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个小地方养出来的狠角色,看上去衣着朴素、眼神单纯,实际上心机深沉,一百个不好惹。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不定还真靠狐媚本事把郑飞鸾迷得神魂颠倒,大人连孩子一起要了。
“麻烦让一让吧,我该回家了。”何岸轻声说。
谢砚咬牙盯着他,寸步不肯相让。
何岸也不执着,把环保袋往怀里一揣,从旁边绕了过去。
“喂!”
走到巷口时,谢砚突然从背后高声喊住了他:“你知道吗,你这副清高冷淡的样子,跟当年的我一模一样。没想到过了五年,郑飞鸾的口味还是一点没变!”
何岸忍不住笑了出来。
郑飞鸾,再扣一分。
因为你当年挑男朋友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何岸脚步轻盈,拐过一道弯,把那讨人烦的声音甩在了小巷里。
深夜,落昙市万朗酒店,十七层山景阳台。
谢砚披着睡袍坐在软椅上,一手夹烟,一手捧剧本,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远方是二十公里外的落昙山,山脚一座小镇,树影间灯火如星辉。
他右耳挂了只耳机,正和渊江的Alpha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下午在何岸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积了一肚子不痛快,恨意无处发泄,于是越聊越烦躁,连同剧本上那个用荧光笔划出的角色名也越发不顺眼起来。
谢砚骤然情绪爆发,一把抄起剧本,狠狠砸在了茶几上。
第一配角?
去他妈的吧,谁稀罕这个完美到无聊的第一配角?
他原本定下要演的,是那个表面毒舌、内心正直、遇事处处精明、遇情处处迷糊的第一主角。光看剧本,他就知道这个角色注定要爆红,何况搭戏的还是实力派Alpha男星高启慎——这两年,他的人气一直不温不火,就指着这部《镜中仙》打一波漂亮的翻红仗。
但就在签合同当天,他碗里的肥肉被人叼走了。
秦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刚从选秀节目出道攒了点粉丝,就野心勃勃地傍上了渊江秦家,抢起资源来毫不手软。更恶心的是,明明当了婊子,他还要立牌坊,仗着自己也姓秦,见人便说认了秦家四少当哥哥,是干净的兄弟情谊。
谢砚等了两年的大好机会,临到手边,说没有就没有了。
他嫉恨得面目扭曲。
如果当年不是他太清高,怕和郑飞鸾在一起会蒙上被包养的污名,主动提出了分手,改和身边的保镖交往,就凭郑飞鸾这个强硬的后台,谁敢动他看上的角色?
这两年,他每一天都在后悔。
因为没有后台,他在人踩人的娱乐圈走得步履维艰,手中资源锐减,接戏屈居二番三番,连参加综艺节目也不再能稳稳站在中央,几个新晋小生甚至敢将他挤到一旁,公然抢他的镜头。
而面对急遽降低的话题度,他的团队一筹莫展。
换了别的艺人,这时候哪怕负面新闻也得拿出来炒一炒了,谢砚却不行。他清高自律的暖男形象是从出道第一天起就维护到现在的,怎么能因此染上污点?
为了不被遗忘,谢砚走了一步饮鸩止渴的坏棋。
宣布婚讯。
这确实给他带来了一段短暂的热度,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人气跌落——“已婚”打破了Alpha们对他的占有幻想,也消除了Omega们对他的追随欲。
那时谢砚才明白,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郑飞鸾不能放弃。
有了郑飞鸾,才会有永远不灭的聚光灯,有了聚光灯,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气和资源,就连他最在乎的、清白干净的好口碑,都能作为人设的一部分被完美塑造出来。
他当初怎么会傻到用郑飞鸾的宠爱去换口碑呢?
他后悔了。
他要回到郑飞鸾身边去。
但是谢砚知道,在此之前,他必须先跨过两块拦路石。
一块是何岸,郑飞鸾如今的Omega,另一块则是江柏,他的Alpha丈夫——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带着已婚身份去向郑飞鸾示好。棘手的是,过去这两三年,他将自己与江柏的爱情宣扬得太美好了,贸然抛出一句“感情不睦导致离婚”,一定会拉低形象分。
真是麻烦透顶。
电话那头,江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关怀的话。
他本是一个不善言辞的Alpha,做了谢砚多年的贴身保镖,向来寡言少语,专注陪伴,谢砚也喜欢他的沉默。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以后,江柏变得越来越唠叨,什么都要过问,什么都要操心,仿佛把谢砚当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需要这些廉价的关心吗?
不。
他只需要资源,实打实能带来人气的资源。
江柏没有察觉出谢砚的敷衍,还在电话那边温柔地絮叨,说想他了,要买张机票飞来落昙镇探媳妇的班。
谢砚当即拉下了脸。
你来干什么?
能帮我把主角从别人手里抢回来吗?
都跟着我在娱乐圈混了多少年了,还是只会干保镖一种工作,其他一窍不通。既然这样,就老老实实当个哑巴,留在渊江帮我管网店和餐厅,别总来我眼前晃!
谢砚正准备呵斥回去,激动间手指一颤,一簇滚烫的烟灰落到茶几上,将剧本烧出了一个洞,匆匆伸手一翻,接连三四页都遭了秧。
他望着那团黑斑,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行啊,想我了就来呗,我一个人在剧组待着可寂寞了,尤其夜里,睡都睡不着。”谢砚态度一变,亲热地向江柏撒起了娇,“等你来了,一定要好好满足我,最好……再准备点小惊喜。”
他说得欢悦,脸上却如寒霜一般,不见分毫笑意。
第六十七章
和谢砚的小巷交锋并没有影响何岸的心情,因为就在那天,发生了一件值得纪念的喜事:
铃兰学会说句子了。
不再是“猫猫”、“鸭鸭”、“好吃”这样零散的碎词,而是一个结构规整、主系表俱全且长达七字的感叹句:
“你才不是我爸爸!”
这个“你”,指的就是郑飞鸾。
当时,郑飞鸾正端着一块香草奶糕蹲在铃兰面前,软磨硬泡,试图诱哄她叫爸爸。铃兰瞪着溜圆的眼睛,生平第一次用语言勇敢地表达了拒绝。
吐字清晰,措辞准确,情绪饱满,连句尾的感叹号都无声胜有声。
要知道铃兰还不满两岁,许多孩子在她这个年纪,最简单的词语都说得磕磕巴巴。
何岸大喜过望,打开铃兰的成长日记,把这句话连同故事背景一起惟妙惟肖地记录了下来,晚上又多做了几道菜,以表庆贺。
一盘秋葵炒虾仁,一盘荠菜拌豆干,五例菌菇茶碗蒸,香得程修眼冒绿光。
饭桌上,何岸抱着铃兰,笑盈盈地逗弄:“今天咱们宝宝学会说句子了,说了什么呀?”
“你才不是我爸爸!”
程修叼着虾仁,戴逍嚼着豆干,异口同声地配合。
铃兰咬着小拳头吃吃发笑,郑飞鸾捧着自己那份茶碗蒸,舀起一匙送到嘴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你们开心就好。
铃兰才二十个月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就不信靠着自带的血缘加成,他会等不来一声甜津津的“爸爸”。
“郑总,你应该这么想,你这也算参与了铃兰重要的成长过程,对吧?比方说……”程修以一种火上浇油的方式安慰他,“上次铃兰学走路,也是你吓会的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飞鸾攥着汤匙,愠怒地翻了程修一个白眼,内心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地产生了一股自豪感。
晚饭后,餐桌撤净,茶几上摆好了奶油瓜子、鱼皮花生和鲜榨水果茶,又到了每晚的固定活动:客厅茶话会。
戴逍买了台掌机,拉着程修一块儿玩《分手厨房》。
这是一款合作烹饪游戏,需要两个玩家配合着切菜、炖汤、上菜、刷碗,每完成一单可以赚取一笔小费,同样的,订单超时也会扣钱。戴逍和程修不负众望,在疯狂互骂中接连刷新纪录,打出了零分、负十分、负二十分、负五十分的好成绩。
汤锅熊熊燃烧,厨房焚为灰烬。
何岸盯着一片混乱的厨房,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这个游戏……是分越低越好吗?”
程修一口气没提上来,轰然倒在沙发扶手上,几乎气绝。
戴逍掂着手柄陷入了沉思:“程修,我觉得吧,我和你的默契真的有点问题……我们再合作下去,青果客栈的未来可能会跟这个厨房一样……”
程修一下弹了起来,不服气道:“游戏而已,就不能乐观点吗?来来来,何岸,你们来!”
说着硬是把自己的红手柄塞给何岸,又抢过戴逍的蓝手柄塞给郑飞鸾。
然后他朝旁边挪了挪,伸手往戴逍肩上一搭,窃笑道:“缺乏自信怎么办?很简单,看看更差的。”
“有道理。”
戴逍竖起了大拇指。
郑飞鸾三十年来没打过游戏,握着手柄摆弄了几下,问何岸:“你会吗?”
何岸点点头:“看他们玩了一会儿了,大概会一点。”
郑飞鸾:“那想玩吗?”
何岸:“嗯。”
两个人便重开了程修他们阵亡的关卡,继续玩了下去,并且在戴逍和程修幸灾乐祸的注目礼中,一路行云流水,势如破竹,关关三星。
而且全程没有对话。
程修大跌眼镜,瞪着电视上两个溜来跑去、配合完美的角色,表示极其不解:“为什么他们都不用交流的?”
而我们就咆哮得跟同时杀一万只鹅一样?!
戴逍支着腮帮子,认真思索道:“现在我有点相信他俩是最佳契合了……这种默契,我只看一对双胞胎主播打出来过。”
“可他们不是已经……”程修指了指后颈。
戴逍无奈地看着他:“你们Beta生理课都是睡过去的吗?信息素契合度是基因契合度最主要的外部表达之一,换性腺又不改基因。”
程修冷哼了一声:“那我们没啥契合度,就要永远火烧厨房了吗?”
“勤能补拙,勤能补拙。”戴逍安慰他,“平常多练一练,万一撞了大运,还是能玩的。”
等入了夜,客厅里聚的人多起来,电视就换了作用,开始播放一些轻松的娱乐新闻。
铃兰照旧当她的小邮差,挎着一篮奶糖,挨个给哥哥姐姐们发糖吃,还特有仪式感,每一颗都得端端正正放进掌心才行。在青果客栈的点评页面上,有不少五星好评都是冲着她给的。
何岸窝在沙发角落,毛毯覆膝,安安静静读着书。郑飞鸾就守在旁边,一手搭沙发靠背,一手端咖啡,用身体不露痕迹地把何岸圈起来,形成一块“他人勿扰”的区域。
后颈的隔离胶贴久了,有点痒,他下意识挠了挠。
何岸注意到了,便说:“难受就撕下来吧。”
郑飞鸾略微一愣:“没事,等会儿回去泡个澡,再扑点爽身粉就好了。”
“我没那么脆弱的。”何岸解释。
“我知道,但是抵抗信息素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做比较好。”郑飞鸾朝他淡淡一笑,温声说道。
小邮差派送完奶糖,拎着篮子来找何岸报告,哼哼唧唧要往他腿上爬。何岸掀开毯子,正欲去抱,郑飞鸾弯腰一捞,顺势将她送进了何岸怀中。
篮子里还剩最后一粒糖,郑飞鸾拿起来,剥开糖纸,悄悄放进了嘴里。
很甜。
电视荧幕上,俊男靓女走马灯似的过。何岸搂着铃兰一抬头,便看到了下午刚刚打过照面的那张面孔——谢砚身着古装戏服,衣袂飘然,正在给前来探班的粉丝们签名。
镜头里的Omega仿佛换了一个灵魂,平易近人,彬彬识礼,唇边始终漾着合宜的微笑,甚至嗓音都和下午不同了,离冷淡差了一两分,又不至于过分热情,绝妙地在两者之间拿捏住了平衡。
君子端方,引人慕仰。
这样的谢砚,哪儿还看得出一点歇斯底里的狂躁?
记者采访谢砚的粉丝,那姑娘紧紧抱着一瓶矿泉水,激动得面颊涨红:“砚砚、砚砚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切!他真的超可爱啊,外冷内热,明明拍戏已经很累了,还不去休息,一直在跟我们交流,每个人都送了一瓶水,还嘱咐我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所以你们不要再说他清高了,他真的很暖男!
“然后……然后就是,我要说,作为一名砚台,恳请大家务必要支持《镜中仙》,支持我们砚砚的谪羽仙君!”
说着朝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这条新闻很短,匆匆几十秒就换了主角。何岸逗弄着铃兰,心里却想,一个人能把自己活明白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人前人后两张面孔,难道不会累坏吗?何况,饰演一个与自身性格迥异的人,就像蒙上了一张艳丽的画皮,赚来再多喜爱,也总该明白这喜爱不属于真正的自己。
谢砚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何岸隐约知道一点答案,却无法认同。
那次会面以后,何岸心里多少有了顾虑,怕谢砚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他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孩子,于是不论走到哪儿都把铃兰牢牢看在眼皮底下。但接连几天,客栈一直风平浪静的,他也就慢慢忘了谢砚。
这天夜晚,客厅里聚起了一伙年轻人,兴致勃勃要玩狼人杀。程修不感兴趣,扯上戴逍回屋奋战《分手厨房》去了,何岸就留在客厅给他们当法官。
郑飞鸾陪了他一会儿,中途脖子痒,于是请了个小假,去泡澡外加扑痱子粉了。
游戏玩到一半,柜台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何岸连忙拿起听筒放到耳边:“你好,青果客栈。”
“你好!我是住103的客人,刚才出门急,浴缸水龙头忘关了,到酒吧才想起来!”对方开门见山,在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中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