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月是被现在家庭领养的孤儿。
寒冬腊月的时候,他被人遗弃在当年秋楚言过世之地的邻省的一间孤儿院门口。
夏问之的目光重新回到叶九月的照片上面。
那张,和他此生挚爱一模一样的脸。
沈谓行勉强从罪恶的悬崖勒马,犹豫再三:“老师——”
“我有事,你先走吧。”夏问之说。
沈谓行一怔:“老师?”
夏问之冷淡且不悦地重复了一遍:“我有事。”
沈谓行知道他的脾气,犹豫一下就出去了,还帮他把门关上。
夏问之低着头,手指有点儿颤抖地摸上屏幕上面的叶九月的照片。
他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但他已经有了觉悟。
半晌,夏问之佝偻着腰,低垂着头,痛苦地反复摩挲着叶九月的照片,泪水都堵在眼眶里面,出不来,又回不去。
——我做了什么?
他在心中反复这么问自己。
——做了在这个世界上面最愚蠢的事情。
他在心中这么回答自己。
沈谓行没有离开,他站在病房门外,竭力想听出点里面的动静,但好半天才听到夏问之说话的声音,还听不太清。
夏问之深呼吸,接了响起来的手机。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是反常的平静,听完了对方说自己和夏秋dna的检测结果,回答:“谢谢。”
病房外传来沈谓行的声音:“师母,你来了。”
陈熙问:“怎么站在门口?”
“我刚看过老师,准备走,这不正好碰上师母您了。前段时间忙,一直也没顾上问候您,就想和您多说几句。”沈谓行嘴甜地说。
他直觉夏教授这反应不正常,甚至怀疑对方的心里已经有很多数了,就是不知道刚才怎么突然赶人。
总之先帮忙打个掩护,也给病房里面的夏教授一个提醒。
陈熙习惯了沈谓行的热络,也没想多,说:“知道你忙,小秋也说了。”
沈谓行顺着话道:“说起小秋,他人呢?老师还住着院,我听小唐说他又飞走了?公司里好像没事找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提起这事儿陈熙就能气死。
那天她当场要求夏秋立刻和经纪公司女高层断绝关系,结果夏秋把撒娇拖延时间这套用回她身上,最后还当天晚上就跑了,说是说去当面和那女人断绝关系。
陈熙在心里呵呵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我也不懂他。最近你没怎么管着他,他整个人都野了。”还叹了一声气。
沈谓行没跟以往一样把这句话朝心里面去,自然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赶紧保证以后多盯着夏秋。
他只是顺着话头说:“圈里是事儿多,师母你多说说他。”
陈熙看他这姿态,觉得也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却并不表露,只是笑着去推病房门。
沈谓行忙跟着进去,见夏教授靠在病床上面看书。
陈熙问了几句好,夏教授也没怎么答。
倒是陈熙习惯了,搁下包,提着有点儿凉了的饭菜去外面找微波炉。
她一出去,演员沈谓行就脱下伪装,紧张地看向夏教授。
夏教授越正常就越不正常啊!
夏问之也知道轻易是赶不走这黏皮糖了,便使个眼色。
沈谓行去门口看陈熙拐过走廊的背影,跟拍谍战片似的,回头神秘道:“走远了。”
夏问之示意他把门敞开过来,用很小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对任何人提叶九月,不要让陈熙看见他,也不要再来试探我,当没事发生。”
沈谓行惊讶地看向夏问之。
不是因为夏问之的话,而是因为夏问之的表情。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从夏问之的脸上看到绝望与疯狂交织的表情,脸颊隐约地抽搐。
夏问之并不是演员,而这种表情不是普通人会露出来的。
沈谓行怕闹出大乱子,心一横道:“老师,你和叶九月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问之反问:“你不是很清楚了才来试探我?”
沈谓行尴尬道:“我知道的不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夏问之的声音很冷淡。
沈谓行犹豫了一下,说:“我需要。我要保护九月。”
夏问之一怔,反应了几秒钟,有点儿疑惑又有点儿探究地看着沈谓行。
沈谓行硬着头皮暗示:“老师你这么聪明,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我以后就要保护他,他也同意了。”
“……”
夏问之不想知道!
沈谓行发现他夏老师的眼神有了转变。
沈谓行是演戏的,常观察与揣摩人的表情,而夏问之质疑和审视他的表情很明显。
是一种不信任。
不是对他自称和叶九月关系不一般的质疑,而是质疑他是否陈熙同伙的质疑——沈谓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猜测,几乎是一种直觉。
事情终于从一百个猜测中找出了一个方向。
这事儿和师母——和陈熙有很不好的关系。
老师不是故意遗弃叶九月的。
沈谓行又想起那三张检测报告,以及华临那看了不知道几千集家庭伦理/后宫争斗/民国内宅狗血大戏之后得出来的脑内剧场。
——华临再这样下去就废了。沈谓行心想。回头要排除华临开个群,张罗下给华临相亲。
有对象包治万病,心里就踏实,干什么都有底气。有对象的沈谓行谜一样地这样想。
“算了,”沈谓行先说话了,“我不追问你的打算,老师。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可能猜错了。但无论如何,你别干出一些傻事来。”
沈谓行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夏问之说话。
这些年来,他一向敬夏问之如师如父,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夏老师说话。
非常逾越,但不得不这样。
“具体什么隐情我也不知道,但你刚才的表现太吓人了,让我觉得你想报复社会。”沈谓行单手扶住病床头的床栏,稍稍前倾身体,以一种有威慑性的姿态警告夏问之,“但你不能这么做。”
“……”
病房里面很安静。
窗外很热闹,纷纷扬扬地飞着雪。
沈谓行与夏问之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打算让谁,以两个成年男性的姿态对峙。
半晌,夏问之有点嫌弃地说:“你戏拍太多了。”
“哎?”
整段垮掉。
夏问之别过头去,嫌弃到彻底不想看他,说:“这是法治社会,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沈谓行:“……”
夏问之一想到他跟叶九月的关系,整个人都要嫌弃到窒息。
夏问之从没以沈谓行姐弟俩的恩人自居过。
他一直觉得,当年那只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顺手做的事而已。
但在这一刻,他遏制不住内心中的想法:我救了你,你搞我儿子????我要是打算杀人的人,我不第一个打死你???????
……
由于进化之后的夏问之20如今对人性充满质疑,沈谓行不得不自证并非陈熙派来的卧底。
他找了个看不出是病房的墙靠着,向叶九月发去视频申请。
过了一小会儿那边才接通,叶九月问:“什么事?”
“你在洗手间里?”沈谓行没话找话聊。
“我在西南寝室等大家一起出发呀。”
叶九月委婉地提醒他突然视频是他在搞事才令自己不得不顶着陆西南“卧槽接个视频还神神秘秘你那什么鬼男朋友见不得人啊是不是又跟隋冬似的”吐槽躲这儿来,现在他还能听到洗手间外的寝室里那几个同学在起哄自己,心情十分微妙。
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想吐槽“好羞耻play啊/无聊”,而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好可怕啊!叶九月在内心中给自己p上一个呐喊表情。这个莫名不好意思的自己真是太特喵的可怕了!
沈谓行挑眉笑道:“以前你就直接挂断了,现在还特意躲起来接啊?”
叶九月逐渐习惯他这自己发糖自己吃的行为,说:“哦。”又问,“到底什么事情呀?”
“问你们决定好去哪儿吃没,大概几点散场,我接你,这大半夜冷。”沈谓行说。
叶九月回答了本市五星酒店的名字,并且补上一句:“天降横财,西南请客。”
陆大爷的金钱观念非常潇洒,左手要钱右手散财。
沈天大大装作没听出叶九月的揶揄,哈哈笑了两声,心里想,吃完这顿,陆西南这傻子再别想从自己手里拿到一毛钱的红包了。
天天领叶九月去吃麻辣烫,回头请其他同学去大酒店,呵呵。
被晾着的夏问之用非常缄默的寒冷射线嗖嗖打卫星。
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沈谓行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悄然用手指捏住摄像头,把手机屏幕扭向夏问之。
夏问之就看到了一直在和沈谓行“打情骂俏”的人确实是叶九月。
叶九月一脸无辜地朝着他问:“怎么看不见了呀?”
沈谓行把手机扭回来,松开摄像头,道:“刚有人,我吓了一跳,捂错地方了。那行吧,差不多到点儿了我联系你,去接你。对了,别给陆西南省钱。”
又非常宫斗地道,“就请你吃麻辣烫,请其他人吃酒店。”
昏君执迷不悟地说:“因为我喜欢吃麻辣烫呀。”
他巧言令色,我忠言逆耳!
宫斗失败的沈谓行“哼”了一声,说:“那先这样。”
叶九月点点头,结束了通话。
沈谓行也没急着跟已经进入了新崩溃边缘的夏老师说事儿,退出页面,点开陆西南。
沈卫星:[红包]
沈卫星:[红包]
沈卫星:[红包]
沈卫星:[红包]
沈卫星:[红包]
沈卫星:放假了吧?过年去找你玩儿。天冷,多吃点好的,吃饱,没钱跟我说,咱俩谁跟谁你说是吧?
沈谓行当然也就是找个借口给陆西南补贴点红包,让他等会儿请客能请再大方点,不至于真想让叶九月去敲竹杠。
但陆西南就想得很多很多很多了。
陆西南煎熬了三秒钟,没忍住自己那不受控的手指头,屈服在了邪恶红包的淫威之下。
接着,他不反省自己,反而恼羞成怒地打开了哥哥的页面。
陆西南:你别让沈谓行试探我了。
陆东北:?
陆西南:随便你们!别搞我就行!但是爸妈那里别指望我帮说话!我不踩你,仁至义尽了。
陆东北:你又做了什么?
陆西南:我最讨厌你问我这句话!每次你搞了事就问我这句话,爸妈就揍我!靠!你现在都快三十了还来这套?!这回我看你还怎么推到我身上!
陆东北:……
陆东北:到底什么事?
陆东北:那些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也别这么记仇。
陆西南:你不记仇?!
陆东北:好吧,还是亲兄弟,一脉相承[可爱]
陆西南:别跟我套近乎。
陆西南:以后别找我!离我远点!
陆东北:哪天回家?让司机接你拿行李?
陆西南:不要你管!再别管我了!
陆东北: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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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近期末考试期(和过年可以玩到真人)的原因,陆东北在线上乖巧了好一阵子,这会儿莫名其妙被弟弟又拖了黑名单,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逻辑关系,想来想去,觉得蠢萌的欧豆豆可能又被网上那些粉黑洗脑了,遂让助理给家里的年货多买两筐核桃。
乱世妖基沈谓行虽然没挑拨成功组合,但把陆家兄弟的间给离得明明白白,这才搁下手机,朝夏问之道:“现在相信了吗?我们来认真谈谈。”
夏问之沉默地看着他,忽然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以前夏问之也没有很认真看过沈谓行。
倒不是没感情,只是这么大个男人,夏问之有毛病才会用慈爱眼神多盯着看,逢年过节碰面问两句近况已经很亲近了。
如今这情境下认真地看,忽然觉得千头万绪。
救下沈谓行姐弟是个意外。
那个时候的沈谓行还小,饿得瘦骨嶙峋,一双眼睛却格外灵活,黑白分明,特好奇地看着一切,谁逗冲谁灿烂笑,半点不认生,说起话来却又有点儿憨。
后来沈谓行长大了,见着自己总是毕恭毕敬,跟旧社会孝子似的,就差要卧冰求鲤彩衣娱亲那种,看着瘆得慌,却屡说不改。
这一刻和那些时候都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沈谓行的眼神和姿势带着防备与对抗,像大自然中雄狮刻意对入侵地盘的敌人露出震慑。
夏问之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还得和叶九月做个鉴定。”夏问之说。
他现在只做了自己和冒牌夏秋的鉴定,虽然心里已经对整件事儿有点布局了,却习性使然,再如何也有个条理,做到资料铁定。
沈谓行差点脱口而出“不用做,三份鉴定我立刻给你拿来”,还是忍住没出卖华临。毕竟这事儿其实华临很理亏,一个外人偷摸摸给别人全家搞亲子鉴定,并不光彩。
“其实,事儿差不多确定了。”沈谓行委婉地说。
“这不耽误时间。”夏问之的话里别有意思。
沈谓行疑惑地看他:“那——老师,你打算要做什么?”
“我一定要跟你说吗?”夏问之反问。
沈谓行没底。
毕竟人家是亲父子,自己这一个证都没领的倒插门,在人情道理上来说,太强势是很反客为主了。
但是——
“老师,我跟你说实话,我其实在九月那儿什么都不知道。”沈谓行非常坦诚地说,“他不愿意和我谈他现在的家庭,我用了很多方法,他都不愿意。也因为这样,我有很多猜测,最后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和你先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