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商梓周一跃而起,满面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没想到他竟一直等在这里。我脚下一软,他急忙扶住,顺势跌入他怀里,手慢慢抚上他的衣襟,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他嗫嚅着,却不敢不承认。这人,终是叫他点中了我的死穴,他一直想要如此,到底是让他得逞了。
"除了你--"
"再无旁人知晓,我对天发誓,绝没有多一人知道此事。便是,便是圣上,我也没有禀报。"他急急接上,唯恐我不信他的话,便要赌咒。
"梓周,我可该怎生是好?"我靠在他怀里,默默垂泪,轻唤他的名字。
他全身一震,用力抱紧我,欣喜若狂:"慕慈,别担心,一切有我,不管使什么手段,我也会帮你,只要你希望,无论是什么我也会给你弄来!"
我哽咽着,身体的疼痛,胸腹间的寒意齐齐袭上心头,再也说不出话,只觉身子渐渐软倒,商梓周将我横身抱起,快步冲出地牢,边在我耳边唤着:"慕慈,忍一忍,我这就找大夫来......"
昏迷前,我最后闪过的念头是:待一切结束,再用不上他,怎生想个法子把这唯一知情的人除掉才好?
32
不停的做梦。
不记得梦到了什么,每次都会一身冷汗的惊醒,不论是小憩,午睡抑或夜晚,闭上眼便是那令我发抖的梦境。
醒着时也是一种煎熬,那个人--的话像毒蛇般缠住身体,越来越紧,令我的全部都溶在了一起,再分不清四肢五腑。
也曾想静下来思考这整件事,但无论怎样也做不到。只是刚刚开头,眼前便会出现瘦弱无助的母亲被男人强迫的景象,几乎令我发狂,根本无法去细想。
我掩饰的很好,并没让商梓周发现,这很困难,毕竟现在我们睡着同一张床--他终于登堂入室了--所以即使在梦中也知道不能放肆,唯有小心谨慎的惊醒,无声无息静待汗水慢慢变干,然后一夜无眠至天明。
梦里犹知身是客。
"将我在这里的消息透露给萧雪飞知道。"
"什么?"正轻吻我的商梓周动作一凝,犹疑的抬头看向我。
"你听到了。"
"你是不是想他了?"商梓周的声音沉了下去,手上微微使力。
我闭着眼笑了,他以为他是谁,他又以为我是谁?
"说!"
我叹气,贴向他僵硬的身体,缓和他的紧张:"我要报仇,就得先回到家里接近他才好下手不是?但又不能突然出现,只有让萧雪飞救了我,再送我回去方才可信,不然无法解释这么长时间销声匿迹的缘故啊。"
"不用,我替你报仇就好了,你回去的话太危险,而且你不会武功能做什么?"他揽住我的腰让我贴的更紧,急道。
"这本是我的家仇,当然最好由我亲自动手,况且,你有把握与他正面交锋并且成功剿灭武林中最大的帮派?暖阳帮帮大势众,又有盟友,如果你不能一举成擒恐怕会留下诸多麻烦吧?所以......"我舔舔他的唇角,手指一点点滑向他的下腹,很快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住,却仍然保有一丝清醒:"那你要怎么做?"
我轻声笑,躺回软椅中,刚要说话,却看到一旁几上铜镜中的自己--凌乱的黑发,细碎洒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旁,一边的眉微挑起,媚眼如丝,嘴角牵着似讥似嘲,又似有着无数诱惑的笑意--我是那个人的儿子,不会有错的。
这大抵就是堕落。
"别急,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他低吼一声,抱起我走向床榻。
商梓周总是要不够,我并不觉得舒服,也不觉得难过,只是为了迎合他才不时做些回应,而他对我的一声呻吟,几点眼泪或是些微轻抖都反应极大,痴迷着我的身体,纠缠不休,也渐渐对我言听计从,怪不得有红颜祸水这四个字。
抚摸着冰冷的面孔,红颜,这,便是红颜了?
猛然,商梓周挺身进入更深,我吁一口气,反手抱住他。这些都先抛开到一边吧,现在,把这人哄好了才是最着紧的。
33
"萧雪飞已到附近了,他扮作送货的粗工潜进仆役住的地方,这几日就应快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换上商梓周递来的粗布衣,虽然很干净但并不华丽,也符合我人质的身份,微弄乱些头发,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其实不需这些也足矣,这个只是几日已急剧消瘦的自己,任谁看了也知道是有着莫大的苦楚的。这些做作,是商梓周一定要我扮上的。
"我已在外面布下了人手,不会让他很容易就把你救出去的,总得让他费一番手脚才不会怀疑。不过我已一再讲明让他们不要伤到你......"商梓周的手指轻抚我的眉心,似是想要抚开我的烦忧。
"你得再换一队人了。"我叹气,这人怎么突然变傻了,"萧雪飞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你的手下不肯伤着我,能骗过他的眼睛?没关系,以他的能耐应该可以保护我,若是我能再受些伤就更容易取信于他,回到家里也更容易应对了。"
他犹豫不决,我轻推他一把,他才心有不甘的踱出去和部下说了些什么,很快又转回来负手站在我身后。
我望着镜子,再次确认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你很期待见到他吧?"他的声音冷冷的,我看向镜中的他,面沉似水,目光阴沉,又露出这种脸。
"你心里是不是有些在意他?"他逼问,一如丈夫对妻子的口角:你是否对我不忠?
"我从未在意过他,也从未喜欢过他,梓周,你要我怎样才肯信我?以死明心吗?"我甩袖而起,做出薄怒的样子,这番对话已重复了太多次,他也不厌烦!
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拽进怀里,颓然道:"不,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他摩擦着我的颈子,期期艾艾半天,才低声说:"如果他......你,你就一定要拒绝,不用他我也能让你报仇。"
我拍拍他的手,抚平他的担忧:"我生是你商家的人,死是你商家的鬼,若他敢碰我,我绝不苟全。"
他猛然一震,转过我的身体,疾疾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死。"
我温柔的看着他--如果这是他的佯装,那他就太厉害了--看着这个愚蠢的男子,初见时的嘲意,虚伪,高高在上的姿态都化作了焦躁,急切和惴惴不安,现在的这个他只让我感到嫌恶和好笑。
"梓周,不会的,你放心吧,待我大仇得报,便随你去天涯海角,生死不弃。"
他欣慰的拥住我,仿佛放下了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背也挺直了。
"你也该离开了,不知萧雪飞什么时候就到。"我催促。
他恋恋不舍的放开我,临走又嘱咐:"东西藏好了,小心不要被发现。"
我点头,目送他出去,很快,周围又陷入一片沉寂,也是这许多天来我得到的片刻宁静,大概也是以后岁月中仅有的安谧了。
母亲,也许这时再问已经有些晚了,但我仍想问--母亲,您有喜爱过我吗?
34
颤抖着惊醒,脸颊湿冷,眼前模糊,叫不出声,只觉仍沉浮于令我恐惧的梦境中无法摆脱。
"慕慈。"低低的轻唤,即使如此难过也仍然可以听出其中满腔忧虑,这声音如此温柔,慢慢化去了我的痛苦,这是谁?挣扎着凝目望去,一时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只不过几个月,那个瘦削,结实,寒冰般冷峻的萧雪飞竟变了如此模样:满面于思,煞白的面孔,眼眶和两颊都深陷了下去,不复再有之前的光泽,嘴唇干裂,微带青紫,更有一道疤痕从左腮沿至左耳,一看便知是新伤。
"怎么哭了?"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那双每每在看着我时便有如万年冰雪消融成一池春水的眸子,仍是暖融融的。
应该是受了不少辛苦的吧。
"让你受苦了。"
有些惭愧的垂下眼帘,我倒并没有受什么苦。
他依旧喜欢替我拂开面上的散发,然后轻轻抚过我的发脚,似乎非常贪恋这种简单的碰触,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眼中悠悠的在意却明白无误。
若是那一日没被商梓周带走,与他去了海外小岛,每日被这样的目光凝视,也许,也许我便不会有今日的烦恼,又或者在他的殷殷爱惜中,再不记得尘世中的一切忧愤?
"来,我们离开这里吧。"温柔的低语有如静静的流水般从耳边滑过,抚慰我破败不堪的心神,几乎令我忘却这些时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只想随他走,无论去什么地方,只要能远离这一切便好。
几乎。
有太多的事还等着我去做,萧雪飞对我的情谊,此时此刻也只令我觉得麻烦,若果不是为了自己,连哄弄他的情绪也是没有的。
"雪飞......"吓了一跳,嗓音陌生,是一种媚惑诱人的沙哑,似乎满腔的委屈与无限的情爱都浓浓的溶入这两个字,连自己也觉荡气回肠。
"什么人!"外面突然一声大叫,紧接着许多人冲向这边来。萧雪飞抓过一把椅子从侧窗扔出,紧接着抱起我从正门处冲出去。
外面的人虽然被他的声东击西引得一时,却也只是一忽,很快便向我们围来,有的燃起更多火把,有的布阵,有的去报信,不愧是商梓周的部下,虽然并未被事先告之,遇到事情也不慌乱,有条不紊的迅速集结起来,准备对付敌人。
"什么人?到了这里还不乖乖把人放下束手就擒!"一个声音在火把后的阴暗处低喝。
萧雪飞眯着眼,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将我揽在怀中,右手在腰上一扣,一柄软剑应声而出,‘倏'的一声刺向刚刚出声的人。
"拦下来!"又是那个声音发出命令,应该是个小头领。
话音未落,数道剑光裂空分射萧雪飞和我,快如闪电,剑气森森,尚未触体已感到刺肤之痛,更有从四面涌来的杀气压得我透不过气。萧雪飞冷笑一声,躲也不躲,手腕一抖,寒光闪处,一片血珠溅起,有数人的闷哼声几乎同时响起,围过来的人影退了下去,但又有更多围了上来。那个发出命令的声音也仍然镇定:
"青队退下,赤队补上。"
"缠斗!"
萧雪飞一步一步前移,冲上来的人甚至一招也过不了就或退下或倒地,而他连呼吸也平稳如常。看来他真是武功盖世,商梓周倒也不是故意嘲讽。只是这般冲杀要怎样才能离开?他光想要擒贼先擒王了,却不想想他只有一个人,又带着我这么个拖累,要如何摆脱这些训练有素之人?
"赤队缠住他,青队攻击区慕慈!"终于让人看出来了,萧雪飞一直小心护着这个不会武功的人,笨蛋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果然,萧雪飞压力徒增,有些左支右绌,既要保护我又要应付敌人,只一刻功夫身上已受了些轻伤。
"不必在意区慕慈,留下他的活口便可!"
这人倒是个狠角色,就是不知正躲在某个地方看的商梓周听到这话会怎么想。
一柄长剑无声无息从后面袭来,萧雪飞顾不上,被抱在他怀中的我倒是看见了,本想提醒萧雪飞,但又一想,不如索性施个苦肉计,不然日后面对萧雪飞时恐怕无法顺利骗过去。我自己性格多疑,便怕别人也是如此,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此我便动也不动看着那柄剑没入左肩,虽然有所准备,但仍然痛得浑身一抖,忍着没叫出声,却听到有远近两声惊呼:
"慕慈!"
"蠢材!"
想来商梓周已经气急败坏了吧,不然也不会冒着引萧雪飞注意的危险叫出声来。你可不要突然跑出来啊,快些想办法让萧雪飞顺利带我离开才是。
伤处越来越冷,应是流血过多的缘故,但我懒的去看,左肩处的灼热,以及萧雪飞一声急似一声的怒叱,都告诉我伤得不轻。商梓周在干什么?做梦去了吗?
"走水了!"一阵纷乱,围攻众人虽然不见慌乱,但出手仍是缓了下来。商梓周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萧雪飞抓住机会,连杀数人,冲出包围,跃进黑暗中,几个起落把追来的人甩开,在庭院中穿来绕去,不知到了什么所在,模糊间只觉渐行渐远,救火及搜索的混乱慢慢听不到了。
"慕慈,你还好吗?"萧雪飞下指如风点了我伤处的穴道止住血,再撕下里衣替我包扎,声音中满是焦急。
"还好,就是有些冷。"怎么可能会好啊,我的神智已浑浑噩噩了,仅靠一口气撑着不肯昏过去。
"不知是否有人相助,若不是这起火我们也甩不脱那些人。"萧雪飞不知从什么地方扒来一床薄被裹在我身上,边将功力输入我体内,"这里已是粗工住的外宅了,天明后就可随着雇农从侧门出去。"怪不得被上一阵阵怪味,但还可以忍耐。
我不再感到发寒,身体暖洋洋的,耳边是萧雪飞平稳的呼吸声,沉沉欲睡。
"没关系,睡吧,待得你醒来,我们便离了这地方了。"
朦胧间,隐约听到萧雪飞的低语:"怎么瘦了这许多?"声音中满是怜惜,也有对自己的责备之意。
即使这种时候我也不忘小人本色,仍惦念着让他对我死心塌地,轻声吟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环住我的手臂有些轻抖,有什么热热咸咸的东西落在脸上滑入嘴中,他哭了么?那倒好,我安安稳稳的睡过去,这人还是在我掌握中的。
35
"慕慈,醒醒。"萧雪飞将我摇醒,以极低的声音道。天还半黑,想来我没睡多久。
"换工的来了,你忍一忍。"将我抱起,套上一身粗仆的衣服,轻抚着我慢慢向外走。
门外有不少人,看样子大多都是等待轮换出去回家的粗工,个个睡眼惺忪,看样子这一夜都被扰的没有睡好。一阵阵晕眩,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萧雪飞半扶半抱,我几乎要倒下去了。眼看侧门不远了,无论怎样也要坚持下去。
"妈的,这前半夜怎么搞的,鸡飞狗跳,想睡个安生觉都不成。老许,你知道出什么事了?"一个高个子问旁边的人。似乎这老许是个消息灵的,周围排队往外走的人都侧向这边听他说些什么。
"这内宅的事咱们又有哪个知道?看样子还走了水,就这样,也不叫咱们进去救火,依俺估摸,保不定是哪个小妾挟私逃了,被主人追查呢。"
"你呀,听书听多了,哪这么多私奔的事,俺那个在内宅做事的表弟下半夜偷偷来找俺,托俺给他媳妇带点儿东西,他跟俺说了,是后厨那边新来的学徒一边看灶一边打磕睡,结果把一堆柴燎着了,好在是后厨,离得远杂物又少些,这才灭了火,否则,这要是主灶走了水,怕不把这诺大的宅子都烧净了。"又一个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引得大家往那人看去,那人得到注意不禁得意起来,又道:"再者说了,这内宅的护卫哪个不会高来高去的,全被叫去救火还有灭不了的?这才好,若真是叫了咱们去,更没得睡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我只觉似乎有许多人在同时说话,耳内嗡嗡作响,左肩上像压着滚烫的烙铁,又像是脱离了身体,僵硬的垂着,好在天尚黑,这些人又都乏困,没人注意到。
眼前侧门到了,却发现有不少护卫把守,并不拦阻出去的人,只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走过的每个人,以这些人的眼睛之毒,若是看不出我脚步虚浮,左肩带伤才是怪事。我看向萧雪飞,他神色平静,揽着我的手臂微微用了用力,示意我不要担心。
"你有办法?"我的声音干涩无力,连自己也听不大清。
他突然笑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看到他笑,但他这一笑倒让我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