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离得近了,感觉到对面呼出来的热气,似乎热的有些不正常,起初姚锦原以为他脸色惨白里透着潮红是因为喝多了酒,或者在这阴冷的楼道里坐久了冻出来的,这时却没闻到半点酒气,身上越靠近便越是能感觉到一股比他还暖的热意。
不过他无意去追问他到底什么情况,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伸手推开了他,“不知道,借过。”
迟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放他走,他紧跟一步,“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这话该我问你吧。”饶是姚锦原再好的脾气,被一个陌生人这样连番质问,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动怒,他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他,“同样的话我刚才也想说,怎么又是你,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没跟你说吗?”迟屿问。
姚锦原被这一句问笑了,“说什么?你是觉得他需要向我解释你呢,还是你值得他对我解释?”
“你跟他能有什么关系。”迟屿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你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学生。”
“确实。”姚锦原点头,“我认识他的时候不巧是他的学生,不过现在……”他把钥匙拿在手里转了两圈,“我已经毕业了,而且就凭这个,我至少可以肯定的说一句,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不管你是谁,都麻烦让一下,我现在要进去给他做饭了。”
迟屿知道他在故意气他,可他一个连程央家门都进不去的人,看到有人拿着特权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就好比班级里明明比别人更努力,却总得不到老师的嘉奖一样,他难以抑制的妒意横生。
他试着去抓,却扑了个空,只能拿眼睛紧紧盯着,“他给你的?他为什么会给你?”
因为和像你这样要在楼下等一个晚上的人不一样,姚锦原很想这样呛回去。
没说出口是因为程央没有给他再多的底气。
又或许是他想到,现在他和这人唯一的区别,竟也就只剩了这么一点。
想到这,姚锦原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下去,他略微用力,把人往后面推了点。
还以为那人身材跟他差不多,态度又这样蛮横无礼,至少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得手,没想到只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记,就把人直直推幢在了身后的墙上,力道没有任何抵充,以至于发出很大的摩擦碰撞声,要么不经防备,要么身体没力,姚锦原看他脚步明显虚浮,猜想多半是因为后者。
这让他不禁皱眉,“你在这等多久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迟屿右手撑着墙,勉强把身体站稳。
“你自己不能问他吗?”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要找个人还不容易。
“所以我猜你跟他关系不好吧。”姚锦原看了他一会,说。
“他不回消息不接你电话,你才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要跑来这里干等。”
迟屿一下被戳中痛处,刚还姿态强势,张牙舞爪的觉得对面的人不过如此,可一推之后靠在墙上,他佝偻着背略微低头,连眼眶周围都泛着一圈红,“那你呢,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可能选择你。”他说。
姚锦原心里的揣测被坐实,原来程央真的是。
对他而言最实质的障碍已扫除,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心里有个声音却不受他控制,背道而驰的想要应喝眼前这人说的话,程央不可能选择他,他就算是,他知道他的心思,他也不会选择他。
他一直以来的态度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那他会选谁,眼前这个看上去可怜兮兮只会死缠烂打的人?
“那就一定是你吗?”姚锦原笑了笑,“未必吧。”
这次他回来,觉得程央似乎又清瘦了点,原来不是错觉。
是因为这个人吗?
像之前他等在楼下那次,程央整晚都无法安睡,所以才一直精力不济,连宋业都发消息给他,说程老师最近上课频频走神,担心是有什么事情。
“就算争取不到,也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我会坚持。”姚锦原说:“但我坚持我的,你能给他什么,你有想过吗?”
“你的出现如果带给他的都是痛苦,你觉得你还有出现的必要吗?同样的你如果真的在乎他,难道不应该尊重他的选择,由他自己来决定他想要过的生活?”
“程老师他值得更好的人来照顾与对待,这个人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唯独不会是他。
迟屿勉强撑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眼里是灼满了雾气的焦虑,“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出现对程央来说,真的就只有痛苦了吗?
对着他发泄了这么久,他心里对他的恨意,难道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他那么恨他,对过去始终无法释怀,所以比起别人,在他这里,他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生活?
迟屿上前抓着姚锦原的手,“他真的这么告诉你的?”
“是又怎么样。”话已至此,再多的纠缠令姚锦原无比心烦,他回身猛地推了他一把。
迟屿脚下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刚好踩到楼梯边缘,想抓扶手没抓住,一个后仰便摔了下去。
姚锦原吓的脸一白,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追过去,人摔在楼梯中间,头擦着墙壁倒在地上,已经不动了。
而就在他这边飞奔而下,想要去查看情况时,楼下有人飞快的跑上来,声控灯在刚那一下动静里不知道闪了多少次,程央蹲在迟屿身边看了会,然后弯腰一下抱起他,转身往楼下跑去。
姚锦原愣了两秒,忙追了上去,“他应该有车。”他喊住抱着人往小区门口跑的程央。
程央停下来,姚锦原在迟屿外套口袋里摸到车钥匙,车就停在楼下,他过去开了门,程央把人放在后座,一起坐了进去。
姚锦原开车,全程程央除说了一句“他发烧了”外,没有再出过声,姚锦原从后视镜里看他,程央全身都像是笼罩在一层让人看不清的疲惫里,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抓着迟屿衣服的手却泛着青白。
第一百零五章 耍不不耍
到医院后,迟屿被送进急诊, 医生检查完说没什么大碍, 至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就手背擦破点皮, 因为高烧脱水才出现短暂昏迷症状, 让程央去办住院手续, 先打几瓶退烧和消炎的点滴。
姚锦原抢着要去, 被程央拦下了,让他先在这边看着。
回来迟屿已经被推进病房了, 程央没有进去, 而是和姚锦原一起, 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两人并排, 程央靠着椅背,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目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从坐在这里开始, 就始终盯着对面那扇没有关严实的病房门缝隙, 那里正透出一丝光亮,隐隐绰绰的从他眼底闪过。
姚锦原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他有些不敢看他, 所以他配合程央的沉默,直到最后沉默被无限拉长, 内心的不安压过这样一种在他看来似乎是刻意营造的平静后,他深吸了口气, 放低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他略微低着头有些懊恼,好在迟屿没事,“我没有想跟他起冲突,我只是……”
程央摇了摇头,“是他自己的原因,我没怪你。”
程央应该没有目睹现场,只是恰好赶上了,所以他这样说,姚锦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偏袒迟屿,还是为了减轻他的负罪感,不过程央看着不想多说的样子,他适时的停了下来。
走廊里阴冷潮湿,久坐不动寒意更是往人衣服里钻,好在时间还早,来回走动的病人和家属很多,并不显得周围多冷清。
姚锦原思虑再三,把围巾拿下来盖在程央手上,不知道是因为他握的太紧,还是扛不住冷的缘故,手指到现在依旧有些苍白,日光灯下更是连血管都清晰可见。
程央因为他的动作微微一愣,似乎出了太久的神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一眼,朝姚锦原笑了笑,把围巾还给他,“我不冷。”
姚锦原没有接,程央等了一会,无奈收回手,把围巾叠好放自己腿上。
“程老师你有想过出国吗?”又过了一会,姚锦原突然开口。
“嗯?”程央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有这一问。
“以你的能力,总不会想一直待在这里,当区区一个高中老师吧。”姚锦原看着他。
程央笑,“高中老师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锦原想了想,“明年你服务期就到了,程樱和程乐也已经考上大学,不用你再多操心,余下的时间和精力你完全可以为自己多考虑,更多的选择,更好的机会,我知道你当时选读师范,可能是迫于一些经济上的压力……”
程央转头看向他,眼底笑意逐渐退去,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去可能会说什么。
“过完下学期,我就要去美国交换两年,之前跟你提过,我其实,特别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姚锦原强迫自己忽略他此时的反应,“如果费用这块是你目前最担心的,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程老师,我想照顾你,我一直都对你……”
“别说了。”程央突然压低声音喝止住了他。
姚锦原喉咙里滚过一声,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口。
明明程央连听都没有听完,却不想他再说下去,姚锦原再次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见。”程央站了起来,把围巾放他手里,转身往里走,“天冷,你先回去吧。”
姚锦原跟着起身叫住了他,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走。
程央叹了口气,“我教过你是你老师,但我也只教了你三年。”
“三年说明不了问题吗?”
“你还年轻。”程央说:“往后那些更多的选择和更好的机会,你一定比我更有能力去尝试,所以锦原,别受环境影响,也别太把目光局限在眼前,你很聪明,该知道什么选择是对你自己负责。”
“可聪明最不该也最不能用的地方不就是感情吗?”姚锦原苦笑了声。
“你觉得我年轻,是认为我不成熟,可他呢,他不也是在你年轻的时候遇到的?”
“所以我们没有善始善终。”
姚锦原略微顿了顿,有些苍白的笑了,“如果我不这么看呢,至少比起我,他拥有过你。”他看了眼门里,不喜欢归不喜欢,却还是心生羡慕,“你还会听他说话,为他……那样紧张。”
其实在说出这番话之前,他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也许程央说的对,他还太年轻了,他连气都沉不住,一定要选择在最糟糕的时机把一切挑明。
“我记得你会开车,钥匙就留给你了。”程央转身之际,姚锦原走两步到他跟前,故作轻松道:“我先走了,他如果醒了,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想了会他又笑起来,“不原谅也没关系,反正他没事,我不还给他机会,把你留在这里了。”
姚锦原走了后,程央在外面又坐了会,护士进去换完一轮滴瓶,他才推门进去。
迟屿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见门口有动静,他视线跟着转过来,缓缓落在程央身上。
热度大概是退下去了点,脸不如刚才烧的通红,泛白的灯光下,神情木然,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迟钝了许多。
程央走到他床前,把输液袋拨过来看了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却突然触感一凉。
他略一低头,发现迟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来,正小心翼翼的抓着他。
程央抽回,看了他一眼,问:“要喝水吗?”
迟屿摇头,已经被处理过的手背上贴着纱布,在外面干晾了一会后,默默的缩进了被子里。
“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他轻咳了声,嗓音干哑的不像话,“我没事,这点挂完就好了。”
程央去倒了杯热水放他床头,然后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了,没有说话。
迟屿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少生点气,刚好这会他也说不动,便没再开口。
一室安静,落针可闻,九年后再见,第一次他没有穷追不舍,他也没有拒人千里,像是一场攻与守的战争,终于各自都打累了,沉默着坐下来想要看看对方。
哪怕不是握手言和,在迟屿命悬一线的期盼面前,都多少可贵,他呼出一口热气,始终绷紧着的身体终于敢放松下来,给自己留了口喘息的余地。
迟屿撑了会,想再多看程央几眼,奈何倦意袭来,逼得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护士推门进来,拔完了针,跟程央似乎又叮嘱了些什么。
迟屿慢慢睁开眼睛,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几点了?”
“十点。”头顶上方一个声音说。
他坐起身,看床头有水,拿过来正要喝,被程央抢走了,“冷的。”
迟屿看着他出去又进来,重新给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半他拿在手里,看着前面,过了会突然说:“我想回去。”
“回哪里?”程央说:“医生说你还要再观察一晚上。”
迟屿没说话,像是精力跟不上,捧着水杯人又有些出神。
程央看了他一会,“先把衣服穿上。”
他去问了医生,开了点药回来,如果晚上热度还是不退,明天就再过来一趟,程央把东西拿在手里,回去迟屿衣服已经换好了,正坐在床头发着愣等他,他在门口站了会,喊他一起下楼。
程央开车,迟屿坐在副驾上,没问他要去哪里,他猜程央多半会找个酒店把他放下来,最多帮他把入住手续也办好,仅此而已了,但就算是这样,相比会被扔在医院里的预期,也已经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