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没事罢?!”霍临风急道。
容落云回神:“没事——”
他有些迟疑,因为隐隐约约的,远处传来浩荡的马蹄声,霍临风也听见了,不禁朝长街深处望去。
只见一片风雪硝烟中,数千军驰骋而来……
为首的少年鲜衣怒马,呼喊道:“——二哥!霍大哥!”
那阵势,金戈闪烁,袭来铁马冰河。
第113章
容落云喊道:“是老四, 是老四来了!”
他仰面瞧着马背上的少年, 数月未相见,只觉对方长高了, 身子也精壮许多。霍临风仍揽着他, 亦是欢喜惊讶, 呼喊几声,仿佛在叫自家的亲弟弟。
刁玉良望见他们, 驰骋得更快, 马鞭飞扬将周遭的骁卫击退,近至七八步的时候, 跳下马背急急地奔了过去。
容落云张开手臂, 咚的, 这小儿一猛子撞进他的怀中,若非霍临风抵着他,说不定要狠跌一跤。“老四,二哥瞧瞧!”他开怀道, “这架势, 竟像个少年将军。”
刁玉良偷偷瞄一眼霍临风, 当着大将军的面,有点不好意思,他抱着容落云的腰身,说:“二哥,你一去不回,叫我好惦记, 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容落云笑道:“你还用我管吗?”朝身后的兵马努努嘴,惊讶劲儿尚未褪去,“率阖宫弟子奔袭千余里,你已经独当一面了。”
刁玉良美滋滋的,伸手去拽霍临风,说:“霍大哥,你仔细瞧瞧我带的人。”
霍临风方才便觉得奇怪,在塞北打仗时,西乾岭亦遭恶人纠缠,不凡宫弟子有所损伤,怎的如今这般多人?他凝眸望去,见骋来的人马有些眼熟,细细一扫,尽是些熟悉的面孔。
而队伍末尾,殿后的人分明是他的属下,胡锋。
霍临风不禁上前几步,错愕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众人,这些都是西乾岭的将士,是他曾经的麾下旧部。
刁玉良说:“霍大哥,自你走后,我一直跟着胡大哥练兵,虽然你不在,可大家始终把你当作西乾岭的将军。”
霍临风心头一动:“所以此番,大家便来了?”
“是!”刁玉良道,“二哥的信鸽飞回,叫不凡宫的弟子北上,胡大哥和众将士得知长安的情形后,决定一同前来。”
这一遭起兵,每个人都赌上了身家性命,倘若事败,必定埋骨长安。
霍临风提剑静候,待大片援兵驰骋至面前,弟兄们望着他,不知谁先高呼一声“将军”。数千兵马,跋山涉水地来了,各个抱着赴死的决心。
胡锋穿过层层人潮,翻身下马,笑得那般豪迈:“霍将军,没忘记属下罢!”
霍临风与之相拥一瞬,道:“我真没料想过,大伙儿会不远千里地赶来。”
胡锋说:“将军,你走时对我们说过,无事练兵,有事搏命。”侧过身,和霍临风一同面向阖军将士,“将军还说,只要一日未交出兵符,我们就都是你的兵。”
这一声落地,身后的男儿齐齐喊道:“——听候将军调遣!”
霍临风连生死都见惯了的,此刻却忍不住动容,道:“阖军将士听命。”他接住胡锋奉上的红巾,绑于臂膊,字字铿锵地命道,“五百人入民巷,凡是擅闯民户恐吓百姓者,杀无赦,其余人对战骁卫军,直取皇宫。”
军命一下,西乾岭众将士立即执行,方才势强的骁卫军顿时惊慌,只得负隅顽抗。霍临风轻拽容落云的手臂,乱中关怀:“小容,还有没有力气?”
容落云说:“放心。”方才神思倦怠,此刻又满血复活,“霍将军,我带我不凡宫的弟子,归顺你了。”
霍临风眸光微闪:“当真?”
容落云点点头:“彼时你做我的大弟子,如今我做你的兵。”
霍临风面沉如秋水,却手上用力握了容落云一把,抵过万语千言。他提剑转身,命道:“霍家精骑随我冲锋,容落云率不凡宫弟子设阵,以待攻破宫门。”
他翻身上马,一路斩杀骁卫军,带领三十名精骑直捣皇宫门前。宫墙上,御廷尉严阵以待,暴喝着,劝他们这帮乱贼快快投降。
霍临风吼道:“放箭!”
三十名精骑纷纷收刀,抽出三支羽箭,张弓如满月,同时朝宫墙之上射去。箭无虚发,宫墙上的御廷尉中箭坠落,画栋飞甍前,逐渐变成人乱葬岗一般。
霍临风近身宫墙下,回首喊道:“小容!”
容落云闻声飞至,轻轻“嗯”了一句。两人相隔三五步,屏着气,鞋尖儿点着墙面,扶摇直上犹如攀天。
八方游更胜一筹,容落云稍快,先一步登上宫墙。霍临风紧随其后,但不落地,纵身踩过御廷尉的肩头,又一跃,与容落云一起掠入皇宫之中。
好似双飞燕,或如比翼鸟。
宫内,大片御廷尉朝他们冲来,霍临风迎过去,一招定北惊风掀起漫天的冰雪,容落云纵着八方游匆匆向前,直奔宫门。
皇宫门前,不凡宫众弟子齐聚,设伏虎阵,与容落云里应外合。连番撞击后,宫门略显松动,众弟子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段怀恪奔至正中,两掌起势,汇聚十成内力,出手犹如罡风撼日。轰的,千斤重的宫门为之一震,漆红的面上,赫然留下两道掌印。
缝隙已生,众弟子合力相撞,将宫门彻底撞开了。
刁玉良见状,高呼道:“冲进去!朝皇宫里冲!”
御廷尉加上骁卫军,人数远远多于霍临风的兵马,众人拼死抵抗,艰难地向皇宫中攻打。忽地,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势力,寻常装扮,无声无息地加入了打斗之中。
只见那帮人目标明确,认准骁卫军与御廷尉,不眨眼,手起刀落,那股子骁勇沉着连西乾岭的将士都望尘莫及。
旁人甚为惊诧,眼看那帮不明人士越杀越多,而后急速前冲,训练有素地冲在了最前方。其中一名蓄须的男子,年长些,想必是领头的。
他终于出声:“——小侯爷!”
霍临风浴血回身,看清,是他的定北军到了。
而城门还留有不少骁卫军,若都赶来,恐怕拖得大家力竭。他问:“城门大概有多少兵?”
手下禀报道:“将军放心,我们杀入城中时,有一队南边来的兵马赶到,在城门处牵绊着其余骁卫军。”
南边来的兵马,霍临风琢磨道,估摸是沈舟派来的援兵。眼下已无其他障碍,他命道:“不伤宫人妇幼,全力杀敌。”
说罢,他和容落云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甩下敌军向深宫中去了。
人群中,陆准护着孟霆元,低声道:“跟我走!”
两人溜边儿跑远,孟霆元对宫中地形熟悉,本来陆准拉着他,渐渐反客为主牵着对方。一道深径小路,布满雪,他们留下两串斑驳的脚印。
陆准说:“霍大哥和二哥已经去找皇帝了,咱们此刻悄悄的,先去找你的母妃。”
孟霆元有些怔愣,他未想到,那日提及片语,陆准竟替他挂念着。他握紧那手,道:“随我来,咱们去镜花楼。”
镜花楼,乃太妃的居所。
而日月乾坤,皇宫中心的乾坤殿内,皇帝正寂寥地坐在椅中。侍奉的宫人跑进来,恁般慌,被门槛绊了个大跟头,不知是痛还是怕,竟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皇帝淡着眉目,说:“怎的,先是乱贼起兵,然后是兵临城下,眼下又是什么?”一顿,在宫人的哭声中笑起来,“一败涂地,江山不保?”
宫人哭道:“皇上,宫门破开,乱贼杀进来了……”
皇帝惨淡地笑着,恍然间,瞥见两道身影,虚掩的殿门被从外推开,洒进一些光,霍临风和容落云并立在光影中。
那名宫人骇破胆子,颤抖着爬开,缩在角落不敢出声。霍临风和容落云迈入殿中,带着寒气与血腥味儿,停在座下看着皇帝。
皇帝问:“霍将军,是来杀朕的么?”
霍临风不答反问:“皇上,行至这一步,后悔吗?”
皇帝道:“后悔什么。”他冷笑一声,“乱臣贼子是你,起兵谋逆的是你,身后遭万世唾骂的也将会是你,朕后悔什么?”
霍临风说:“仰仗陈若吟,招揽秦洵,助纣为虐要先帝大兴土木,苛捐杂税层层盘剥,偏袒奸佞,谋害手足。这一桩桩一件件,皇上觉得没错?”
皇帝摇摇头:“朕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你与定北侯来长安时,没杀了你,错在这些年疏忽,让睿王苟活至今。”
说罢,目光移到容落云的身上。容落云抬眸看着,说:“皇上,你的才能不如睿王,从小便欺辱他,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罢?”
皇帝微微眯眼:“从小?你是何人,又从何得知?”
容落云却不答,更不欲纠缠前尘往事,眼下外面的将士还在搏命,耽搁不得。于是,霍临风执剑上前,登金阶,走到座上的桌案旁边。
皇帝霎时惊惧,退缩在椅中,慌道:“霍临风,此刻收手,朕绝不追究!”
见霍临风没有丝毫动容,他高声说:“朕保证,许你霍家无上的权势与富贵,兵马、粮饷,准你霍家统领关外,世代不受辖制!”
霍临风道:“臣当初不过是想严惩奸佞,皇上不依,如今这又是何苦。”
他已迫至皇帝身前,扫一眼桌案,而后撂下一本凌锦折子。“皇上。”他说,“臣既已逼宫,则无回头路可走。”
皇帝盯着那折子:“你是要朕……写退位诏?”
霍临风默认,静了片刻后,皇帝忽然癫狂地笑起来,猛地起身,一把将折子扫落在地。他怒道:“退位诏一下,便成朕主动让出江山,休想!”
“睿王既想夺皇位,又不想担谋逆的骂名,他做梦!”皇帝破口大骂,“孟霆元在哪儿,他若不想他的母妃死无全尸,最好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内殿的门嘭的一声,孟霆元走了进来。
他绕过雕龙描凤的屏风,到御前,正对上发狂的皇帝。
“皇兄喊叫什么?骂名?”孟霆元说,“搜刮百姓,你的党羽作威作福,集结江湖恶人,铲除异己陷害忠良,这些时候,皇兄怎不担心骂名?”
他一甩衣袍,朝上走:“你真以为百姓在乎谁坐在高位上?你错了,父皇当初也错了,黎民根本不在乎,在乎的是能否吃饱穿暖,有无一份太平的日子。”
“至于谋逆。”孟霆元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兄包庇通敌卖国的奸贼,臣弟与霍将军是替天行道,不怕人议论!”
皇帝摇摇晃晃,被一把揪住衣襟,孟霆元附在他耳边,切齿道:“父皇驾崩真与你无关么,要说何为谋逆,皇兄你最清楚。”
一松手,皇帝坠倒在地上,面上一片灰败。
孟霆元拾起那本折子,等霍临风递笔,他接住,洋洋洒洒写就一本诏书。然后摆弄木偶般,让皇帝按下手印、盖上玉玺。
退位诏写成,霍临风接过,大步奔出了乾坤殿。
不多时,殿外的厮杀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抛戈弃甲之声。擒贼先擒王,这一王败落,百官效命新的君主便是。
孟霆元走下金阶,到容落云的面前方停。
他说:“我要下第一道旨意,诛杀陈若吟满门。”说罢,眼眶顿红,“第二道旨意,为太傅唐祯,平当年之冤。”
容落云倏地掉下泪来,透过殿门,抬首看向了青天。
第114章
走出乾坤殿, 容落云望见满地的宫人, 跪伏着,战战兢兢地叩拜新帝, 再往前走走, 大片御廷尉已经收刀, 垂首敛目,不知是叹惋还是松一口气。
直至宫门附近, 他看见了手执退位诏的霍临风, 而后,宫外的厮杀渐渐停止, 天地俱静般, 仅闻呼啸的风声。
霍临风一回头瞧见他, 跑了来,问:“睿王如何?”问出不禁轻笑,又改口重问,“皇上如何?”
容落云说:“皇上下旨, 诛杀陈若吟满门。”
那一刹, 霍临风和容落云的目光撞上, 你寻找我,我迎着你,在凛冽严冬中几乎簇出一道火焰。霍临风伸出手掌,掌心不知凝着谁的血,遮盖住厚茧,容落云搭上自己的, 掌纹嵌紧,十指牢牢地扣住。
霍临风说:“我想乘胜追击,即刻围剿丞相府。”
容落云看着他:“是,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虽是血海深仇,但他们并非心急,而是怕休整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那陈贼老奸巨猾,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商议好,霍临风清点人数:“定北军还有多少人?”
田彻禀报道:“将军,我定北军共一千两百人。”
刁玉良跑来,不知该向霍临风汇报,还是向容落云汇报,索性直接说:“除却伤患,西乾岭大军还有一千六百人,不凡宫弟子不足五百。”
听罢,霍临风沉吟片刻,说:“睿王的亲兵折损大半,西乾岭大军留下,保护皇上,看顾皇宫内外。”睿王初登基,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要慎之又慎。
安排好,霍临风道:“定北军听命,即刻前往丞相府。”
军令一下,千余定北军列队整肃,容落云见状,眼尾轻轻一飞,不凡宫弟子便心领神会,汇聚起来跟随在定北军后方。
霍临风和容落云翻身上马,两人在最前面,身后是段怀恪、陆准和刁玉良。一行人填满长街,浩浩荡荡的,如不可抵挡的浪潮般涌去。
约莫五里地后,队伍拐上另一条街,此乃通往丞相府的必经之路。
“吁!”霍临风勒缰停下,微微瞠目望着前方,不远处,近百名百姓被绑着挤在一起,好似一面人墙。
而百姓身后,逾千江湖人士排列着,刀枪剑戟各不相同,既有年轻人,亦有耄耋老者。容落云眼眸微眯,粗粗一扫,偏头问:“大哥,那边穿锦缎白袍的,是不是南羽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