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拍到凌晨一点多才收工,收工前方戎又把傅泽明拉住问话:“你想好了吗?选哪件以前没做过的事情试一试?”
傅泽明回答:“还在想。”
回到酒店已经快三点,客厅里灯亮着,但卧室里一片漆黑,祝夏应该已经睡了。傅泽明放轻手脚走进卧室,左边床上的人果然抱着枕头正在熟睡,睡相一如既往的差,被子被蹬地三分之二都垂在地上。
虽然知道现在给他把被子拉上,明天起来再看被子还是会被蹬掉,但傅泽明一看见这床被子躺在地上就强迫症发作,弯腰把被子拉起来给祝夏盖上。
被子拉到一半,傅泽明的动作凝住,借着从客厅里透进来的些许光亮,他发现祝夏睁着眼睛。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傅泽明松手,让被子落在祝夏身上,他尽量语气自然地问:“你还没睡?”
祝夏坐起身,回答:“睡着了,刚被冻醒。”被子从肩头垂落堆积在他腰间,屋子里空调的温度开得低,如果没盖被子的确容易被冻醒。
傅泽明能感觉到,祝夏在高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也很明亮,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是那种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现在他脸上没有白天那种张扬的殷勤,而是一种隐隐的亲近。
傅泽明难得有点不自在,他不能跟祝夏说不用在意盖被子这种小事,这样说反而显得刻意。
祝夏看到他不自在,低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也不好意思起来,又躺下钻进被子,像宣告一样大声说:“你去洗澡,我睡啦!”尾音轻快地扬起。
完全还是个小孩子,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开心。
第十一章
前两天的新鲜劲一过,祝夏发觉,看电影是很爽很过瘾,但看制造电影的过程是枯燥乏味的,祝夏甚至想快点过掉这两天,让他进镜头里开始演戏,哪怕演得再烂被人耻笑,也比在旁边无聊地干看着好。
不管演员是一次过还是经常NG,剧组里的所有人,都只是一直重复几乎同样的事。灯光师不停调各种灯光,道具组一次次地布置着场地,导演永远坐在监视器后,看一条条会过或者不会过的戏,所有人都像机械表,上好发条后,指针就在表盘内进行周而复始的运动。
但祝夏也不后悔来拍《请神》,虽然看他们拍电影没意思,但剧组里净是些有意思的人,在拍戏间隙,大家经常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玩。
比如打牌,摄影师发明了一个打法叫“大演员”。规则是假装每一张扑克牌都代表一位演员,牌面上的分数大小代表演员拿过的奖项多少,分数高的演员可以管分数低的演员,吃掉对方的牌,分数平则两张都留在桌上,为了避免打地没完没了,所以只许出中国演员。
演员奖项的评分标准是:戛纳、威尼斯、奥斯卡之类的奖提名积4分,得奖积5分;金马金球之类的奖获奖得3分,提名得2分;亚太电影节、百花、金鹰、白玉兰之类的奖获奖得1分,提名不得分。
比如出一张方片8说这是林青霞,就要报出她金马获奖一次提名两次,金像提名四次,有11分。那么想管住这张牌,你手上必须有一张比8大的牌,然后可以报这张牌是汤唯,并报出她金马提名三次新人奖两次,金像获奖提名五次,金鸡奖提名一次,韩国百赏艺术大奖获奖一次,共计15分。
如果手上有大小王,才可以出梁朝伟与张曼玉。
这种打法相当刁钻,既考验出牌者对演员的了解,又考验记性和计算能力,祝夏和一群老油条打就没赢过,被贴了满脸小纸条,直到脸上没地方可贴,被老油条们赶下牌桌。
12点至14点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现在实时温度高达43℃,就算在摄影棚里放冰也起不到多少降温效果。方戎看天气实在太热,赶快让全组人都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吃完午饭后也让大家先休息,熬过最热的时候再拍戏。
祝夏吃完午饭就开始打牌,现在被赶下牌桌无事可做,就跟后勤要了几个水蜜桃,先送两个给卢云波,再带着剩下的去找傅泽明。
玻璃窗“笃笃”响了两声,是有人在敲玻璃,元元打开车门,就看见一个满脸贴着白色小纸条的人迅速爬上车,上车后舒爽地长叹:“好凉快!”爬上车的人当然是祝夏。
元元被祝夏这怪样子吓了一条,伸手要去拉他脸上的纸条,问:“你脸怎么了?”
祝夏将一个水蜜桃塞进她手里,免得她碰自己的脸,回答:“跟他们玩‘大演员’输了,输一次贴一根纸条,别给我碰掉了,掉一根要再贴两根。”说完绕过元元坐到傅泽明身边,递出最后两个水蜜桃。
傅泽明接过水蜜桃,目光无法从祝夏脸上移开,这张脸现在分外抢眼,脸上的小纸条贴地密密麻麻,连眼皮上都颤巍巍粘着一条,像个拖把成了精。
元元这几天和祝夏也混得挺熟,她关上保姆车的门,看着祝夏的脸笑出声,问:“脸都看不见了,你这要贴多久?”
祝夏把一根快掉的纸条往脸上按了按,没精打采地回答:“要贴到吃晚饭。”
傅泽明皱眉说:“贴着不舒服吧。”
当然不舒服,尤其是这种酷暑天气,刚刚在车外面,祝夏光凭汗水就能粘住满脸的纸条。但也没有办法,他臭着脸道:“愿赌服输啊,要不是脸上贴不下,他们不要我玩了,我再玩几把就能赢回来,把这些纸条全摘了。”
元元剥掉水蜜桃的皮,吮了一口香甜的桃汁,在旁边说风凉话:“你吹,吹牛又不上税。”
“你怎么这么烦,把桃子还我!”祝夏恼羞成怒。
“还你?桃子是后勤部买的。”
“是我洗的。”
“我没让你洗啊,你自己巴巴往这送。”
“我又不是想洗给你吃。”
……
这种幼稚的吵架在傅泽明耳边持续了好一阵,傅泽明看着祝夏满脸的纸条飘来飘去,再次强迫症发作,很想把纸条全部扯下来。
摄影棚里,摄影师、韩国欧尼、录音师、场务还坐在一个冰桶边打牌,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几张纸条,看起来是互有输赢。
摄影师目光一飘,瞥到祝夏顶着醒目的脸走过来,傅泽明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悠游如闲庭信步。韩国欧尼第二个看见他们,她对祝夏这个叛变的小弟毫不留情,马上用一口生硬的中文驱赶他:“不带你玩,你过来干嘛!”
祝夏的脸被贴地严严实实看不到表情,但走路的姿势雄赳赳气昂昂,他指了指身后的人,说:“我还不想和你玩呢,我是带傅泽明过来。”
牌桌上诡异地一静,摄影师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倒不是不敢贴傅泽明,管你平时再红,上了牌桌大家只认牌技,只是傅泽明和这种游戏的违和感太强了,大家平时也不找他玩。
按理说,长成傅泽明这样,应该很讨女孩子欢心,但《请神》剧组里的女孩子们,只会远远欣赏这位大帅哥的美貌,在背后叽叽喳喳地讨论他的帅气,当面从不主动接近他。傅泽明并不走冰山美男的路线,待人也客气有礼,可礼仪周全到一定程度,就是一个距离感的信号——没兴趣进一步接触。
还是摄影师见惯风浪,笑着说:“好,都是玩嘛,傅老师不介意被贴吧?”傅泽明年纪虽然轻,但入行非常早,影视圈是按资历排辈分,剧组里不少人都或认真或玩笑地叫傅泽明傅老师。
傅泽明说:“不介意,您客气了,叫我小傅或者直接叫名字就行。”
韩国欧尼主动给傅泽明让了位子,去扛了自己的摄像机过来录像,她的职位是跟组纪录片导演,平时的工作就是纪录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台前幕后的花絮,傅泽明和大家一起玩牌挺值得拍,就算以后不剪进记录片,放出来当个物料也不错。
傅泽明谢过韩国女导演,在椅子前坐下,祝夏站在他身后,场务开始洗牌发牌。
打第一把前摄影师讲了下规则,并大方地表示第一把就当给新人试手,不算输赢。
傅泽明认真地听完规则,说:“没事儿,您说了都是玩嘛,直接算吧。”他这么大方,其它人自然不再客气。
第一把很快打完,点检得分,傅泽明吃掉的牌数最多,是大赢家,录音师得分最少,要被贴,其它人没想到傅泽明玩得这么好,对他刮目相看。
录音师认命地撕了一条纸,沾了点水准备往脸上贴,傅泽明拦住他,彬彬有礼地问:“您不用粘,我赢了能不能取一张祝夏脸上的纸条?”
众人看向祝夏,脸上都写着“你小子原来跑去搬救兵”,祝夏还是被贴了满脸看不出表情,浑身却流露出“有人罩我”的骄傲气息。
录音师乐得不被贴,第一个答应:“我没意见。”韩国欧尼倒是很想抗议,可她现在又没在玩牌,没资格发言。最后没有人反驳,祝夏得意洋洋地取下左眼皮上的纸条。
一个小时候,傅泽明不玩了,祝夏脸上的纸条摘干净了。
但摄影师作为“大演员”游戏的发明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新手KO了这么多次,苦苦挽留傅泽明再玩几把,好让他有机会一雪前耻,但傅泽明已经达到目的,婉言谢绝。
情况陷入僵持,直到旁边有人招呼:“方导让开工!”摄影师才心有不甘地奔赴岗位。
到晚上收工的时候,方戎叫住祝夏,问他:“知道明天要拍你的戏吧?”
祝夏说:“知道,拍‘小狗’抢劫嘛。”
“不是那场,改了。”方戎给了祝夏一个晴天霹雳,“明天拍‘小狗’自`慰那场,你回去好好准备。”
第十二章
回酒店后剧务送来了新安排表,上面不仅改了祝夏明天要拍的戏,还提前了一场傅泽明的戏。
祝夏的戏码是在‘小狗’那间破屋子的床上,一边看《寻找无双》一边给自己手`淫;而傅泽明的戏码是“吕恩”站在阳台上,听隔壁房间传出自己母亲和其它男人偷情的呻吟。
方戎要把“小狗”的肉`体自`慰与“吕恩”的精神自虐,放到同一天拍。
祝夏觉得最扯淡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戏竟然是演自`慰?要不是看过方戎进入工作模式后的狂暴状态,知道对方不会拿工作开玩笑,他简直怀疑方戎在整他。
自`慰这场戏不在棚里拍,电影刚立项时,方戎的构想是在重庆的十八梯找个老房子拍“小狗”的家,可惜从立项到正式开拍过了太久,重庆现在旧城区改造,十八梯已经拆得差不多,剧组最终定在没拆完的下浩老街,拍这场要用到老重庆风貌的戏。
夏天亮得早,五点钟剧务就打内线电话催人起床,虽然下浩老街这一场只拍“小狗”,但方戎要求傅泽明也在场,其它不入镜的演员可以在酒店休息,卢云波主动提出跟组,要看祝夏的第一场戏。本来祝夏能坐卢云波的车,但方戎说要和徐子良一起争分夺秒给他讲讲戏,祝夏只好挤在导演的车上。
不到七点,车子开过东水门大桥,索道缆车还没有开始运行,渡轮在江面上来来去去,船尾拖开长长的波纹,城市醒得比所有人都早。
大家一起在方戎车上吃黄豆面裹的小糍粑和红糖发糕,再喝一杯豆浆就算早餐。祝夏昨晚和傅泽明讨论今天的戏讨论到凌晨两点,五点又被叫起来,坐在车上处于半昏睡状态,头偏来偏去老往玻璃窗上撞,方戎把他的豆浆换成黑咖啡,苦得他连呸几声彻底清醒。
见祝夏醒到能听人说话,方戎示意徐子良可以开始说戏,今天这场戏适合徐子良讲。
徐子良跟方戎、余琳琳讲戏的方法都不一样,余琳琳喜欢掰开了揉碎了说给演员听,实在不行她就亲身示范;方戎则喜欢引导,通过提问迫使演员不断思考,进入情景;徐子良讲戏的方法最让演员头大,他讲戏全是主观感觉描述,能对上他的电波会觉得好好好,对不上就觉得讲的什么玩意儿。
比如现在,徐子良认真地对祝夏说:“你演床戏时,去幻想一个穿白缎子衣裳的女人,没有其它任何一个女人,穿上白缎子像她那样合适,她高挑,完美,像一尊神,像一轮月亮,你就想,像‘小狗’那种人,迷恋上一轮月亮会怎么样。”
祝夏露出懂了的表情,徐子良看祝夏懂了,放心地不再说话。可方戎不放心,在之前数次讨论剧本中,祝夏都露出过这样懂了的表情,之前一直没有拍到他的戏,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懂多少,余琳琳就提过这一点,新人想得太少,总是自以为懂了。
方戎问:“真懂了吗?”
“……懂了吧。”祝夏被方戎怀疑的语气问得不确定起来。
方戎思索片刻,将手中的空豆浆杯折叠起来扔进垃圾桶,说:“反正待会儿要是拍不出效果,你就对着镜头真刀真枪地打飞机吧。”
祝夏差点被咖啡呛到。
车子到达拆迁中的下浩老街,拍摄要用的老屋在街巷深处,车子开不进去,大家只好扛着器材下车步行。祝夏下车时,卢云波和傅泽明也从后面两辆车下来,祝夏看到这两个人,想到方戎刚刚的话,精神立刻紧绷起来,他完全不想在别人面前自`慰,尤其是在卢云波和傅泽明面前。
但走进“小狗”的家后,祝夏的不适应消散了很多。
方戎选中的老屋旁边有一棵极高大繁茂的黄桷树,这栋房子已经被划为拆迁房,屋主早就搬走,为了方便架机器,剧组联系上屋主付了一笔钱,将老屋二楼的大部分非承重墙敲掉,道具组和置景师2" 雕光0 ">首页 4 页, 昨夜熬了通宵布置出小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