷偷握紧褚浔一只手。旋即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说得好”,一桌好友纷纷举起酒杯感慨。
来到南城六个年头。褚浔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快乐和烦恼。他不必去与娱乐圈的人比较。那个圈子离他太远。光怪陆离,虚幻到不真实。他也不必再追忆过去。过去之于他,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他只要安稳生活在这里,他便永远是褚浔。永远拥有这一帮知心好友,和平静安稳的人生。
一群大男人喝酒抽烟,在嘈杂喧闹的酒吧里天南地北侃大山。话题转了一圈,绕回到褚浔身上。
这帮损友都清楚褚浔爱摆弄电影,平时便没少揶揄他,现在他的短片被采用,一个个变本加厉,纷纷开他玩笑,逗他说,等哪天成了大导演,一定不能忘记提携他们这群好兄弟。
“阿浔,我,快看我!”东辉与王猛是邻居,长得高高瘦瘦,脸型与他的体型一样修长。他指着自己鼻尖,双眼烁烁放光,“哥这小脸儿够俊吧!到时候给你的电影做男主角。价钱好说,给你打八折。别把哥给忘了哈!”
王猛胸腔震动,沉沉笑出来。一掌将东辉拍回去,损他道:“你就省省吧。就你那张脸,镜头都要装不下,竟然也想拍电影。”
“嗨,阿猛,怎么说话呢?在嫂子跟前也不给留点面子……”
王猛与东辉你来我往打嘴仗,一条手臂搭在褚浔椅背上,从背面看,便似将褚浔揽在怀里。
褚浔唇边含着笑意,看他们争吵胡闹,偶尔也会插一句话。有人插空向他建议,既然喜欢摄影,不如自己也开一家店,专营婚庆摄像。借由短片被省台采用的名头,生意定然红火。褚浔听了点头说会考虑。王猛却哼一声,又扭头冲那位好友嚷道:“这是什么馊点子!阿浔拍的可都是艺术品!婚庆摄影?这种东西阿浔才不会碰!”那人不服气,又与王猛吵作一团。
褚浔无可奈何,拿过酒杯自斟自饮。喝至微醺,恍惚似觉有一道视线时时盯在身后。
褚浔回头望向舞池对面。隔着重重人影,依稀看到那边靠窗的卡座只坐了一位客人。由于角度关系,褚浔只能看到那人一侧的手臂。应是穿了件烟灰色大衣,干净内敛,与酒吧的氛围极不协调。
胸腔剧烈鼓动一下。褚浔猛然站起身。
王猛惊愕看他,“怎么了?”
褚浔拉回神智,摇摇头重又坐回去。但他明显心不在焉,面上与人说笑,却总想再回头看一看窗边那位客人。心口跳的太快,又不敢当真转过头去。
王猛察觉他的异样,加之这几天王奶奶身体不太舒服,王猛便招呼大家提早结束聚会。
起身离开时,褚浔终是忍耐不住。他拨开舞动的人群,匆匆挤到窗边的卡座。那人却已提早一步离去,只留下半杯未喝完的酒水。
王猛随后追过来,问:“怎么了?遇到了熟人?”
褚浔置若罔闻,他伸手拿起那半杯透明液体,轻轻摇动一下,仍然嗅不到一丝酒气。
“……苏打水。”褚浔脱口而出,面上现出迷茫神色。
第14章
很少有人会在酒吧点苏打水。这么多年,褚浔只遇到过一个。
一股无法克制的冲动在心底涌动。褚浔放下杯子,扭头跑出酒吧。
入春不久,夜晚依旧清冷。不长的街道一望到底,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褚浔站在街边,茫然望着空旷的马路,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阿浔!”王猛跟着他跑出来。文仔他们也追在后面。
“到底怎么了?”王猛拖住褚浔手臂,浓眉紧锁在一起。
褚浔回过头,看到王猛和文仔焦急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没什么。”他摇摇头,愈发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可笑。
有这群朋友在身边,还要奢求什么?若能平淡过完这一生,便已是他的幸运。
“真没什么。”褚浔笑起来,“看到有个人外套很好看,想问问他哪儿买的。”
大家原本还神色凝重,听到褚浔回答,全都大笑出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损他,“我的好弟弟哎。咱长得够俊了,再打扮下去,那就成花孔雀了!”
一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公交车站走。
王猛想先送褚浔回家。褚浔哭笑不得,“你这是拿我当小姑娘了吧?行了,快走吧。奶奶还病着呢。早点回去陪她。”
王猛又仔细叮嘱褚浔一番,才在起哄声中与几位损友一同登上公交车。
褚浔的住处与他们不同路。他在站台目送公交离开。等汽车尾灯的亮光消失在远处,褚浔又站了一阵,转身往江边方向走。
聚会的酒吧离江边不远。大约走了半个钟头,依稀听到江水细碎的声响。
褚浔在便利商亭买了十几罐啤酒,拎在手里,走到江岸一个码头边,步下几层阶梯坐下来。
入夜后江上起了微风,孩子的手一样调皮地撩动发丝,擦过皮肤时,带出丝丝凉意。
褚浔感觉不到冷。他一气饮下六七罐啤酒,五脏六腑都燃起火苗,炙烤他的肉体和意志。他站起来,踢倒了脚边空掉的啤酒罐,踉踉跄跄又往下走了几节台阶。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在褚浔背后脚步停下。一只手搭在褚浔腰际,虚虚扶住他。
“猛子?”今晚的酒似乎特别烈。褚浔醉意上头,感觉已有些迟钝。但连他一人走夜路都不放心,会去而复返的,除了王猛不会有其他人。
王猛没有说话,只亦步亦趋跟着他。褚浔又走几步,将要踏到被江水浸湿的台阶,被王猛轻轻拉一下才停住脚。
夜风更加轻柔。体内的热度蔓延到皮肤,褚浔敞开外套,展开双臂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悬在江水上的弯月,在视线中重叠成一小串。褚浔对着数不清的月亮笑了一阵,向对岸大喊一声,重又盘膝坐在台阶上。
身后的人跟他一同坐下,一只膝盖轻轻抵在他身侧。
“猛子……”褚浔歪头凝望江面,在水波幽微的流动中,低低地说:“我好像,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多年前,在褚浔还是褚容的时候,他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热爱什么。他肆意挥霍,无惧无畏,当那些宝贵的机遇,流沙一样在指间溜走,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
“猛子,以前的我,好像真的很差劲……做过两年演员,没拍过一部出彩的作品……等再也不能演戏,才发觉,自己竟然也是喜欢拍电影的。”
今晚的聚会,将褚浔坚硬的心壁凿开一道缝隙。他亲口否认了曾经作为褚容的一切。但却无法否认,那些沉淀在心底的懊悔。
“爱情是什么呢?”褚浔吃吃地笑。笑过了,指一下江水中的月影:“就是那里面的月亮。你以为自己离他很近……很得他欢心。可只要他不愿意,就算你用想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十八岁的褚容不懂这个道理。他耗尽所有热情去追逐、争夺,甚至祈求,得到的不过是对方的厌恶。
“但是电影不一样……只要肯努力、肯用功去演,不论主角还是配角,都能被无数观众记住。属于你的角色,永远不会亏待你……这才是最真实的……最值得去追求的。可惜啊……”褚浔又笑一下,江面在视野中模糊成一片水光,“过去想不明白。现在就算明白了,也不可能再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