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吗?”可以解释他的言行,包括他对自己身体的渴求,但程央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想的一样。”
因为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这么简单。
“是,确实不是所有人,比如像付进这样的,他就比我想的要天真。”迟屿嘴角突然挂上一抹笑,“你其实知道他对你什么想法吧。”
程央确实知道,从付进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开始,喜欢就那样直白的写在脸上,他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但在今天迟屿亲口跟他说这些话之前,他以为他也是。
因为在他看来,迟屿表现的只会比他更加明显,程央点了点头,看向他,“你呢?”
迟屿朝他张开双臂,手招了招,示意他过去,程央停顿了会,起身走到了对面。
迟屿抱着他的腰,把他拉向自己,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我比他要直接。”
“我喜欢你的身体。”他说:“特别喜欢。”
程央的手在身侧慢慢松开,像是突然卸下了重担,他之前还担心过自己如果没有办法去回应迟屿的心意,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他的照顾应该怎么办,看来他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挺好的。
他这样想着,心里某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在他刚刚喘平一口气的瞬间,丝丝缕缕的沿着他的神经传递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感,就像是烈日当头的时候走在路上,被什么东西给叮了一下,紧接着嘴里感觉到一阵苦涩。
有一瞬间他想转身离开这里,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又觉得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喜欢到花三万块钱来买?”
“别这么说。”迟屿笑了笑,“是我捡了个便宜,你可比三万块值钱多了。”
迟屿抱了他一会,站起来把毛笔递给他,程央动了动手指,没接,“我不会。”
“字你总会写吧。”迟屿硬塞进他手里,“随便写个什么,到此一游都行,我留个纪念。”
既然他都写了他名字了,他再要写什么苹果梨到此一游明显不太好,程央沾了点墨水,写了个迟。
不过迟屿让他随便写,他还真就写的很随便,跟他之前被付进夸过的好字完全就是两样的风格,他第一次知道有人用中性笔写和用毛笔写,字的美丑程度能差这么大。
等“屿”字写完,最后一笔整个都出框了,迟屿有些无奈的看着,觉得让他再写一遍大概也不可能美到哪里去,本来还想让他签个名的,这么一来连空地都腾不出来一块。
他只能找了个印泥过来,抓着程央的大拇指摁下去,在上面画了个押。
“归我了。”两下吹干后,迟屿拿在手里,笑看着他说。
第五十四章 丑与不丑
等程樱和程乐睡下后,迟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镇过的啤酒到院子里, 递给正屈着条腿, 歪斜着靠在椅子上,被风吹的半眯着眼睛的程央。
程央略微偏头看了眼, 人没动,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屿把啤酒放桌上, 在他对面坐下了。
“饿吗,我去煮点宵夜?”他问。
程央摇了摇头, 起身把瓶子拿过去, 用牙齿咬开后, 对着喝了一口。
又坐了一会,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这样舒适度满分的环境里,就算彼此对坐无言也不觉得尴尬, 四周都是青蛙的叫声, 起此彼伏的连成一片, 可能是太过惬意,听起来也不觉得烦。
傍晚的时候,迟屿用一些现成的网和竹竿把院子四周有缝隙的地方都围了起来, 这样癞蛤蟆晚上就跳不进来,不然别说这么舒服的躺着了, 光是让他从楼上往下看一眼他都浑身发抖。
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气氛,迟屿其实挺想跟程央聊会天的, 随便扯点什么都行,印象里他俩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块面对面彼此都全无压力的闲坐着。
问题主要出在程央身上,他就从来没给过他闲着的感觉。
迟屿转过头,看着程央半侧着脸,微眯着眼睛发呆的样子,一时没想到该说点什么。
过了一会,倒是程央先开了口,“转来一中之前,你是在这里上的高中吗?”
“初中是。”迟屿说:“镇上就有,高中在我们市里。”
程央:“离这远吗?”
迟屿:“有点距离。”
迟屿:“我平时都住宿,一到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学校管的紧,很少有假期。”
迟屿看着前面,“有段时间我外婆状态不太好,我就跟你一样,把晚自习翘了跑回来。”
程央听他说完,皱了皱眉,“本来就没限制的事为什么要说翘?”
迟屿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好吧,不是翘,是正常离校不上晚自习。”
迟屿:“说实话,在来一中之间,我是真没想到它能管这么松,生源好就是这点任性。”
程央没说话,看着眼前停顿了很久,然后他脸上带着点茫然的转过头来,问:“松吗?”
迟屿:“……”
程央喝了口酒,叹气,“那看来任性的不是学校,任性的是学霸。”
迟屿发现整个人松懈下来能跟他贫上两句的程央,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可爱一面,他笑着跟他碰了碰瓶子,“你以前哪个小学的?”
程央:“嗯?”
迟屿:“我小学在你那上的,初中转到这里来,高总等于是又转回去了。”
程央:“二附小,就现在程乐他们上的那个,跟你肯定不是一个片区。”
义务教育不可能划到一起,除非都上的民办。
迟屿点点头,如果真是一个小学,他肯定有印象。
“哎你知道吗?”他往程央那边靠过去点,“我小的时候,长的特别丑。”
程央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真的。”迟屿笑,“见过的都说丑,尤其我那时候还跟付进一个班,走一块被他一衬托,就更显的丑了。”
以迟屿现在的五官加上一米八几的身高,再怎么划也划不到丑那一类里,很难想象七八年前还是小学生的他,能给人这么强烈的反差,程央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迟屿让他等等,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不是谦虚是真的很丑,他专门跑楼上他房间里,找了张他以前小学的毕业照过来。
为了让程央能看的清楚点,他特地用电筒光给自己丑陋的五官打了个高亮,“我们班男生都在这了,你猜哪个是我?”
程央看过去,从最后一排看起,一眼扫过到第二排,很容易就发现了付进,在周围一群晒的乌黑的小男生里白的尤其扎眼,而且颜值十分过硬,茫茫众生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直接打败和他同一排站着的几个女生,已然是一颗茁壮成长的草。
跳过他,再往前是第一排老师旁边站着的几个男生,程央指了指其中的某一个,“你?”
“卧槽?你怎么认出来的?”迟屿有些惊讶,但凡是见过这张照片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说跟他完全不像,程央是唯一一个这么快就认出来,还认对了的人,仔细想想这背后的可能……不得不说有点伤自尊,是现在帅的太不明显了,还是以前丑的点都还在?
“这里。”程央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看着他,“你一生气,这里就会皱起一个很小的窝。”
“……”迟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般人生气这里都会有些肌肉收紧,不挺正常的吗?难道是他的窝跟别人的窝不一样?
他正想叫程央生个给他看看区别在哪,一抬头看到他,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怎么我经常生气吗?能让你把这么小的细节都记下来?”
“那要问你了。”程央说着往他那看了眼,有些无奈,“就我们认识到现在,数数你发了多少回火了。”
“你别总惹我,我有那么多火发吗?”迟屿不满的说,虽然怼了回去,但到底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目光重新回到照片上,他啧了一声,“我这明显是太晒了好不好?”
“嗯。”程央喝了口酒,点头,“你长得丑你说什么都对。”
迟屿:“……”
“靠。”迟屿笑着倒在椅子上,“就冲你现在跟我说这话,我又能发次火你信不信。”
程央拎着酒瓶晃了晃,低头笑了起来。
照片里的人确实跟他不太像,变化挺大的,但要说丑肯定没有,长开到变成现在这副棱角分明的面孔并不是无迹可寻。
迟屿看了他一会,程央头往另一边偏着,下颚线崩的笔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非常养眼。
“哎,你小时候长什么样?”他其实是想问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干净清秀,但没好意思就这么直白的问出口,毕竟以前还嫌弃过人丑。
“还行。”程央说:“没你丑。”
“……”迟屿有些后悔给他看照片了,他预感这可能会成为接下来程央用来回报他总说他成绩差的点,还是他自投罗网亲手送上去的。
“我……可能长的更像我爸一点。”程央手指在瓶口摩挲了一圈,“他和我叔叔,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个,是双胞胎,不过两个人不太像,我爸优势更明显一些。”
迟屿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你爸他……为什么走?”
上次他说走了,他记得他没说原因。
“赌博。”程央说:“欠了一屁股债,他要不走,就会有人来要他的命。”
迟屿想到过可能是因为一些不负责任的理由,赌博也算是其中一种,倒没有特别意外,“欠了很多吗?”
“多少我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程央说:“以前高利贷来家里要钱,每次说的数目都不一样,反正一次比一次多就是了。”
迟屿好像突然忘了一个事实,忙问:“最近还有来过吗?”
程央摇头,“他跑了以后他们来过一两次,家里都是老弱病残,能有的也早被他搜刮走了,居委会过来协调了几次,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按真实的年龄算,程央才刚满十七,法律上虽然规定像他这样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可以视为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但怎么说他都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学生。
“三四年前吧,那时候我爷爷还在,没用我出面。”程央说的很平常,就好像这些都不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而人对于艰难困苦的习惯,一部分是因为麻木,还有一部分,是真正做到了内心强大后的无所畏惧。
程央虽然一直都过的不够宽裕,但迟屿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在面对生活时超出常人的坚韧。
“其实你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迟屿说:“他在,你反而可能过的更不好。”
“是。”程央看着前面停顿了一会,“有时候我觉得他走,才是继生下我后,他对我尽过的最大的义务。”
迟屿慢慢握住了他在风里被吹的有些冰凉的手,“不说这些了,”他把啤酒瓶从他手里拿走,“我们聊点别的。”
程央没动,垂下来的手任由他握着,过了一会,他动了动嘴唇,用跟刚才一样平铺直叙的声音继续说道:“一个人想要活的好很难,但堕落却很简单,有时候只要伸一次手就够了。”
“其实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可以,我爸是当年的大学生,在以前的工大里面当老师,我妈跟我爷爷一个单位,就在我们家后面那个厂里上班,那时候还没有程樱和程乐,他们想再要一个孩子,存了点积蓄,准备买套更大点的房子。”
“后来我爸就染上了赌瘾,钱全都被他用来花在赌桌上了,连我爷爷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都没能幸免,我那时候挺迟钝的,除了觉得他经常不回家,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同,也不明白他们一直为了钱吵来吵去是为了什么。”
“直到我上到三年级,有一天回来,发现家里没有米了,什么都没有,饿了整整两天,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找到两块钱,我跑下楼,买了两个馒头,塞进嘴里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钱究竟是什么。”
“所以迟屿。”程央叫了他一声,没看他,放轻了声音,“你觉得我看中钱,是因为你不知道,钱对像我这样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当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像我那样去明白它的意义,但……”
“但你希望我能理解你。”迟屿看着他,替他把想说的话说完,他听懂了。
程央没接话,默认了他的意思。
迟屿把椅子搬到他旁边,替他挡着点风,“我理解你,我现在知道了它对你的重要,也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我不会再逼你接受我的好意,但前提是你能保护好你自己。”
张老板那件事情随着程央离开那里,应该彻底过去了,但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他没有权力去禁锢程央的选择和自由,用担心做理由听起来可能更像是一个借口,但迟屿认真的想过,在他们为了这件事一次又一次争吵的背后,可能真的是他担心他的安危。
程央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不能吗?”
“人心险恶。”迟屿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你有能力,但有的时候,适当的依赖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人能被你这样信任,也是一种能力不是吗?”
能有依赖的人是很好,但怎么知道过于的依赖不会成为一种负担。
客厅里的灯光延伸向外,朦胧中把背对坐着的程央慢慢收拢进去,忽明忽暗的光在他脸上织就了一张难以捉摸的网。
眼前迟屿脸上呼之欲出的真诚并没能让他在这一刻学会坦诚,反而是收紧了眼底的挣扎,他摇了摇头,“我不会依赖任何人。”
第五十五章 包与怎么包
有雨星子掉在迟屿脸上,起初他还以为是哪里溅过来的水, 又等了一会, 程央那边也感觉到了,两个人同时抬头往上看, 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多, 才发现是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