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
电话干脆挂断。傅惊辰看着安静下来的手机,神色迷茫无措。褚容从未用这种语气同他讲过话。他们两次分手,第一次惨烈、第二次苦痛。每一次都在两个人心头刻满血淋淋的伤痕。褚容亦曾情绪失控,用尖刻的语言歇斯底里发泄怒火,或是竭力佯装轻蔑,借以掩盖内心伤痛。但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曾这样严酷地对傅惊辰讲:他们彻底没有关系了。冷漠、无情。好似他们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彼此再无一丝感情。
再次尝试拨打手机,褚容已将他的号码拉黑。
脑后血管似被人用指甲掐住,疯狂地突突跳动。傅惊辰用力按压,剧烈疼痛仍迅速蔓延至整个大脑。手机自掌心跌落至病床下。傅惊辰不得不用两只手掐按后脑,勉强将冲到唇边的呻吟声咽下去。
傅惊云从外面回到病房,一眼看到傅惊辰的模样,三两步跨至病床前,“惊辰!”他伸手按下呼叫铃,又看到床下手机与床上打开的平板电脑,陡然怒火冲天,“医生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你现在需要完全、彻底的静养!居然还敢开手机电脑?傅惊辰,你是活腻了吗?!”
头痛稍缓。傅惊辰深吸口气,点开平板的屏幕。
傅惊云气到面色涨红,“你再敢碰一下电脑试试!无需父亲出手,我现在就能让褚容不好过!”
“大哥!”傅惊辰又惊又怒,抬头大声道:“你不能像父亲那般不讲道理。我做的一切都与褚容无关!薛睿欺瞒我、利用我,没有褚容我照样会惩罚他。至于我发病……那是因为我原本便有先天带来的病根,跟褚容更是毫无关系!”
“你说无关便无关?”傅惊云冷笑一声,惯常儒雅温和的面孔,布满狠辣戾色,“我不是三岁幼童。父亲更不是!事实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自褚容出国拍戏,你们一次都不曾联络。也是自那时起,你便日夜颠倒思虑过度,恨不得下一秒便叫薛睿身败名裂。你如此心急,难道不是为了能早一日为褚容出气?若非你这般不顾及自己身体,原本已经稳定的病情,又怎会突然复发?惊辰,我明白告诉你,你若无事便罢,若是……”傅惊云嘴唇颤抖,终是无法将最坏的结果说出口,只好截断话头,咬牙恨声道:“你若想保褚容平安,最好老老实实听话治疗。不然,”傅惊云俯身盯住胞弟双眼,右手食指点住自己胸口,一字一句清晰道:“他让我这里难过一分,我必定让他痛不欲生。”
傅惊辰回视兄长目光。那双宁静平和的眼,如今尽数被戾气占据,自幽暗眼底酝酿令天地变色的海啸。傅惊辰偏头移开视线,握住平板的手指慢慢松开。傅惊云当即将平板没收。恰时医生来到病房,为傅惊辰做过简单检查,注射一针止痛针后重又离开。
傅惊云小心为傅惊辰盖好床单,放缓语气道:“惊辰,你放心。你只管好好养病,安心等待手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好。褚容我也会替你好生照料,不会让父亲当真迁怒他。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们什么都依你。”
傅惊辰闭上眼睛,没有回应兄长的话。
傅惊辰在床前站了一阵,弯腰捡起手机。他唯恐打扰傅惊辰休息,踮着脚尖往外间小客厅走。刚到门口,忽听傅惊辰又道:“哥,帮我给容容回封邮件吧。就回……祝幸福。”
褚容与傅惊辰再无关系。幸好,他还认初雪这个朋友。
傅惊云回头凝视小弟,看他面庞蜡黄,病号服内一副支离病骨。半年多前风华正茂俊美夺目的亲弟弟,今时今日,却似已苍老颓败。眼眶逐渐潮湿酸热,傅惊辰轻轻点头,柔声道:“好。我马上回复。”
回到小客厅,傅惊辰编辑好邮件发送出去。片刻功夫即收到回信,甜蜜无忧两个字:多谢~
傅惊云下颌线条徐徐绷紧。他将平板关机,扔进垃圾桶中。
一个月后褚浔回国。此前他托沈蔚风为他寻觅新住所。沈蔚风事必躬亲,在近郊为褚浔选定一座独栋别墅。别墅花园、泳池齐全。空间开阔,装修精良。可随时拎包入住。
褚浔回国第二天,沈蔚风与安雅一同陪他参观别墅。沈蔚风宛如尽职尽责的售楼先生,滔滔不绝将别墅夸得天花乱坠,以示自己品味超群眼光独绝。褚浔与安雅一面偷笑,一面时时点头附和。沈蔚风言辞虽略夸张,但别墅不论地理位置,还是结构布局,确实颇合褚浔心意。就算没有好友尽心推荐,他也已决心购置。
看过下面两层,上到第三层时,褚浔第一次提出建议,“我一个人住,时常来往的朋友亦不算多。顶层不需再有这么多客房。我以为,不如将这一层全都打通,布置成一间舞蹈室好了。”
沈蔚风愣住。须臾眨眨眼转过神,笑吟吟扭头与安雅对视片刻。小两口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大笑道:“哎呦喂,舞!蹈!室!”
褚浔莫名脸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沈蔚风与安雅那里肯放过他,两人一齐仿佛戏精上身,一问一答:41" 最佳男主[娱乐圈]40" > 上一页 43 页, “舞蹈室是给谁准备的呀?”
“当然是给美丽善良又大方的Dylan小可爱~”
“Dylan小可爱是谁呀?”
“当然是我们容容的亲亲小心肝哦~”
褚浔面上红晕蔓延到脖颈,“什么跟什么啊!我跟Dylan还没有开始……没有开始!”
沈蔚风才不会理他。一切辩解皆是掩饰。他放声大笑,握着安雅的手跑下楼,向湛蓝天空大声喊:“我们容容苦尽甘来了!”嘹亮呼喊传出许远。听到隐约的回音返回,沈蔚风喉间骤然窜起一阵哽咽。他最珍视的挚友,终于挣脱过往的枷锁,勇敢向新生跨出第一步。人世间,再没有比苦尽甘来更美好的事。
安雅靠在男友肩头,轻抚他手臂柔声安慰,“会好的。褚哥那么善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褚浔站在三楼窗口,低头看花园中依偎在一处的两位好友。依稀想起回国前,Dylan挽着自己手臂撒娇。褚浔勾起唇角,低头莞尔轻笑。
中午沈蔚风、安雅为褚浔接风洗尘。饭后安雅先行离开,留褚容与沈蔚风单独聚会好讲些“私房话”。
消磨半日,晚餐后两人去了过去经常光顾的酒吧。之后又去江边会所打桌球。沈蔚风球技出众,一杆在握便没有褚浔出手的机会。褚浔拿一杯红酒,一面欣赏窗外江水夜景,一面与沈蔚风斗嘴耍贫。沈蔚风不受干扰,总也打不空。褚浔无聊,干脆打开壁挂电视。
电视刚好在播送新闻,薛睿的大头照占据整个屏幕。主持人以严肃急切的语气播报:“最新消息。一周前被嫌犯薛睿砍伤的受害人邓某刚,于上午九时许不治身亡。薛睿目前仍旧在逃。公安厅发布A级通缉令。对提供确切线索的个人与单位,将给予人民币十万元奖励。警方联系电话……”
褚浔按下遥控器,电视屏幕闪动一下关闭。
沈蔚风已直起身体,怔怔望着黑下去的屏幕,“还没有归案啊……”
褚浔心中有些乱,放下红酒,问:“小风,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亲自动手伤人了?”
沈蔚风皱眉思索片刻,将球杆扔在桌面上道:“这事,还真有些怪异。”
褚浔回国前,好莱坞爆出一则惊人丑闻。一位女演员在参加脱口秀节目时,突然爆出知名影业公司制片人Richard Harris,曾在三年前以提供角色为条件,对她实施性侵。脱口秀现场直播,电视台热线立即便被打爆。而这次突发事件,只是整桩丑闻的导火索。随着事件在网络上发酵,更多受害者站出来,指控Harris曾经对他们犯下的罪行。到第三日,Harris性骚扰事件的影响力已波及全球。受害人有女性也有男性,有欧美裔,也有亚裔与非洲裔。一系列侵害事件持续时间之久、受害者人数之众,皆令世人愤怒震惊。
远隔重洋,国内无论圈内圈外,原本只在静观其变,顺路看一些热闹。岂料在事发一周之后,薛睿竟也突然被牵扯其中。且薛睿与其他受害者不同。他是唯一一个被Harris放出录音,用以证明自己并非罔顾他人意志实施性侵,而是被有求于他的演员主动诱惑的“证人”。在他的“证据”中,薛睿向他自荐枕席,争取到出演《面具》男主角的机会。并在《面具一》上映获得金樽奖提名后,成为Harris所在公司的去全约艺人。
消息甫一传出,内地娱乐圈登时如被数十发导弹连环击中,错愕惊恐乱作一团。各大门户网站,亦被连番突破极限的数据流冲击至崩溃。在线下,更有极端睿迷控诉幕后黑手对薛睿栽赃陷害,留下血书,妄图以自杀的方式向世人证明薛睿的清白。
严格而言,那段录音并无法成为确定薛睿劣行的铁证。但对一段八卦而言,目前流出的证据已经绰绰有余。
薛睿瞬间陷入空前危机。品牌商纷纷单方面解约并起诉赔偿。公司宣布解除Harris职务的同时,亦宣称暂停薛睿所有活动与影视拍摄计划。短短二十四小时,薛睿自万众仰望的云端跌至深渊。黑压压的谩骂诅咒中,也有人对音频真假提出质疑,或是为薛睿辩解,认为即便当真是他主动“陪睡”,亦是被这个行业的无处不在的潜规则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些声音过于微弱,如碎石入海,连一朵小小水花都不能激起。
事发伊始,薛睿正在国内拍戏。待事态发展失控,剧组解散,拍摄被无限期中止。薛睿自始至终未曾出面。没有澄清、没有谴责,更没有律师函。一丝一毫公关迹象都没有,国内青年演员的领军人物,就这般无声无息,消失在公众视野。
等大众再次得知薛睿的消息,便是一周前警方通报的一起恶性刑事案件。薛睿将邓志刚砍伤,而后畏罪潜逃。
沈蔚风将事件来龙去脉仔细捋顺,而后补充道:“事后我听人讲,丑闻爆发后,薛睿身边工作人员一哄而散,连一个小助理都未能留不住。最后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正是被他砍伤的邓志刚。”
褚浔静静听完,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江面出神。
沈蔚风斟酌良久,踌躇开口道:“容容,有件事或许牵连到你,我本不想再问。但我着实想不通,薛睿砍伤的那个邓志刚,与当年割伤你面颊的邓志刚……”
褚浔没等沈蔚风讲完,轻声叹息:“是同一个人。”
沈蔚风并不意外,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是同名同姓。只是,这便更奇怪了。本来是你的偏激影迷,怎么又会去照顾薛睿了?而且据说,薛睿砍了邓志刚十几刀,邓志刚却连躲都没躲。那情形,简直像在一心求死。”
褚浔头一回听到这些细节。他眉头不经意跳动一下,流连江水的目光,被夜色印上点点近似忧郁的暗色。片刻自语般呢喃,“……也许,他本就是在放任薛睿发泄吧。”
事业尽毁,身败名裂。单是经历过前一样,褚浔已觉不堪承受。十数年的天之骄子,陡然跌落神坛遭受无尽唾骂诋毁,薛睿外表温和实际内里高傲无比,必然无法熬过去。
想到此处,褚浔虽对薛睿有无限怨愤,也不由得心生怅然。
摇摇头甩开诸多杂念,褚浔又问沈蔚风,“最近……你有没有,有没有……傅惊辰的消息?”
褚浔曾对傅惊辰说过,要自己向薛睿讨回公道。但现下局面已然如此,他无论如何都难以说服自己,傅惊辰当真听从他的话暂时放过了薛睿。从Harris丑闻爆发,到薛睿畏罪潜逃,其间关联千丝万缕又似有似无。云天与傅惊辰,可是又从中起到了某些作用?褚浔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想。他实在不愿傅惊辰与这些事有所瓜葛。那毕竟,是他的小辰哥。
沈蔚风听褚浔问起傅惊辰,面色微改,又拿起球杆,转身避开褚浔视线道:“他……估计在休假吧。好久没见他人,也没听到消息了。”
褚浔还要细问,手机响起欢快乐曲。他面上不自觉现出笑容,飞快接通柔声笑道:“Dylan?演出结束了吗……正在聚会?……我?我跟小风在会所打桌球……小风就是,我在《侵蚀》中的爱人……哈哈对,眼睛很大,非常擅长欺骗我感情的那一个……”
“喂!褚容我警告你,不许抹黑我的形象!”
褚浔向好友挤一下眼,继续与Dylan煲电话粥。等挂断电话,已是半个钟头以后。
沈蔚风双臂抱胸,对褚浔摇头叹息,“惨哟,还没在一起就要被查岗。我看那黄毛小鬼以后有得难缠。”
褚浔一条手臂环住沈蔚风颈项,作势威胁道:“说谁难缠?想好再说。不然今晚让你出去不这道门!”
“不是吧!这么重色轻友?!”
“哈哈这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吗……”
两人说说笑笑,瞬时忘下了烦心事。
又过几日,Dylan有了大概一周的假期。他立刻飞国内来找褚浔。飞机下午落地。午休后,褚浔没带助理,自己驾车去机场接人。
车子将要驶出市中心,褚浔接到一通陌生电话。他接起来,听到有人在话筒中笑着喊他的名字,“容容,好久不见。”
褚浔陡然一惊,急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薛睿!”他抓起手机,用力按在耳边,生恐是自己听错了。
薛睿口吻温和,仍然在笑,“容容最近回国,势头很劲啊。我现在这样,都能天天看到你铺天盖地的新闻。恭喜了,未来的国际巨星。”
“薛睿!”褚浔向话筒大声喊:“警察正在到处找你。你快去自首,争取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