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纬崇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侧头递给时进一个“我会给你个交代”的眼神,拽着黎九峥出了病房。
时进瞪大眼看热闹。
廉君忍无可忍地伸手捏住了时进的脸颊,把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时进被迫把视线转回了廉君身上,见他表情不善,立刻把看热闹什么的给忘了,心虚解释道:“我不是不听命令,就是担心你,那天我本来只准备去团结小区附近看看情况的,没想掺和你们的行动,结果我一到那就看到你有危险,脑子一热,就直接出手了,我没想到狙击手会瞄准我。我受伤后立刻就给你打求救电话了,可惜我当时疼糊涂了,拨错了号码……”
廉君收回手,黑着脸不说话。
“对不起,我会自己去领罚的。”时进低着头垂着眼,一脸的苍白虚弱,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廉君想训斥又不忍心,皱眉看着他良久,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每次认错都认得飞快,但下次犯错的照样有你,时进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关起来?”
时进尴尬反驳:“也没有每次……”
“你还想有每次?”廉君反问。
大腿很生气,并且疑似失去了理智。
时进识趣闭嘴,把手伸出被子去够廉君,准备迂回一下拍点别的马屁。
廉君的手就搭在轮椅扶手上,离床沿也没多远,时进却够得很是艰难——太饿了,没有力气。
廉君坐着不动,就看着他够,最后见他手要脱力了,才终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十分用力,说道:“没有下一次。”
时进连忙点头,面上很听话,被握住的手却不安分,继续够啊够,最后硬是蹭得挪了下身体,胳膊一伸,带着廉君的手放到了他的腿上,轻轻捏了捏,关心问道:“腿疼不疼?”
廉君被捏得一僵,刚刚缓和的表情又黑了,拿起他的手塞回被子里,说道:“继续休息吧,你得先观察一下情况才能吃东西,先忍一忍。”
怎么突然又多云转阴了?
时进心里打鼓,唤道:“君少,我……”
廉君再次伸手捏住了他的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时进,给不了回应就别乱释放关心,这不公平。”说完收回手,示意龙叔上前守着时进,然后转身滑动轮椅离开了。
时进听不明白他这句话,抬眼看龙叔,满眼求解。
龙叔伸手拍他脑门一下,说道:“别问,闭嘴,睡你的觉。”
“可是……”
龙叔取出一副耳机戴好,拿出手机开始听歌。
时进:“……”
“小死,我觉得龙叔和君少有秘密,但他们不准备告诉我。”他退而求其次找小死唠嗑。
小死在脑内给他放起了安眠曲。
时进噎住,气得真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时进发现床边坐着的人换了一个,从龙叔变成了时纬崇。
见他醒了,时纬崇上前帮他把床摇起来了一点,然后倒了杯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温声说道:“先喝点水。”
时进歪头喝了口水,环顾一下房间,问道:“其他人呢?”
“去忙别的事了。”时纬崇回答,又把床桌给他架了起来,然后拎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从里面取出一碗青菜粥和几份小菜,边给他摆餐具边说道,“先吃点东西垫垫,想上厕所了跟我说,我扶你去洗手间。”
时进只是肩膀受伤,之前没力气是因为发热,现在高热退下去了,又饱饱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多了,闻言笑着说道:“哪需要你扶,我又不是受什么要命的重伤了。”
时纬崇绷着脸没说话,帮他摆好所有东西后坐到床边,说道:“先吃饭,吃完了我们谈谈。”
时进见他这副表情,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这遭肯定是躲不过的,认命地拿起勺子。
吃饱喝足,时进气色稍微好了一些,时纬崇见了,表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时纬崇起身帮时进收拾了桌子,重新安顿好他之后才坐了回去,酝酿了一下,开口说道:“小进,你这次受伤的经过廉君已经全部跟我说了,你太鲁莽了。”
时进乖乖认错:“对不起哥,害你担心了。”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时纬崇帮他掖了掖被子,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九峥那边我已经和他聊过了,他保证以后不再对你乱来。是我疏忽,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关心他,连他母亲去世了都不知道,任由他钻了牛角尖。还有你……我不是个好哥哥,小进,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对不起。”
时进皱眉,唤道:“大哥。”
“我不配做你的大哥。”时纬崇垂着眼,脸上带着疲惫,“有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时行瑞虽然抛弃了我和老二他们的母亲,但却给了她们大笔的钱,用作抚养我们的资金和对她们的补偿。”
时进一愣,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不止是金钱,我们所有人的母家,也全都或多或少地获得了时行瑞的资源帮助,他像是投资生意一样投资我们,完全不吝啬金钱……不过这一点在你出生后发生了改变。在发现时行瑞有收手把所有资源倾斜到你身上的倾向时,我们几兄弟的母亲秘密聚了一次,自那之后,我们在各自母亲的授意下,学会了‘疼爱’你这个弟弟,时行瑞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依据你对我们的亲近程度,给我们各自的母家分配资源……这是一个交易,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交易,一个我和老二知道,老三、老四和老五不知道的交易。”
时进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种隐情。
时纬崇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个卑鄙又虚伪的自己,语气有些艰涩,“最初的几年,大家都还小,母亲让做什么,也就照着做了,后来大家慢慢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想法和追求,便想着改变这种情况。但我阻止了他们。”
时进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时行瑞的亲近,我想报复他……这里面有太多我的私心和利益纠葛,大家被我捆在了报复时行瑞这条船上,把你当作了接近时行瑞的工具,继续了这场兄友弟恭的戏。”
时纬崇说着,表情渐渐沉郁,还带着一些自嘲,说道:“大家本来早就可以解脱了,时行瑞年纪越大越没野心,除了你,连生意都不太在意。大家也都已经各自成长,能够独挡一面,不需要再畏惧或者依赖时行瑞的力量,有了脱离时行瑞阴影的资本,但我逼他们继续困在了这场戏里,让他们慢慢走进了死胡同,九峥这次的行为失控,我要负一大半责任。现在我无比庆幸,时行瑞在我亲自动手之前就去世了,否则大家可能会被我拖入更深的噩梦。”
时进听得心里一跳,问道:“如果时行瑞没死,你准备做什么?”
时纬崇抬眼看向他,一字一句回道:“抢走他拥有的一切,把他踩落尘埃,然后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让他余生都活在痛苦里。”
最珍视的东西……那不就是原主?
时进怔怔靠回床上,看着时纬崇,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晰的意识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个杀人凶手,哪怕只是可能的,潜在的。
这个被原主当做大哥依赖的人,心里其实从来没有把原主当过弟弟。他之前以为的时行瑞过去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原主这个弟弟的猜测,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一厢情愿。
“时行瑞确实对你不好,还抛弃了你的母亲,你想报复他我能理解,但是原……但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开口询问,不再是演戏,而是真的替原主觉得委屈和不公。
原主只是出生了,被动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在他短暂的一辈子里,他做的最出格的坏事就是联系父亲的旧部,想要给时纬崇使绊子。
他死的时候甚至还不满二十岁。前十七年他在父亲的严密保护下生活着,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成年那年,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容貌,失去了自由,残忍地发现之前的生活只是一场人为编织的假象;成年之后,他连生命都失去了。
就算他曾经有过什么恃宠而骄,或者不太体贴兄长之类的坏毛病,但这些错处,真的需要他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吗?他虽然不太优秀,但真的不算是个坏弟弟。
面对他的询问,时纬崇再次沉默,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回道:“你没做错,是我的错,我不配做你的大哥。”
时进偏头躲开了他的手——时纬崇说的那些东西太功利太颠覆他的认知,他顶着原主的身份,实在无法接受时纬崇此时的关心。
时纬崇眼神一暗,手慢慢握拳收了回来,起身说道:“你休息吧……我会和老五他们好好谈谈,不会再让他们来打扰你。如果你不想再认我这个哥哥,我也尊重你的想法……小进,对不起。”说完在原地停了两秒,见时进没有回应,弯腰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转身离开了。
时进等他离开后才抬眼看向病房门,心情复杂地发了会呆,良久后回神,长出口气瘫在椅子上,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小死有些担忧,唤道:“进进……”
“我没事。”时进开口,声音闷闷的,“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个稀里糊涂闯入的外人而已,时家这些纠葛我根本没有立场去评价些什么……小死,我觉得我想岔了很多东西,我是不是太过在意进度条了?”
“没有。”小死回答,见他这样低落,忍不住也自责起来,说道,“对不起进进,是我把你拉入了这个世界。”
时进摇了摇头没说话,闭上眼睛回想着重生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沉沉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卦二推门走了进来,代替时纬崇守着时进。
时进和他聊了几句,这才知道自己正住在蓉城的某个军区医院里,而廉君和其他人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来看他,是因为廉君也病倒了,其他人正在廉君那边帮忙。
时进听得皱眉,起身就想下床,着急问道:“他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看什么,君少已经睡了,他只是有点着凉和休息不足而已,挂点水,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卦二把他按回去,拍了他脑门一下,叹道,“你说你,受伤了就老实一点,还嫌这个年不够折腾呢,快点好起来吧,不然君少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呢。”
时进拧着眉躺回去,心里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眉眼全垮了下来,说道:“我以后再不这么乱冲动了,对不起。”
卦二见他这样,又不忍心再说他了,安慰道:“行了,别乱想了,其实那天也多亏了你,不然咱们这边肯定是要出现人员损伤的,当时卦一虽然有意把车停得避开了大部分狙击手的攻击角度,但街上还有其他人,只要对方开火,误伤绝对没法避免。”
“你不用安慰我。”时进叹口气,睁大眼看了会惨白的天花板,突然问道,“卦二,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卦二无奈,用被子捂住他的脸,说道:“都说了别乱想了,你这样挺好的……休息吧,早点养好身体,咱们去岛上挖螃蟹去。”
时进被他弄得抒情不起来,隔着被子拱了他一下,闭上了眼睛。
这天之后,时进再也没有见到过时纬崇。
据卦一说时纬崇其实还在医院,还会每天去医生那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黎九峥也在,但两人就是没再来过病房。
时进想着剧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看一眼已经降到了500的进度条,也没有主动去找他们。
廉君在第二天身体好了一点后,就又来病房陪着时进了,气色看着还好,就是脸上这段时间养出来的一点肉已经彻底没了踪影,看得时进十分心碎。
怕廉君在医院呆久了被人过了病气,时进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没过一个星期就又活蹦乱跳了,然后嚷嚷着要出院。
廉君硬是压着他在医院里住满了七天,确定没问题后才给他办理了出院,回程时怕时进伤口受不住,还放弃了方便快捷的飞机,弄了辆房车来,准备就这么开车回B市。
出发那天上午,时进买了一堆饺子春卷之类的东西,让人寄去了黎九峥的私人医院,算是完成了自己之前的承诺。
下午,大家在医院门口上了房车,时进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余光一扫却看到时纬崇和黎九峥正并排站在街对面的水果店前,正齐齐看着这边。
他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朝他们挥了挥,用口型说了声再见,然后拉上了车帘。
其实他早该想明白的,他不是原主,又何必在这些真假兄弟情里面掺和,他在这个世界挣扎翻滚,所求的不过是好好活下去,把进度条消了而已,既然现在已经确定时家五兄弟大概率不是真正对原主、也就是对他心有杀意的人,那他也就不用再去过多在意某些感情的真假了,那些争取来的零碎生存因素没了就没了吧,反正身边还竖着一个现成的金大腿。
这样想着,他就把视线挪到了对面正在看书的廉君身上,伸手按住了他的书页,取出了平板,说道:“君少,我们来搓一局吧,如果我赢了,你就帮我查点东西好不好?”
廉君看着他压过来的手,视线扫过手背上的针眼痕迹,放下文件抬眼看他,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时进笑得眉眼弯弯,隐隐带着点猥琐:“那我就每天帮你按摩,我告诉你,我的按摩手艺那可是大师级的,一般人享受不到!”
真正的大师小死:“哼。”
廉君看了他几秒,居然真的放下了书,说道:“可以。”
时进美滋滋,殷勤地又拿了一台平板出来,打开麻将软件,塞到了他手里。
第39章 鸡蛋糕
时进很后悔, 后悔和廉君赌那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