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进去便松开手,他的手太凉,不知道往哪儿搁。
容落云本来寻常地蜷着,此刻僵硬地蜷着,他挨着对方,犹如挨着一堵冷冰冰的墙。他禁不住琢磨,不是要做君子吗?不是非礼勿碰吗?
心中明明挖苦,却反过手,循着凉气儿捉住霍临风的。“傻子。”他嘟囔一句,捉着那手往身前拽,拽来了,然后解开封腰和绳结,偷偷松垮了衣裳。
霍临风心跳扑通:“你做什么?”
容落云勾着那手:“我、我给你暖暖。”撩开层叠衣衫,他把那手塞进去,贴住自己肚腹的皮肉,相触那一瞬冰得他狠狠一抖。
霍临风哪受得住:“容落云!”近乎咬牙切齿。
容落云哆哆嗦嗦:“冬天,长安下好大的雪,娘亲给我堆雪人,冻僵了手。”他像讲故事一般,“我爹就这样……给娘亲暖着。”
霍临风紧紧覆上去,贴着容落云的脊背,嗅着容落云的青丝,从后将人包围起来。什么煎熬,什么纠结,他在此情此景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落云,闭上眼睛。”他说,“当成一场梦。”
容落云听话地闭上眼,无意识地重复,一场梦……
霍临风蛊惑道:“梦里很干净,只有我们两个。”他在那平坦的小腹上用力一揉,惹得对方低呼,而后恶劣至极地引诱,“你会着凉的,换个地方帮我暖热。”
“哪里……”容落云形如酒醉,满心迷茫。
霍临风道:“用双腿,夹住给我暖。”他探下手去,骗对方昏昏入梦,自己却清醒地干着禽兽行径。不多时,容落云的僵硬土崩瓦解,眯着眼儿,彻底软在他怀里头。
待手掌暖得热了,湿了。
他轻轻地,亲了下对方的额头。
这场大雨持续整整一夜,浓云不散,直到辰时仍灰蒙蒙的。
冷桑山下没了路,积水成片,山石滚落,还有连根拔起的树木。军帐内,毡毯都被浸泡得软了,霍临风合衣醒来,蹚着湿泞行至帐外,拂面满身雨水。
他吊嗓子般:“胡锋!”
胡锋闻声露头:“将军,何事吩咐?”
霍临风道:“吹响号角,所有将士集合,穿好铠甲。”他吩咐完折回帐中,径自取下自己那身,刚换好,瞥见床上的被窝微动。
容落云破壳而出,惺忪地望来。
“吵醒你了?”霍临风温声问道,又翻出一件披风踱至床前,“福祸相伴,这雨不仅拖延工期,甚至连路都给淹了。”
他为容落云披上,一边系结一边叮嘱:“我要率人去城中巡查,这儿冷,也没吃食,你带四宫主回不凡宫罢。”
容落云听归听,但未表态。霍临风又道:“路不好走,骑我的乘风回去。”他紧着办事,交代完便大步出了军帐。
营口,将士们已经集合,乌泱泱的,阵势颇为壮观。他于军前站定,命令一队人留下值守,其余兵马分头巡查城中。
霍临风带着一队兵走了,雨滴敲在铠甲上,叮叮咚咚倒是解闷儿。渐入城心,街巷基本无人,百姓都在家中躲雨。
闻得兵马经过的动静,有人推窗偷瞧,骇破了胆子,以为当兵的来抓人。渐渐的,发觉情况并非如此,那穿铠甲的将军,竟然下马亲自清理道路。
不仅要清理,还要巡查有无房屋破漏,及时修缮。霍临风浑身滴水,挪了七八棵大树,手心的茧子更厚一层。
这般一条条街、一道道巷地转,至长河附近,但见堤坝稳固,河边的住户竟无人受损。他随口夸道:“长堤修得不错。”
一名小兵说:“将军,此乃营中兄弟所修。”
霍临风嗤笑一声:“你们从前吃喝嫖赌,还管修堤坝?”
众兵七嘴八舌:“不凡宫逼的,日日滋事,陆准就守在山下,看见谁劫谁!”一顿,不太敢说,“容落云立他后头撑腰,兄弟们不敢反抗……”
嗤笑转为大笑,霍临风想象出那场面,一直笑到了朝暮楼。与湿漉漉的六角楼擦肩时,不知谁高声喊道:“容落云来了!”
他回首望去,长河尽头一袭飘摇的深衣,容落云正纵马骋来,那身后,段怀恪和陆准也在,还跟着近百名不凡宫的弟子。
江湖人真是潇洒,劈风斩雨,一路浩浩荡荡。
“吁!”奔至面前,容落云勒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兵将。
霍临风抬头望着,昨夜热烘烘软在他怀里,醒时还癔症得像只懒猫儿,眼下却一副匪首情态,比寒风更料峭。
他问:“容宫主,意欲何为?”
容落云淡淡道:“帮帮霍将军。”他偏一偏头,“十人一队分头巡查,先去城中地势低的地方,还有书院、医馆、秀坊,妇幼病残聚集的地方要重点查看。”
众弟子领命,即刻散个干净。
容落云翻身下马,走近些,当着旁人把缰绳一递:“霍将军,还你的良驹。”
霍临风接住,连那手一并握了,拽到身边才松开。“宫主,不妨一起。”他牵缰向前,与对方并排行走。
众兵跟在后头,未察觉暗涌的弯弯绕绕。
霍临风压着嗓子:“不该跑来,内力恢复了?”
容落云拢一拢披风:“昨夜尚未恢复,那你还损我精元?”
霍临风呛了雨:“是我的错。”
容落云盯着鞋尖儿:“觉得我小,何必碰我。”
霍临风咳嗽起来:“怎会小,那是玩笑话。”
容落云冷声说:“罢了。”他不欲与之并肩,疾步走远一段。
待身旁无人,他那傲雪欺霜的模样悄悄卸了去,然后含屈带臊地,自认大度地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姑且饶他一次。
第65章
“宫主, 不去瞧姐姐?”霍临风问。
朝暮楼临着涨水的河, 这一夜飘摇,姑娘家恐怕会不安。容落云却浑不在意道:“霍将军, 你仔细听听。”
霍临风顿住步子, 微侧耳, 只闻清歌难断,洞箫声声。他有些失笑, 还以为江南的女子娇花照水, 未料风雨瓢泼了天地,她们还有这般的好兴致。
容落云了然地笑, 似乎是见多了。“平日里红裙艳艳, 是只求富贾快活的风尘女。”他说, “落雨的话,雨声勾着情思,便是一腔愁怨的青娥了。”
里头抚琴弄弦,弹的是凄迷的曲儿, 唱的是哀婉的小调。容落云仰颈望向四楼, 凝一扇小窗, 喊道:“姐姐!”
连喊四五声,小窗轻启,容端雨披着丝袍探出身来。看模样是刚起,粉黛未施,一头墨似的长发垂落着。
容落云又喊:“姐姐,给我扔一把伞!”
容端雨离开片刻, 取来一把伞,利索地丢了下来。容落云稳稳接住,甫一撑开,惹得身后将士哄笑,霍临风侧目瞧着,亦忍不住荡起嘴角。
青楼里扔出的伞,翠竹柄,乳白的油布面,绣着一丛花枝,二三蛱蝶,撑起来便叫作“蝶恋花”。容落云此刻撑着,伞柄微微烫手,不好意思得很。
他拉人下水:“霍将军,一起?”
塞北铁骑躲得八丈远:“谢宫主美意。”
一队人沿着河畔逡巡,长河北岸渐有积水,愈行愈深。此处名为“小蒲庄”,地势颇低,未行几步水深已达大腿。
霍临风张望一眼,见房屋密集,后头还有一片空地已被淹没。
容落云讲道:“此处挨着河岸,接连之处是一大片泥沼,民户皆以种植香蒲为生。”他手指一楼,广袖浸在水里,“那儿为作坊,香蒲种好便拿进去制成物件儿。”
说着,众人达至房屋前,水深没过胸口?5" 霍乱江湖24" > 上一页 27 页, 0傩毡焕葜校腥死矗芩潜欠耍厦ν瓶白雍艟取?br /> 整队兵马分散开,全力救人,霍临风手中抓着两名大人,颈上骑着一个小儿,如此这般。将受困民户送到安全的地方,一趟趟地,小蒲庄逐渐被掏空。
但闻哭声,容落云敲敲门:“有人吗?”
哭声就在里头,但却无人答应。他浑身湿透了,脏兮兮,冷冰冰,二两耐心都无,抬掌便把大门破开。
屋里飘浮着大量的香蒲,还有数十只编好的蒲团,一六旬老汉高高地立着,脚下的桌子淹在水中,手里攥着一圈蒲草拧成的绳子。
容落云定睛细瞧,绳子绕过房梁,这是要上吊?
他登时喊道:“给我下来!”
老汉仍是哭,立在上头哆哆嗦嗦,嘴里絮絮叨叨。容落云听清一二,这是个老鳏夫,种不动地,眼也花了,每日编几只蒲团勉强糊口。
好不容易攒了几十只,还未卖钱,竟全部付之东流。
容落云蹚过去,哄劝道:“你还有房屋容身,总比乞丐好罢?”
老鳏夫叫唤起来:“都淹了!粮食被褥,老天不开眼,怎不淹死老夫!”
正僵持不下,霍临风从门外游过,一打眼,扒着门框停住。了解来龙去脉后,他道:“将军府缺个掌灯的,管饭。”
老鳏夫霎时一静,明白其意,急忙跳下木桌。容落云被溅了满脸泥水,一边扶着人游,一边骂道:“老眼昏花,别点着人家的房子。”
他和霍临风送人回去,这一趟结束,小蒲庄的民户基本全数救出。二三小兵撑船入沼,查探有无人在香蒲地里遇难。
霍临风给容落云拧袖子,拧完去捞衣摆,发现那脚上仅剩一只绫鞋。容落云有些尴尬,支吾道:“掉在水里了……”
霍临风笑起来,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笑罢,扯一块衣角蹲下身去,将容落云的赤足包住。“别!”容落云顿时惊慌,“你快起来,好些人看见……”
“怕什么。”霍临风包好起身,“被淹了正伤心,谁有心思打量咱们。”
话音刚落,小蒲庄的民户纷纷涌来,有的作揖,有的抱拳,道谢声震得水波荡漾。霍临风明显一怔,僵着,眸子里甚至闪烁着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谁来这西乾岭做官,百姓都是无所谓的。
他在塞北城中随便一逛,唤他小侯爷的,送他吃食的,邀他喝酒的,老孺们更是亲娘一般担忧他的伤情。可这里并非塞北,他也无仗可打,只默默做自己的将军。
此刻被簇拥着,无溢美之词,尽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他有些恍然,悄么声地多了一份归属的感觉。
随后,霍临风安排人手设登记处,凡是房屋受损严重的,登记后安排暂住的地方,并按人口领取抚恤的银钱。
城中的各队将士、弟子,全都累坏了,原本暗暗窥视的百姓,逐渐开了门,招一招手,为辛苦的众人递一碗解渴的茶水。
容落云饮尽半碗,问:“大娘,几时了?”
大娘道:“申时过去一半了。”
不问还好,一问得知午后过半,肚腹顿觉空虚。巡查完最后几条街,拐入巷中,整队人累得席地休息。
容落云坐在一户人家门外,石阶冰凉,坐下不禁一颤。霍临风挨着他,啪嗒几声,脱下厚重的铠甲,然后身子一歪躺在阶上。
“堂堂将军,成何体统。”容落云故意道。
霍临风闭目休息,声调懒洋洋的:“有一年我受了伤,牵着小马驹逃命,跑不动了,倒在一家米铺的门口。”
容落云好奇道:“然后呢?”
霍临风说:“然后米铺老板发现了我,把我抱家里,叫老板娘给我做了一桌饭菜。”他微微眯开眼睛,“我至今记得那道烧肉,此刻想来……老子好饿啊。”
容落云噗嗤一笑,抱家里,小马驹,这厮当时还是个小少年?听闻霍临风十三岁初登战场,莫非是因为打仗受伤?
“怎叫你独自回城,军营的人呢?”他问。
霍临风说:“不是啊,我从侯府跑逃出去的。”
容落云一惊一乍:“从家里?!”他拧着身子,脏乎乎的脸上透着纳罕,还用膝盖撞对方的腿,“你不是受伤逃命吗?”
霍临风道:“我在家遭受毒打,活不成了,只好牵着马驹逃跑。”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皮肉发紧,“当时饱受屈辱,我再也不想回去,从此准备……”
忽然止住,容落云还未问,一圈将士不知何时凑来的,纷纷好奇后情:“将军,准备做甚?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容落云认真地瞧着,眼眸晶亮,不定想什么风流逍遥的少年将军。
岂料,霍临风竟有些扭捏,声不大地说:“准备要饭……”
那晶亮的眼眸霎时结冰,容落云蹙眉冷对,好汹涌的嫌弃。
曾经险些要饭的霍将军,连忙解释:“我那时想,要饭的话最给我爹丢人,便报复了他。城中百姓都认识我,要饭也不会太辛苦。”
合着,居然还有一番深思熟虑。容落云问:“你为何遭受毒打?”
霍临风道:“大哥送我决明剑,他说能削金断玉,我当然要试试。”于是乎,削了霍钊的金冠,断了白氏的玉簪,遭打时才知道,那两样是他爹娘的定情信物。
听罢,容落云默道,这般顽劣,怎没打死你呢。
他们言语的动静着实不小,吱呀一声,身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主人家先是一愣,见是歇脚的兵,便未发一言返回屋中。
众人面面相觑,扰民了,应该识相地离开,可是疲乏得很,又不舍得身下暖热乎的石板。犹豫着,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主人家再次露面。
夫妻俩,还有高堂与儿女,每人端着一碗热粥。“霍将军辛苦了。”主家奉上,神情包含一丝羞怯,“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军爷们喝粥暖暖身子。”
霍临风欠身接过,不经意一瞥,见其他人脸上浮现一层赧然。待主人回屋,他边喝边打量,忍不住问容落云:“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