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夏拎过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说:“正好,我也烦。”
既然都烦,两人理所当然地碰了一杯,也都想听听别人的烦心事让自己开心开心。但开口问“你烦什么?”,这个也说“你先说”,那个也说“你先说”,最后梁宇先憋不住:“我老子让我去相亲。”
祝夏觉得这事是挺烦的,但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家长催婚很正常,幸好舅舅没这爱好,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你爸操心操的有点早,你今年二十几来着?能领证吗?”
“二十二,能领了。”梁宇没好气地道,“他不是为我操心,他是看我岁数差不多,该去联姻了,你又烦什么?”
梁宇是有后台的大少爷这件事,人人皆知,但后台是谁至今不明,他平时几乎不提自己家里人。看梁宇不想多说,祝夏也懒得多问,只回答:“失恋了。”
梁宇吃惊地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没谈。”祝夏含混地解释,“人家之前跟我表白,我没同意,现在我想跟人家好,但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梁宇问:“那你想怎么办?”
祝夏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就不会这么烦。”
梁宇放下筷子,往软软的椅背上一靠,说:“这种事就两个招儿,要么你去抢,既然是对方先表白,那肯定喜欢过你,努力撬撬,万一墙角就松了呢?”
祝夏长这么大,恋爱谈过不少,被别人撬墙角的经验有,撬别人墙角的经验还真没有。先不说道德问题,他觉得撬墙角这个行为就很没必要,人一辈子可以去喜欢很多人,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干嘛要那么麻烦去抢别人对象?
可梁宇这么说的时候,他竟然真觉得心动,这个瞬间恶念疯狂滋长,却在想到傅泽明的时候戛然而止。祝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入胃,辣的他眼睛发红:“他现在只是不喜欢我了,可我要是这么做,他以后就得看不起我。”
梁宇看着祝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说:“那就办法二,换个人谈恋爱,你跟我试试?”
祝夏的表情像看到有猪在天上飞。
梁宇怒道:“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祝夏觉得自己脑子都不会转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是弯的?你不是恐同吗?”
“谁告诉你我恐同?我男女都行。”
“……你有一回问我是不是Gay,表情超不爽,谁被问都得觉得你恐同啊。”
“你他妈傻逼。”梁宇似乎觉得尴尬,因为尴尬更加恼火,“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揍过我是吧?”
祝夏初中的时候比较混,因为在练泰拳,经常有人请他去帮忙打架,他哪儿能记住揍过哪些人?祝夏也尴尬,说:“我那时候揍过的人多了……不过既然咱俩以前见过,你怎么不早说啊?而且这个逻辑也太怪了,被我揍过跟找我谈恋爱哪儿来的联系?”
联系是有,但不大。梁宇对自己是个双性恋觉悟得比较早,当年也比较混,有一回被朋友拉去跟隔壁学校的人打架,在隔壁学校里那群小鬼里一眼看到祝夏,因为这小子在人堆里长得最好看,没想到打起架来也最狠,梁宇虽然被揍,但心里有了点意思。后来朋友再找他去帮忙他也去,结果没成想祝夏从此以后都不来了,他也因为惹到他老子被扔出国了两年,对祝夏那点意思也就忘到九霄云外。
后来余琳琳找梁宇拍《请神》,梁宇的公司没接,没想到顶上他的小子长得颇眼熟,让他把往事给想起来,搞得梁宇觉得这么巧都进了娱乐圈,又有点念想,然后祝夏跟傅泽明好地穿一条裤子了。再后来他和祝夏成了同学,对这个人终于有了了解,是个有意思的人,但和当年自己脑补的性格差了很多。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有个特别想要的限量款玩具,当年没能买到,长大以后有机会再买,但已经没那么想要,却又不是完全不想要。
梁宇问:“你就说,要不要试试跟我处对象?”
都在娱乐圈混饭吃,梁宇肯定很帅,但祝夏直了快二十年,除了为傅泽明的神颜弯了这回,还真没对别的同性有过色心。而且就算他是一直都弯,对梁宇这型也不感兴趣,他喜欢脾气好的,梁宇的脾气比他还爆。
毕竟是这么熟的朋友,祝夏想了想,还是用委婉的态度地拒绝:“不是,哥们儿,你爸都逼你相亲了,咱这不合适。”
梁宇古怪地看着祝夏,又是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说:“不用想到这份上。”
祝夏微微一愣,对上这种陌生的眼神,他却莫名觉得熟悉。
“我还没去相亲,恋爱也不是谈了就得结婚,我们不就是试试吗?”梁宇说,“你失恋了要谈新恋爱,我又觉得你不错,我们合不来大不了分手做朋友,谁对谁都没责任,试试又不损失什么。”
如果是一年前,祝夏真的有很大可能性答应,反正就跟梁宇说的一样,试试又不损失什么。大多数人十来岁的时候,都会同性产生暧昧不明的好感,他虽然一直喜欢女孩子,但只要谁对谁都没责任,完全可以跟男孩子试试,反正他又不恐同。
可现在他全身的血液冰冷冻结,祝夏终于发现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他在梁宇身上见到了自己,他正坐在梁宇的位置,傅泽明则坐在他的座位,初春的风似暖非暖,带着不知名的花朵香气,在缓缓移动的金色尘埃中,他连傅泽明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是小声说:“可咱们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不是这么回事。”祝夏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试出来的。”
第十四章
虽然来的时候全副武装,但祝夏跟梁宇吃饭还是被拍了,因为真人秀正在热播,他们俩吃夜宵又是节目里一个梗,第二天上了热搜,话题里除了明夏/夏明女孩们悲痛欲绝,还有梁祝/下雨姑娘敲锣打鼓,以及傅泽明的唯粉跟祝夏的唯粉大战三百回合。
关怡秋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问傅泽明:“怎么祝夏好久没来家里玩了?”
已经三月中旬,下午的阳光干燥温暖,发财趴在傅泽明的膝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傅泽明正坐在沙发上看历史资料,他放下书,答道:“我们有些想法不同。”
傅泽明说的很平淡,但以关怡秋对儿子的了解,他们想法不同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虽然她很喜欢祝夏,但作为母亲当然更向着自己的孩子。
关怡秋没再追问,傅泽明表现的也不想再提,她走过来说:“把发财给妈抱吧。”傅泽明站起身把发财递过去,关怡秋抱着猫走开,傅泽明坐下继续看资料。
话剧真人秀第一期结束,第二期要排的那两幕里,傅泽明要扮演三十九岁的曹丕,而曹丕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人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不能准确地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但每个人最了解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被病痛侵袭,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一个倒置的沙漏,虽然不知道死去的具体日期,但傅泽明相信曹丕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而曹丕在死前的最后一个冬天,去雍丘见了自己的弟弟曹植,给弟弟加封了五百户封邑,又将自己的一些衣服送给他。
曹丕是个冷静的人,和因为才华备受宠爱的弟弟相比,他一直很清醒。在少年那些宴饮交游中,他和曹植有过亲密的时候,但后来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在父亲死后,他几乎将曹植囚禁在了封地,他们心中互相怨恨。
他们之间的遗憾,出于选择,来源于命运,不知道在曹丕死前,他们是不是终于能释然?
傅泽明看久了资料觉得眼睛有点干,他摘下眼镜把书合上。
此时此刻,祝夏正在机场接卢云波,卢云波在甘肃拍的那部电影终于杀青,他下午飞到北京。接到人的时候祝夏吓了一跳,和上一次见面比,舅舅瘦了不少,还老了一些,眼角的纹路也比以前深,鬓边有零星的银发,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卢云波看外甥有点愣地看着自己,笑着问:“怎么了?”虽然衰老已经无可隐藏,但卢云波笑起来还是风度翩翩、令人侧目。
祝夏也笑,说:“没什么,觉得您真是比我帅多了,看我爹妈照片也比我好看,咱家怎么就我最丑啊?”他曾经觉得舅舅是不会老的,他也想象不出舅舅老的样子,可哪有人会不老?老去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祝夏掌心有点出汗,说笑了一句,他转过头不敢再看舅舅。
回到家,卢云波先去洗了个澡,洗掉一路风尘,然后跟外甥一起在晚饭后闲谈。出于某种心理,祝夏不想先提起两个月前的那通电话,希望舅舅先问他当时想说什么,但已经过了两个月,卢云波似乎忘了这件事,他和外甥聊刚刚拍完的电影,也说祝夏正在排的话剧《日月》,和外甥讨论曹植的个性、成就与失败,从头到尾不提那通让祝夏揪秃地毯的电话。
卢云波今天有点累,聊到九点多,他起身准备回房休息,祝夏握住自己的手,说:“舅舅,我想跟你说件事。”
卢云波看向外甥,祝夏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卢云波坐回位子,说:“你说。”
“我……”明明才说了一个字,他却好像已经失声,又变成了八岁的样子,巨大的恐慌和愧疚包裹住他,他害怕看到舅舅失望的表情,可那个春日也令他心痛难当。
“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是想谈恋爱,想结婚那种。”祝夏艰难地说。
室内出现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怒气更让祝夏觉得痛苦,他深深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道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卢云波开口,他说:“不用道歉。”然后问:“女孩子不行吗?”语气并不凶,第二句完全是在商量了。
眼泪一下子掉出来,祝夏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哪句话难过,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喜欢别人。”
卢云波没有想过会从祝夏这里听到这种话,他停顿片刻,终于说:“祝夏,我对你没有什么期望。”
祝夏抬头看向舅舅。
卢云波看起来很疲惫,这种疲惫让他显得更衰老,但他并不愤怒,反而很平静:“如果一定要说有,那我的期望是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非常难,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一些约定成俗的规则,这些规则可能毫无道理、荒诞可笑,却会刺伤不肯遵守它的人。在这些规则前,我的能力不够保护你不受伤害,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的意愿不会和这些规则相冲突。”
祝夏不想再让舅舅看到自己哭,他咬牙不让眼泪往下掉。
玻璃窗上映出晚樱枝条稀疏的影子,才搬到这里时,那些花木刚刚栽下只是幼苗,现在竟然长得比窗户还高。
卢云波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继续说:“我为你的感情烦恼过一阵,方戎认为我很溺爱你,这的确是我的错,让你对一件事总是很难执着也不够认真,甚至把我当成某种规则,但你还是长大了,在二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想做什么事情,学会认真地爱上一个人,谁也不应该限制你。”
祝夏还是憋不住,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他要在傅泽明面前做一个成熟的大人,但在卢云波面前,他可以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卢云波抽了纸巾递给外甥,问:“只是小傅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
听到舅舅点傅泽明的名,祝夏惊讶地连哭都忘了,但细细一想,方叔叔都看出来了,舅舅看出来也不稀奇。
上次跟梁宇吃完饭,祝夏对现状有点想开了,梁宇有句话说的挺对,这种情况就两个办法,要么他去撬墙脚,要么他也换个人谈恋爱。
他不想让傅泽明瞧不起他,也不想找其它人谈恋爱,祝夏拿纸擦完鼻涕,说:“是我自找的,不过他才二十三,我不信他谈这一回就结婚,我也才二十,只要我没喜欢上别人,我就耗到他分手。”
第十五章
刚过了春分,天气越来越暖和,今天得开始录《话剧制造者》的第二期。跟拍祝夏的工作人员给祝夏打了电话,然后驱车去他家。
来的时机很好,祝夏正好开门出来,他今天换了稍薄的春装,穿一件连帽衫搭工装裤,最外面罩一件薄外套,看起来特别有学生气。老实说祝夏不是特别会穿,平时的打扮也就是不功不过的程度,但时尚的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靠脸,他这身还是让戳到了跟拍的摄影师姐姐,夸他帅气又精神。
祝夏被夸得挺得意,还有点不好意思,问:“我今天真这么帅?”
摄影师姐姐想了想,笑道:“很帅,感觉很适合春天。”
到了黎汉的工作室,祝夏停好车走进大门,他跟路上遇见的工作人员们打招呼,发现今天的回头率是比以前高,不少人都多瞅了他几眼。祝夏被看得内心膨胀,觉得今天自己说不准能跟傅泽明打个平手。
走上二楼,祝夏第一个遇到梁宇,俩人打了个招呼。虽然他们搞对象未果,但因为不是多喜欢,所以梁宇一点不记仇,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可惜,碰一杯还能继续做狐朋狗友。
梁宇一见祝夏表情就有点怪,瞅了他一会儿,问:“你外套哪儿买的?”祝夏拍拍梁宇的肩膀,叹息道:“算了吧,跟衣服没关系,就算你和我穿一样的外套,烛火也法儿跟日月争辉。”
梁宇的表情更怪了,他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祝夏,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说:“行行行,我是烛火你是日月,日月,走,开会去。”
五分钟后,会议室里,所有人看了看祝夏,又看了看傅泽明。傅泽明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搭深色长裤,还戴了副银丝边的眼镜,他本来就自带“套个麻袋都好看”光环,戴这种细边眼镜更是有种斯文败类式的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