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忙碌两日,订婚宴圆满功成。沈蔚风偷得片刻空闲,晚饭后与褚浔单独喝酒聊天。他饮尽一杯威士忌,歪头枕在褚浔肩膀,叹道:“我怎么突然有种,轰轰烈烈过后,万事皆空的感觉。”
褚浔瞪他,“你又死性不改!”与安雅相爱前,沈蔚风在风月场颇负盛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佳公子。他会这样早订婚,褚浔都有些意外。
沈蔚风连忙坐直身体,着急向褚浔解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万事皆空,是过尽千帆心绪宁静,从此甘心与一人相守,绝不会再被乱花迷眼的万事皆空!懂了吧?可不许在安雅跟前乱讲话!”见褚浔仍懵懵懂懂。沈蔚风一摆手,苦恼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这没正经恋爱过的傻小子。”
褚浔微微一怔,不觉垂下眼睫。他与傅惊辰分分合合十几年,原来在好友眼中,连正经恋爱都算不得。
沈蔚风反应过来,不觉懊恼自己多嘴:“容容,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心。我以前的确不喜欢你与傅惊辰纠缠不清。凡事牵扯到他,你就好似全无底线……不过这次他能舍命救你,我倒看出他几分真心。前几日又有传闻他辞去了云天的职务。如果消息无误,也应是为了你吧?看在他还算有良心,如果你还想再与他试一试,我不会再反对。”
褚浔正按压自己指关节,闻言怔了一瞬,旋即突兀一笑,道:“我跟他不可能了。这半年多,他一直没有消息。”
褚浔猜出初雪的身份,发出的那封邮件,始终无人回复。认真算来,自他主动打过那一通电话,他与傅惊辰已经足足十个月没有联络。
沈蔚风显然不信他,试探追问:“当真?”
褚浔神色如常,轻声应道:“嗯,他既然伤愈也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再主动找他。再讲一句更现实的,我如今离了他也不愁没有电影拍。”褚浔牵动嘴角,笑容似嘲讽似无奈,“若我们离了对方都能活得更轻松自在,又何必非要在一起。”
沈蔚风端详褚浔,见他不似在敷衍自己。只得轻叹一声,轻拍褚浔肩膀聊做安慰。转瞬又想到,褚浔如果当真这样想得开,又为何完全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将与Dylan的可能连根斩断?当初哪怕傅惊辰晚一天出事,褚浔兴许都已与Dylan修成正果。沈蔚风想不通。暗暗思忖,或许连褚浔自己也还未想通。
恰时有电话打进来,沈蔚风接了,简单应付几句很快挂断。先时气氛已略显凝重,接过这通电话后,沈蔚风面上忧色一扫而空,不是偷瞟一眼褚浔吃吃暗笑。
褚浔被他笑得心头发毛,搓搓手臂问,“小风,你中邪了?”
沈蔚风忍到极点大笑出声,一面摇头,一面凑近褚浔耳旁悄声几句。
褚浔双眼越睁越大,猛然握拳一锤沙发,“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你现在是新锐导演前程无量。自从《回声》票房一路飘红,我可已为你挡下好几波前赴后继的狂蜂浪蝶。”沈蔚风笑得乐不可支,仰头倒在长沙发上,将手一摆豪气冲天,“管他什么傅惊辰,都一边儿歇着吧!褚大导演,属于你的时代到来了!敞开怀抱,尽情享受水嫩的鲜花和鲜肉吧!哈哈哈哈哈……”
褚浔只能望着好友,满脸哭笑不得。
——
自海岛返回C城,褚浔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工作。他刚刚踏脚进入导演这一行,多多少少,又做出了一点成绩,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瀚星为他挑选了几部男一号大制作,他总觉难以尽兴。与沈蔚风商议过后,褚浔便决定下部戏要自导自演。不需要太大的投资,只要剧本好、角色好,能令他同时过足导演与演员的瘾即可。
有前作《回声》打底,这一回不等瀚星出面,投资商便纷纷主动接洽。剧本也雪片般飞来。褚浔特意花费数日仔细斟酌挑选,筛过几轮后仍只觉差强人意。禁不住便想,这些本子,总归是没有初雪润色过的生动。意识到自己走神,褚浔立刻切断思绪,强行将初雪连同傅惊辰一起屏蔽出脑海。
投资与剧本到位后,褚浔雷厉风行,不到一个月便组建起整个班底。演员绝大多数也已签好合同。只有在剧中饰演褚浔好友的男配角,褚浔仍犹豫不决。这个角色与褚浔有不少对手戏,且有独有独立于男女主之外的完整故事线。若能演得好,演员会受益良多。褚浔想找一位演技、颜值、年龄都符合的男演员,挑选多时,却总不够合意。恰好便因这番犹豫,褚浔终于亲身体会到那晚订婚宴过后,沈蔚风向他提起过的一波波“狂蜂浪蝶”。
这个圈子里,妄想走捷径上位的小演员多如牛毛。褚浔单纯做演员时尚不觉得如何。当他半路出家,插队挤入导演行列,忽然便冒出一个又一个俊男美女,使尽浑身解数与他拉拢关系,想爬床的心思昭然若揭。
用沈蔚风的话讲,褚浔这般俊美又年轻的导演,十几年未必能遇到一个,简直天降大馅饼。即便拿不到角色,睡了也不吃亏。
褚浔听了面颊抽搐,自觉好友的嘴巴一定长歪了。不然为何听他的话意,自己才更像是被肆意揩油占便宜小可怜。
褚浔性情直率,此时更不会给人留情面。凡是不看眼色直愣愣撞到他跟前的,都被他横眉冷目好一通训斥。他又换了电话号码,行踪也愈发隐秘。渐渐身边总算清净了些。
只有一个叫温念礼的,察觉到褚浔不好美色,便再没有出格的言语行动。只如仰慕前辈的后辈一般,时不时寻找话题,在手机上与褚浔闲聊几句。
褚浔生来嘴硬心软,虽不屑旁门左道,但也清楚演员出头不易。温念礼既然还明事理,他便也不曾多加为难,只当是个小朋友放在一边。及至近来选角愈来愈紧迫,褚浔便也动了念头,不如给温念礼一次机会。年纪是小了些,胜在科班出身演技不会太离谱。拜托化妆师多花点心思,再稍微修一修剧本,应该也可以了。
褚浔一面想着角色,一面将车子驶入小区所在马路。将要进入小区时,习惯性向马路左侧的那家咖啡馆看了一眼。顾客还是不多,有些冷清。
这家咖啡馆半月前开张。之前褚浔便看着它一点点装修成型。先是有了水蓝色的墙面,又了又棱角圆滑的桌椅,连同店面外浅金色的招牌,都是褚浔喜爱的款式。开业当天,褚浔自公司回家时便顺路去买了一杯外带咖啡。味道浓郁香醇,没有令褚浔失望。但最令褚浔感到惊喜的是,咖啡师为他做了维尼熊拉花。
实在有损他的男子气概。喜欢小熊维尼,是褚浔没向任何人提起过的小秘密。
咖啡师的随手之举,使褚浔对这家店的喜爱达到顶点。不仅时常光顾,还偷偷挂心起咖啡馆令人沮丧的客流量。
又看一眼,褚浔的车子驶入了小区。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褚浔拿起副驾驶上一只细长纸盒,乘电梯直达位于顶层的公寓。回国后褚浔便住在这里。当时只求节省,公寓面积不够大,位置也较偏僻。日常生活及出行都有些不便。但因住惯了,虽然《回声》分红后褚浔经济状况直线飞跃,他也没想过再换一个住处。
与早逝的父母亲一样,褚浔也恋旧。只要还过得去,便不愿意放弃。
褚浔换好鞋子脱掉外套,而后打开细长纸盒,拿出放于其中的一束玫瑰花。
今天是香槟色。
褚浔凑近玫瑰闻一闻,用剪刀略为修剪枝叶,将这支新鲜的香槟玫瑰,插进摆放在客厅中的白瓷花瓶。
花瓶中,还有五六支颜色各异的玫瑰。火红、淡粉、雪白,还有接近于黑色的深紫。五颜六色,缤纷可人。
大概自两个月前开始,褚浔每天都会收到一支玫瑰花。每一天,仅止一支不同颜色的玫瑰,都会在上午九点钟准时送到瀚星。没有卡片,亦没有留言。
起先褚浔并未在意,以为是性格比较含蓄的粉丝。玫瑰随意放在休息室,第二天便有保洁清理掉。直到连续送了十几日仍无间断,褚浔不得不重视起来。若的确是影迷的心意,这样执着已足够令褚浔感动。若是其他……哪怕果真如沈蔚风所猜测,是有人在向他示爱,却又自卑怯弱不敢露面。褚浔以为,他也愿意领受这份好意。因为他明白,坚持去爱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褚浔开始将每一天的玫瑰带回家,养在营养液中,直到枯萎才会丢掉。
弹一下分外娇艳的香槟玫瑰,褚浔又穿起外套下楼。他今日有些感冒,懒得再下厨开火,少不得又要去咖啡馆对付一餐。
咖啡馆只有零星两三位客人。褚浔垂头快步走进去,径直坐到自己习惯的位置。一处角落,有绿植遮挡,既够安静,又能遮挡其他客人的视线。
服务生及时上前,面带微笑询问:“先生还是老样子吗?”
褚浔在这里吃过几次,总点同一份简餐,服务生已经记下。
褚浔清一清喉咙,点头道:“是。谢了。”感冒似乎有所加重,声音低哑许多。
“请您稍等。”服务生退下。
等餐的时候,褚浔都会先喝一杯咖啡。服务生知道他的习惯,通常不必褚浔特意交代,便会主动送上咖啡。
没过多久,服务费果然去而复返,笑容恭谨,将一杯清水放在褚浔面前。
“先生感冒了吧。”没等褚浔询问,服务生便解释道:“感冒了最好先不要喝咖啡。冒昧给先生换了白开水。”
褚浔疑惑顿消,笑道:“这么周到的服务,五星级也不过如此。怎么会在这里开店?”
服务生微笑回答:“店长喜欢这里。”
不多时,褚浔的简餐送上。正要开动,温念礼打来电话。褚浔刚好想要跟他谈一谈新电影的角色,便约他明早在瀚星见。
温念礼哪里还等得及,激动道:“老师,我家就在您家小区附近。可以现在就过去吗?”说完又立刻加一句,“我没有跟踪过老师!是无意间碰到过老师回家。还有还有,我绝对不会泄露老师的住址!绝对!”
毕业两三年,还未演过像样的角色。任谁突然有机会上门,也要兴奋忐忑坐立不安。
褚浔失笑,“我没有怀疑你。”想又了想道:“你来吧。”挂断电话,把咖啡馆的地址发送给温念礼。
温念礼果然住在附近,不到十分钟,便气喘吁吁跑进咖啡馆,焦急左右张望。看到褚浔在角落举手示意,小狗狗一样摇着尾巴欢快扑过来,“老师!”入秋后天已渐渐转凉。温念礼却跑得面颊绯红,鬓角隐约有汗迹。
褚浔将吃了几口的餐盘推开,摇摇头轻笑,“急什么。既然约了你,我当然不会提早走。”
温念礼嘿嘿傻笑,抬手抓抓头发,“不能让老师等太久嘛。”他年纪轻,笑容还有点羞涩。一簇额发翘起,衬着红彤彤的面色,青嫩中仿佛还掺杂一点天真。
褚浔不动声色打量他,暗中评估他与角色的契合度。说话时更专注观察温念礼的表情。一面跟简单讲了讲剧本,一面递给温念礼纸巾,让他擦擦额角的汗水。
温念礼却又好似不再着急,将餐盘推回褚浔手边,道:“老师,您先吃饭。”又想起什么,拍下自己的脑门,“看我这脑子……”低头自背包里拿出几盒药,“刚才通电话,听老师的声音似是感冒了。过来之前我去药店买了些感冒药。老师不然您先吃药吧。”说着将那几盒药轻轻放在餐盘旁边。
褚浔眯了下眼睛,面上全无表现,内里却着实惊讶。他知道这男孩善于察言观色,行事圆滑周全,但也万万想不到,会周全到这种地步。无论真心假意,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不坏。
虽然这种程度的感冒,褚浔并不喜欢吃药,他仍淡淡一笑,随便拿起一盒药,“好。那就先吃药。”
打开药盒,还未将胶囊取出,一只骨节分明、肤色苍白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自褚浔手中拿走药盒,“饭后才能吃药。现在吃伤胃。”
褚浔猛然抬头。傅惊辰眉目漆黑、唇色浅白。一张更加清瘦立体的脸,携着锐利光芒,匕首一样扎进褚浔的眼底。
第156章
褚浔瞳孔轻微收缩,似被傅惊辰所携的光芒刺伤,眼底甚至产生疼痛的错觉。但他坚持一瞬不瞬盯住傅惊辰,一言不发。傅惊辰亦回望他,同样静默不语。两人过于专注的对视下,气氛瞬时变得不对,连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
温念礼仿佛察觉到他们沉默之下的刀光剑影,嗫嚅出声:“老师……”
傅惊辰好似刚刚才发觉有他这样一个人,转头看一眼温念礼,“温先生?”温念礼一惊,在傅家二公子面前,他至多是“小温”,哪里当得起一声“温先生”。慌忙要摆手自谦,傅惊辰已将所有感冒药放回方便袋,交还给他,“谢谢温先生的心意。不过我现在有点事,想跟褚先生单独聊一聊。”
傅惊辰态度稍显强硬,但他拿捏得当,不至令人感到不适。反而有种理所应当让人顺遂他心意的力量。温念礼下意识接过方便袋,连忙点头应道:“哦,好……那,那我先走了。”而后反应过来,又小心询问褚浔:老师,我明天一早去公司找您?”
褚浔目光似在傅惊辰身上扎了根,也不知温念礼在讲什么,只胡乱点点头。
得了应允,温念礼立刻起身离开卡座。
傅惊辰目送他走出咖啡馆,回身低头眨了眨眼睛,坐在温念礼方才的位子上。他喊了声“容容”,匆匆抬头看一眼褚浔,与面对旁人时的霸道笃定截然相反,眼神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但又真实存在的软弱。
褚浔并没能留意这些。他好像被困沙漠中渴求绿洲的旅人,近乎贪婪地注释傅惊辰的面容身形。夜幕渐浓,咖啡馆中开了暖色顶灯。傅惊辰的发丝乌黑浓密,在灯光下散开朦胧光圈。他的皮肤也依旧细腻温润。或许因为长时间在室内休养少见阳光,肤色较之过去更显白皙。整个人看去的确清减许多,但这非但不曾使他变得憔悴,反令他通身上下更添几分脱俗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