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李婶被老爹戳中了心事有些讪讪,幸好她还算是听话,不敢阳奉阴违。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请鬼亦是如此,不吃满意了怎么好把客人们打发走,以后会是家宅不宁的。李婶揣着碎金子出来,老父亲说是要找姓黄的老板买鸡,她是一脑门的官司,压根不知道去哪里寻人。看到了站在院中的姜元,眼前亮了亮,李婶走了过去,“小姜,你知道卖鸡的老板吗,说是姓黄。”
姜元还真是知道,“就在过桥米线那家的前面,有一群黄鼠狼在卖鸡,正宗的三黄鸡,每只都在三斤左右。”
李婶脸色扭曲了一下,今晚太多的事情绞碎了她的三观,感觉自己以后的世界不能够好了。她还算是好的,她老公迷信科学,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眼睛始终是直愣愣的。“好,我这就去买。”
“嗯嗯,买了就回来整鸡做着吃,全头全尾的上桌,体面。”
李婶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里面的规矩我不懂啊。”为难地说,“能不能请你帮帮我,就教我怎么做第一锅就好。”
姜元想了想,点头说:“好。”套用句去旅游景点时常蹦出来的话,来都来了,那就索性帮到底吧。
老街上今儿个来的妖怪很多,黄鼠狼一家子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不过因为养的鸡好,摊位前围的客人挺多。
李婶仗着一股子超市抢打折货的凶悍气息,硬着头皮挤进了客人堆里,客人有拖着长尾巴、有脑袋上顶着尖耳朵,还有套着人的衣服却顶着猪脑袋的,很不寻常。李婶挤到了摊位最前头,喘着粗气喊,“我要二百只鸡。”
摊主大黄是个瘦小的男人,化形不是很彻底,脸上带着黄毛、嘴边扎着长胡须,黑豆眼儿滴溜溜在李婶身上瞧了瞧,伸出细长三根手指,意思是说三十一只。李婶不懂,干巴巴地展开了汗湿的手心,里面躺着一堆的碎金子,在摊位照明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大黄眼睛亮了亮,尖细的手指从李婶手中捏了一块金子走,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后送进嘴里咬了一下,成色不错,无声地点点头,他接这笔生意了。
嘴巴里咔哒咔哒发出几声怪响,大黄弯腰开始收拾摊位,桌子板凳全都塞到车子上,几只还无法化形的黄鼠狼灵活地跳了上去,还是一只特别肥的黄鼠狼挺着肚子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大黄嫌弃地踹了一脚,叫唤了两声。
那只肥肥的家伙这才懒散地爬了起来,扶着把手跟着车子一起走,边走还边打着哈欠,眼角渗出了睡眠不足的泪水。
李婶没有想到买个鸡把整个店铺都买来了,一脚轻一脚重地领着回了家。这一家黄鼠狼也是有趣,动作干脆卖力,直接霸占了李家院子的一角开始干活。他们杀鸡的手法十分原始,充满了种族优势,从笼子里把战战兢兢的鸡逮出来,呲牙用力地咬上脖子,喉头滚动,鲜血灌入口中,鸡
发出几声垂死的咯咯声就没有了气息,爪子都没有来得及蹬几下。
随后,开水也不烧,黄鼠狼利爪几个起落,毛就剔了个干净。
最后,细长的爪子伸进脖子上的洞搅动几下,内脏就跟着出来了。
鸡是好鸡,姜元看到的时候还心动地想买个几只,但黄鼠狼不卖活鸡,要买鸡就是杀好的。姜元看到他们家处理鸡的方式,实在是觉得太血腥了受不了,就没有买。
姜元觉得血腥,围观的客人却各个在叫好,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竟然有些神似了斗鸡场上昂着脖子的斗鸡。
院子的另一边直接用砖石起了个简易锅灶,李婶的丈夫已经恢复了一些,沉闷地埋着头干活,劈柴烧火。
姜元对等候在一边的李婶说:“没有什么麻烦的,和做普通的白切鸡一样,整鸡做、整鸡上桌,煮的过程中撒一把盐就好。唯一的注意的是,鸡一定要凉了才能够上,时间等不及的话,就准备一盆冰水,出锅了就把鸡塞进去,冰镇了上桌就好。”
“嗯嗯。”李婶忙不迭地点头,姜元说的简单,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随着锅里面的热气上涌,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背上的衣服湿透。
姜元并未实际性的动手,这是李家的家事,福祸都应当是他们自己担着的,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做鸡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别想岔了,是正儿八经地做鸡,一定要活杀、整鸡入锅、整鸡入席。古时候物质不发达,普通人家三牲祭礼弄不到的话,那鸡就是最好寻来的祭品,逐渐的就成为了祭礼上举足轻重的一道菜。主人家准备不了整桌的上好席面,每位一只整鸡地招待客人,客人们也会非常满意,算是主家对客人的回礼。
做时必须严格地控制火候,必须做到鸡肉已经熟了,但骨头缝隙里还带着殷殷血丝。掌握起来并不容易,成年的老手还会失误,但姜元就跟开了挂一般,他只要捏捏鸡翅膀就可以断定熟制的程度。
这倒不是他接掌昆吾居之后才有的技能,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是水里面的东西,他都能够轻易做出判断,而且保证正确,比如重量、大小、成熟程度。
开挂的人生不解释。
“这锅可以了,按照我教你的判断方式,轻轻捏一下翅根处,看得到微微血丝,再煮上两分钟就可以出锅放凉了。”姜元拿了湿纸巾擦手。
李婶还是拿不准,不过已经麻烦姜元指导了三锅了,再教下去天都要亮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间,咬着后槽牙给自己打气,“婶子记住了,今儿个真是麻烦小姜了。”
“没事儿,大家都是邻居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姜元摆摆手,他转身去找方晟言,好好的良层美景约会日被耽误了,心里面微微郁闷呢。
李家的院子不大,但在女主人的巧手布置下,并不憋闷,还小小雅致地在靠门地方搭了个葡萄架子,葡萄藤爬满,有或紫或青的葡萄串挂在上头。
姜元并不喜欢葡萄架,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家就有葡萄藤,容易招虫子、招鸟儿,落地的葡萄碎裂开来,不及时清理的话,在地上留下黏糊糊的一坨,招来大量的蚂蚁。
现实并没有想象的美好。
但今日,葡萄架子下坐着的人,让他心中升起回家也要搭架子的冲动。
卷边的葡萄叶从架子上无声地落下,葡萄藤下,自斟自饮的男人俊逸不凡,似画中人。清冷月色并没有被院中苍白的灯光干扰,柔和地铺洒在男人的身上,淡淡地勾勒出男人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漠然和厌倦。
姜元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方晟言已经这样寂寞寥落地一个人待了成百上千年,肩头的寒霜堆积出名叫孤独的岁月。
他不喜欢这样。
固执地用着自己的方式驱散着方晟言身上的清冷,他扑了上去,从身后抱住了方晟言,搂着他的脖子说,“我又饿了,去吃煲仔饭。”
姜元热情地扑腾可没有省力气,但方晟言纹丝不动,他抬手一挥,小桌上的酒壶、酒盏便消失不见。
被姜元的活力感染,他的眸子有了温度,“走吧,去晚了说不定没有了。”
这么一说,姜元有些急了,那家煲仔饭绝对正宗啊,听老板一口白话就知道来的地方很对,要是错过了多可惜。连忙催着方晟言动作快点儿。老男人真不是白叫的,姜元催了好几声依然慢条斯理地走路,他急得跺脚,抓住男人温润的手掌,拖着他往前走,“走啦走啦,不吃多,我们两个吃一碗,吃那个招牌的辣鸡腊肠煲仔饭。我记得旁边还有现做的酸辣粉,正好来一碗。”
方晟言的目光落在姜元拉着他的手上,心中悸动,有些情感不想承认,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
老街上依然很热闹,小马趁着这个机会派发了许多谨防电信诈骗、警惕非法集资和宣传公益、宣传二十四个字的小卡片,就算是休息时间,他依然爱岗敬业。但站在青石板路的中央,派发小卡片的他傻不愣登地瞧着像是被骗来分发不良小广告的,来往的妖鬼看着有趣,不嫌烦地人手拿了一份。
“v博上看到了,他就是照片上喂鸽子的小警察吧。”
“看着挺可口呢,瞧着就是个雏儿,散发着处子的芳香。”
“嗯~还满身的正义感,好美味呀。”
“嘶嘶。”挂在小马脖子上的竹叶青冲着敢觊觎小警察肉体的妖怪吐信子,修长翠绿的身体移动,把小马缠的更紧。
“紧了,松开啦,别闹。”小马一无所觉,拍拍竹叶青冰凉的身体,让他松开点儿。他带来的小卡片不多,很快就分发完了,心里面还挺满意,虽然不是人,但大家对共同建设和谐社会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回去他就写一篇心得体会去,正好完成了这个季度的思想汇报。
肚子有些饿,咨询了竹叶青得知这儿的食物他可以吃后,小马高兴地直奔一家粢饭团的店,要了个最传统的口味——放了肉松的甜粢饭团。边走边咬着吃,摊位上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目不暇接。
“咦,那边几个人好奇怪。”小马在一条巷子口停住了脚步,黑黢黢的巷子另一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于警察敏锐的感觉,他觉得不对劲。把还没有吃完的饭团塞进了包里,小马悄悄地走了进去。
另一头,几个穿着套头衫的男人沿着墙根在走,其中一个手上还抱着五个月大的小婴儿,婴儿昏昏沉沉地睡着,很显然被喂了药物。
“卖瓜啦,又大又圆的哈密瓜啦,好吃不要钱咧。”脆脆的声音伴随着板车吱吱嘎嘎的声响逐渐靠近。
几人往巷子里缩了一下,不知道谁打破了沉闷。
“那条街上的夜市太热闹了,踩好的点子不适合动手,今天先扯。”
“老大,孩子怎么办?”抱着娃娃的那个人问。
“谁让你手贱抱孩子的,趁早做了。舍不得砸死,就套袋子里沉河。”被称之为老大的男人随意拿捏着生死。
“怪舍不得的,这么好看。”
“那就和我换瓜吧。”脆脆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缩在巷子里的几人吓得差点儿惊叫。
过着刀头舔血、脑袋别腰的日子,他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发现一个抱着甜瓜的孩子乖巧地蹲在地上看着他们。大夏天的夜里,小孩子却古怪地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很多衣服,裹成了一个球,小脸儿白白嫩嫩的,一张小嘴特别红艳,其它五官违和别扭地待在该有的位置上,眼睛和死鱼眼珠子一样。
小嘴一张一合,小孩儿乖巧地说:“瓜又大又甜,不要钱。”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老大伸出舌头舔着干燥的唇,恶意更甚,慢慢向孩子伸出了手。
巷子外头,粗厚的声音呼唤,“娃,娃……”
原来有大人在外面,他们脑海中升起了遗憾。
“爹等会儿,瓜换了娃娃就来。”小孩儿再一次乖巧地问着,“换吗,换吗,瓜可甜可圆了。”
领头的眯了眯眼睛,笑呵呵地说:“好啊,换给你。”伸出手捏上了小孩儿的脸,得不到的用力,掐得小孩儿的脸瞬间红了一片,他没有发现,小孩儿的脸上那别扭的五官差点儿掉下来。
“疼。”小孩儿可怜兮兮地喊着。
领头心脏颤巍巍了下,可惜动不了手。站起来抢过了同伴手上的小婴儿粗鲁地扔给了小孩子,小孩子接住婴儿,甜瓜松了手滴溜溜地滚到了男人的脚边,老大弯腰拿了起来,掂量着人头大的瓜,还用手指弹了两下,瓜发出清脆的嘎嘣声,“小孩儿,瓜好圆啊,像你的屁股蛋蛋,哈哈。”
其他人跟着哄笑了起来,看向小孩儿的目光不怀好意极了。
“娃,娃……”孩子爹又在外面喊了,小孩儿大声地喊,“来啦来啦。”他仿佛不知道男人们的恶意,抱着小婴儿冲了巷子,随着跑动脸上那怪异的五官脱落了下来,就留下一张红艳艳的小嘴,用口水沾的纸就是不牢靠。
小孩儿跳上了板车,高兴地对他爹爹说,“爹爹,种瓜的化肥有了,我们可以种出更多又圆又大的哈密瓜啦。”
精壮的男人乐呵呵地说:“好,好。”
板车继续吱吱嘎嘎地动了起来,车轮子还碾到了什么,piaji一声像是踩到了大坨史莱姆,被车轮碾过的是个没骨头的三四岁孩子。
摆渡人的儿子低头看着没有了半边脑壳、抽去了骨头的破烂小娃娃,忽视了小娃娃身上黑乎乎的车轮印子,教育着说:“你不能够吃瓜哟,小穷鬼留着钱坐船吧,才不要你去种瓜呢。”
匍匐在地的小娃娃噘嘴,不高兴地在地上蠕动着,奋力地去找同伴。而他的同伴,一群摸样怪异、肢体残躯的孩子趴在巷子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巷子里的那伙男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悉悉索索的小声音,和风刮过树叶一样。
板车移动,今夜的生意很好,堆成小山的瓜就剩下两三个了,小孩儿又唱起了来时唱的曲子,“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天色不早了,中元节已经过去,该回家啦。
路上父子两遇到了姜元,既然是认识的,小孩子兴致勃勃地打了招呼。
姜元:“生意不错呀。”
“托福托福。”小孩子还挺懂套路。
姜元被逗乐了,让开了路让他们走,“明年见。”
“嘻嘻,明天就可以见的咯。”
姜元板了面孔,“长命百岁。”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去过河。
“嗯嗯,寿比南山。 小孩儿想了想,把车上剩下的几个瓜都给了姜元,还把手上抱着的小婴儿一并给了,“福如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