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完了就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这样一句话,无论是说话的内容还是语气,对迟屿来说无疑都是一记耳光,原来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在程央眼里都是幼稚的无理取闹,“好。”他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五百块出来扔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捡走了三百块,“看我这记性,你现在应该也不缺钱了吧。”
程央没说话,被那些掉落在地的小小纸张刺痛的眼眶有些发酸,他撑起身,正要往回走,迟屿叫住他。
“程央。”他说:“既然你把自己当成是最后的筹码,那你也应该知道待价而沽的道理,比起张老板,你有很多优于他的选择。”
程央看着他,“你吗?”
迟屿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程央等他走了,盯着地上的两张一百块看了会,最后还是捡起来捏在了手里,他忍着小腿上的痛爬到二楼,在门口撑着墙缓了缓,头有点晕,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又没睡好。
进屋后他没开灯,够到椅子先坐下了,两只手到现在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他撑在桌上,慢慢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阴沉的黑暗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老旧钟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没有关不紧的龙头滴水的声音,也没有衣服晾在外面被风吹动猎猎作响的声音。
可能有,而他听不见。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有些痛苦的呼吸声。
他把头抵在桌面上,触感冰凉,却没能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一丝清明,他可能有点发烧了,白天事情太多没感觉出来。
他坐了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卫生间,把两只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他出来开了灯,找来碘伏坐在沙发上,把手上的伤先处理好。
他撩起裤管,那上面还有一大块擦伤,还在往外渗血,是回来的路上骑太快,车胎爆了后摔在马路上不小心磕出来的,起初还有些疼,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程央草草的处理了一下。
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决定还是去趟医院,程乐一个人在那边,他终归还是不放心。
他拿了东西走到门边,回头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突然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也许他活的不漂亮,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像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镜子里的人苍白,消瘦,毫无生气,就是在知道程林生离开他们,赵梅再也没有往家里寄钱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区区三万块钱就把他打垮了。
他以为他的腰杆总能挺的很直,他的背脊比他想象的能承担的更多,然而现实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他有多不自量力,而这种不自量力,是因为他想象与经历的苦难都还太少。
他看了眼桌上的电话,不知道张老板往那上面打了多少个,他没有去,在快到酒店时,他一个急刹停在路边,然后就怎么都没有勇气再把自行车往前蹬出去半步。
他可以找借口拖延几天,但那一天早晚会来。
想想也没什么,开头难熬了点,后面总会习惯,身体上的伤其实是最容易熬过去的不是吗?
这是他选择的对任何人都最没有负担的解决方式,等这一阵过去程樱出院了,生活就又会回到原来的他所期望的轨迹上。
程云生没有再揪着遗嘱不放,他最多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未来可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程央想不到除了接受眼前,他还有什么可以犹豫。
……其他的选择吗?
他告诉自己没有。
他开门出去,下楼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迟屿当初送给他的那个解压球。
迟屿早上起来,龇着牙去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右边颧骨那肿的老高,眼睛都挤变形了。
操,他找出药膏来边往上抹边在心里骂,手真他妈重,刚打上来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这种人要在外面吃亏,除非真就是他自愿,否则谁还能占得了他便宜。
想到他对着张老板那副顺从的样,迟屿就觉得自己昨天手还是下轻了,应该把他腿给打断的,最好一两个月都出不了门的那种。
忍着舌头上的伤喝了半碗粥,他有点不想去学校了,一来脸肿成这样要被问,二来也实在没心情。
门口坐了会又决定还是算了,什么姓程的姓央的都去他妈的吧,没必要,他迟屿真要换口味,什么样的人没有,用得着捡这种别人玩剩下来的,他程央又不是天仙,这么一想,再想到为那点破事几乎一晚上没睡的自己,顿时就觉得昨天晚上那副争风吃醋的样子实在有些操蛋。
他找了副口罩戴上,出门的时候迟海东刚起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昨天……
他低着头没说话,把门用力带上后出去了,他现在尤其不想听到跟张老板有关的任何事,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想过去把他那店连着他人一块砸了。
他骑车到校门口,拐弯时看到墙角那站着一个人,看见他过来,那人叫了他一声。
迟屿想装作没听见的,又觉得捂成这样那么远能认出来算他有良心,他捏了捏车闸,脚撑在地上,直起身往后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让他笑出来。
他以为他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程央那张脸比他还恐怖,不听声音他都想先问一句同学你谁,昨天晚上他要看清他是这副模样,可能就亲不下去了。
迟屿虽然心里面在幸灾乐祸,脸上却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尤其此刻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更是显得十足的不耐烦。
程央走到他旁边,站了一会,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弱势,却又给人不卑不亢的感觉,他说:“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迟屿原本还想先说句不借杀杀他锐气的,又怕自己说了,人就真不要了,毕竟以程央这么敏感的性格,能跟他开这个口实属不易,而且天知道他等他这句话等多久了。
“三万。”程央说:“我可以给你写借条。”
“随便你。”迟屿从耽美文库里拿出钱包,抽了张卡给他,“密码我生日,你要想不起来就别借了。”
程央看了一眼,没有接,“你方便跟我去取……”
“不方便。”迟屿把卡扔他手里,“你不放心什么,取多少我手机会有提示,你还能跑了。”
程央这才收了放口袋里,“谢谢,晚上连借条一起给你。”
迟屿看他要走,叫住他,“干嘛又问我借钱,是要去还给他还是又不够了?”
“还给他。”
迟屿笑了声,“那你不是被白操了?”
程央抬起头看向他,这话迟屿当着他面说让他有些难堪,可他现在有求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当没听见,“昨天我没有去。”
迟屿被他那眼神看的有些心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咳了声,“那你那副样子……”
“骑车摔的。”程央说。
迟屿差点就要信了,但想到以前,“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真的。”程央说:“我又何必为了这个再欠你一个人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迟屿笑了笑,往他这边靠过来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欠的可不止是人情。”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乘人之危,但那是程央自己的选择,他没有逼他,而且他怎么看都比张老板那个只知道交易的市侩商人要好,至少对他好这点上,他敢保证他是真心的。
“这两天你来学校,我想看到你。”迟屿钱还没划出去,就已经开始提要求了,“你让程乐也去学校,我帮你请个护工照顾程樱,反正你现在也不差那么点钱。”
程央没说话,迟屿从耽美文库里又翻出来一个口罩递给他,“戴上。”
第三十六章 收与不收
早读课结束,迟屿手机上收到几条短信提示, 银行卡里被取走了三万块, 就在刚才,他看了看窗外, 想象了一下程央拿着这些钱, 去还给张老板的场面, 收起手机不自觉微微笑了笑。
中午付进来找他吃饭, 一见面就愣住了,“你脸怎么了, 怎么肿成这样?你爸打你了?!”
“他敢吗。”迟屿示意他声音小点, 就算不是被迟海东打的, 被别人打成这样他也很没面子。
“摔的。”他说, 跟程央学的,伤无论大小,见面都说摔的, 各种角度, 没有他摔不出来的。
“真的?”付进半信半疑。
“骗你干吗。”迟屿说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顿时疼的他倒抽了口凉气。
几百年没挨过打了,不,应该说长这么大就没被人照着脸这么来过一拳, 程央算是给他体验了一把。
“也是,他现在对你好都来不及, 哪还敢动手打你。”付进打好饭,找位子坐下, “上次程央没收那药,我那还有,一会拿点给你?”
“有多少?”迟屿问。
“要多少有多少。”付进说。
“那多给点我吧。”
付进往周围看了看,“程央怎么还没来学校,不是说就稍微扭个脚吗,这都一个星期了吧。”
本来那应该是个跟黄明请假用的借口,不过昨天晚上看他脚那样,倒真像是扭了,迟屿还是相信他说骑车摔了的理由的,因为如果真的木已成舟,程央确实没必要再从他这兜一圈,这不符合他一贯脖子梗到僵直都打死不开口的风格。
“程樱病了。”迟屿说。
“嗯?”付进愣了愣,“什么病,严重吗?”
“一开始肯定有点,不过做过手术了。”迟屿说:“后面医生说恢复的不错,再住几天估计就能出院了。”
付进没想到是要做手术的病,还以为就普通的感冒发个烧什么的,“靠他怎么都不说啊,你们阿黄也不知道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
“他怎么想的。”付进叹了口气,“就算帮不了什么,过去看看也好啊,哪个医院?”
“附属。”
付进停顿了一下,“我晚上想去一趟,你呢,去吗?”
迟屿看了他一眼,点头,他本来就是要去的。
吃完去送餐盘,付进起身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迟屿跟撒谎说摔的时一样面不改色,“阿黄让我去他家里看看的时候发现的。”
“哦。”付进想想没什么不对,然而等放完东西看迟屿把口罩往脸上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比之前又多了些他不知道的事。
程央去张老板办公室,把本金和他自己算的一点利息放他桌上,张老板抬头看了眼,“什么意思,反悔了?”
“您数数吧,一共三万。”程央说。
张老板笑了声,把钱拿在手里拨了个来回,“你要真能借到钱,当初就不会跟我开口了吧。”
程央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跟他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外走。
“这么做有点不够意思了吧程央。”张老板说:“这钱说好是给你的,怎么又还给我了呢,是嫌弃我张某人给的太少了?”
程央没说话,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完做完了,他要觉得他是个过河拆桥的混蛋他也无所谓,他开门出去,张老板在他身后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是姓迟的那小子吧。”
程央没理他,下楼跟经理说还要再请一个星期的假,张老板如果想开掉他,通知他一声就行。
从酒店出来,他路上随便买了两个包子当早饭,吃下去胃里仍旧空荡荡的,再多喝一杯豆浆又感觉饱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不出来什么,手心也是烫的,说实话他现在最没精力应付的就是生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去医院,把程乐送去学校,程樱应该过不了多久也能出院了,到时候他不用再像现在这样两头跑,酒店这边如果辞掉他,他就得赶紧再找一个,迟屿的钱他说可以慢慢还,但他不可能真的拖上三年五载。
回到病房程樱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程央过去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我就算说了,哥你还是会给我煮汤的吧。”她说。
程央坐下来,“你现在只能喝汤。”
“唉。”程樱装作大人模样有些夸张的叹了口气,“那你还问我什么呢。”
程央笑,“我就顺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那我一会回去了。”
“哥。”程樱叫住他,有些犹豫的问:“叔叔是不是来过了?”
“嗯?”
“你的脸。”她朝他指了指。
昨天晚上过来程樱睡着了,没看到,把程乐吓了一跳,也是问他程云生是不是来过了,看来上次的事,两个人他谁都没骗过去,程央也承认他们没小时候好糊弄了,“不是叔叔,是昨天打球不小心弄的。”
“真的吗?”
“真的。”程央说:“哪天迟屿哥哥要过来你看,比我还严重呢,眼睛都挤成条缝了。”
程樱笑了起来。
程央帮她把被子拉上来一点,“下个星期我得去学校了,只能中午和晚上过来,白天我找个护工阿姨陪你好不好?”
“嗯。”程樱听话的点了点头,“哥你去吧。”
晚上迟屿是和付进一起过来的,刚一进门,付进就叫道:“卧槽你脸?!”他看看迟屿,再看看程央,顿时一脸狐疑,“不会也是摔的吧?”
“篮球砸的。”程樱十分贴心的替她哥给出了回答。
付进:“……”
好吧,摔的,砸的,到这时候他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个底了,怀疑他俩是不是出去打群架了,然后为了瞒着弟弟妹妹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毕竟这事程央之前就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