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要说了……”
刁拙握着玄英衣领的双手再也使不出力气,他低下头,跪坐在玄英面前,身体抖得厉害。
玄英道:
“像你这种废物,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刁拙忍不住“呜”的哭了一声,可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了。
等他再抬起头时,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望向玄英时,眉眼间还有些眷恋的温柔。
“常生……你当真恨极了我,想让我消失吗?”
玄英冷笑一声,道:“是!”
“……是了,我早应当想到的,像我这样脾气闷,又无趣的人,你根本不会喜欢的。只是你说过你心悦我……我,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刁拙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的额间都是冷汗,面色惨白如纸。
“纠缠你这么久,常生,实在是抱歉……”
玄英道:“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便把本尊放了。”
刁拙不言,忽而迅速在玄英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动作极轻极快,玄英来不及躲,给刁拙亲了一下。
“……”
玄英眯起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刁拙,你可真是贱啊,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贱的人呢?”
“嘘。”刁拙抬起手,挡住玄英的嘴,似乎没将他伤人的话放在心上,又亲了亲玄英的额头。
刁拙轻声道:“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死,是吗?”
玄英被他捂着嘴,不好言语。
便听刁拙喃喃道:“恨我也好啊……也比你完完全全,无视我来得好,呵呵呵……常生,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
“……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了。”刁拙放下捂住玄英的手,捧着玄英的脸,不断的亲吻他的额头、眼睛、鼻梁。
刁拙动作极其温柔,他轻声道“你再陪我半个时辰,好不好?只要半个时辰……只要你陪我半个时辰,我便去死。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闻言,玄英仙尊也不由一怔。
他睁大眼,望着刁拙,想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就见刁拙神情平静,一双眼犹如古井般波澜不动,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你当真吗?”
“……是的。”
玄英顿了顿,大笑道:“这才有趣,哈哈。”
“有趣吗?”刁拙缓缓的将那一双被自己命名为 ‘常生 ’的判官笔握住,笔尖对准自己的小腹,陡然用力,狠狠刺进其中。
只听得 “嗤”的裂帛声,刁拙身体剧震,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胸前衣襟尽数被染红,再分辨不出原本的白色。
“有趣……就好了……”
玄英大吃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一看。
便见两人所坐之地,地面上有浓墨笔画,乃是一个复杂的阵法。
此阵共有三千转角,乃是“玄”阶阵法——断肠。
在断肠阵中人,若小腹受伤,则不管是否伤及肠道,肠子均会不断腐蚀,最终断裂受损,永不可逆。
此时刁拙一心求死,画下断肠阵法后,重伤小腹。
若他一直待在这阵中,结果自然不出刁拙所料。
半个时辰之后,刁拙必死。
第212章
刁拙浑身发抖, 身受重伤。
他连连呕血, 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血吞下,犹豫了好久, 手抖着用力擦拭自己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刁拙颤抖着靠近玄英, 又迟疑了一下, 方才轻轻吻了玄英的嘴唇。
“抱歉……”刁拙愧疚地笑了笑,“我身上……都是血, 对不起, 我本来只想同你说说话。可果然还是……想亲亲你。”
刁拙屏住呼吸。
待他再次喘息时,呼吸急促, 又炙热。
他重伤至此, 本是无力妄起孽欲。
可刁拙体质特殊, 又有数年不曾与人触碰。
他在心爱之人身边待了许久,知道玄英厌恶,不敢乱动。可画完断肠阵后,刁拙只道自己必死无疑, 心中一松, 竟然全身滚烫如沸。
刁拙又惊又窘,慌忙看向玄英。
便在这时, 异象陡生。刁拙眼前一黑。
只听得“铮!铮!铮!”
三声整齐的铁链断裂声。
玄英仙尊双手发力,手腕粗的铁链拦他不得, 应声断裂。
铁索断裂的巨力将刁拙崩开, 刁拙后仰重重摔在地上。
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想:为什么他能挣脱开?难道他的修为……
玄英仙尊脸色冰冷, 再无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来,高大逼人,一步一步走近刁拙。
刁拙躺在地上,全无反抗之力。
忽然,玄英单膝跪地,握住深深刺入刁拙腹部的判官笔。
判官笔被玄英毫不留情地拔了出来,带出大量鲜血。
剧烈的疼痛让刁拙惨叫出声。
玄英左脸也被刁拙喷出的鲜血染红,他随手扔了判官笔,另一手箍住刁拙的脖颈,逐渐用力。
刁拙立时噤声,他痛得连连吸气,却无法呼吸,只能用力抓住玄英的手腕,挣扎微弱。
只听得“咯咯”收紧的声音。
刁拙面色通红,眼看就要给玄英生生扼死。
“别……”
放任刁拙不管,半个时辰后,他便会死了。
玄英是有多恨,多气,才会在挣脱束缚后,第一件事,便是取刁拙性命?
想到这里,刁拙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量的眼泪瞬时留下,冲刷着刁拙满是鲜血的脸。
“求你……”刁拙踢打着挣扎,他咽下一口血水,艰难出声,眼露哀求:“……别杀我……”
死亡并不可怕。
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可我唯独不想死在你的手里。
玄英眼底深处有一抹戾光闪过,神情挣扎。
犹豫了一瞬间后,玄英冷哼一声,忽而松开紧箍刁拙脖颈的手。
刁拙长吸口气,登时咳嗽起来,呻/吟不止。
玄英抬起脚,用脚尖将刁拙踢出“断肠阵”,又用脚尖将此阵相连的墨痕擦掉,轻而易举破坏了这个不算简单的“玄”阶阵法。
之后玄英冷眼旁观刁拙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惨状。
“刁拙,日后若再被本尊听到你提起 ‘常生 ’二字,后果如何……,你自己好生考量。”
言罢,玄英仙尊震动衣摆,箭步离开古寺魔窟。
刁拙喉咙里满是鲜血,根本无法停止呕血的动作。
可他挣扎着想直起身,看一看那人远去的背影。
玄英仙尊身子极高,人又消瘦。
离去时,衣襟缓荡,犹如剪线的纸鸢,迅速自刁拙眼瞳中消失无踪。
“……”
刁拙胸前衣襟尽是鲜血,被染得通红。
他全然不为重伤的自己疗伤,尽管面前再没有半个人的踪影,可仍是勉强撑着身子,浑身颤抖,盯着前方。
“哈……”
良久,一声破碎的笑声自刁拙胸腔深处发出。
他笑着,眼泪却滚滚而落。
刁拙再也支撑不住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右脸颊紧贴着石壁,眼泪瞬时将他的右脸打湿。
便在这时,忽听得足声轻踏而来。
有一个尖脸大眼的年轻修士,身形有如肆虐的黑沙,呼啸而来,凝成人形。
这年轻修士步伐轻快的走到刁拙身边,然后蹲下身,凑到刁拙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人悲惨的脸。
“刁拙仙君,好可怜呐。”
此人竟然是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柯婪奕!
现下刁拙身受重伤,柯婪奕只要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杀了。
可柯婪奕并没有动手,他甚至抬起手,用冰冷的手心将刁拙左脸的血和泪擦下去一些。
然后兴致勃勃地将带着血的眼泪举到自己面前,不断打量,口中道:“那玄英仙尊真是可怕,对你好凶。想本座母亲仍在人世时,对我何其爱怜,何其疼惜。哪怕是本座的大仇人束忠,对我教导也是呕心泣血,视若己出。和本座相比,你可比我惨多啦。”
柯婪奕笑道:“你越惨,本座越开心。之前你自背后偷袭,刺我一刀,又伙同旁人背叛本座的大罪,本座便大发慈悲,饶了你。”
刁拙默默落泪,一言不发。
眼看刁拙气息越来越微弱,柯婪奕一把抓住刁拙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心如死灰,但求一死,是不是?哼,本座偏不让你得逞!”
另一面。
正梧洲,古寺魔窟不远处。
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落下雨滴,渐大起来。
虽是夏日,天亦极寒。
束忠仙君遍体鳞伤,受伤的手掌疼得厉害,被冷雨一浇,直痛得打起哆嗦。
在束忠仙君前方疾行的修士,身着蓝袍,双目无神。
赫然是近日风头无两的开源仙宗二宗主,百忍了。
此时百忍宗主浑身湿透,雨珠一滴一滴的顺着他额前碎发落下。
雨天路滑,百忍宗主无法动用灵力,神识不可远散。
一不留神,脚下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束忠连忙伸手去扶,被碰到伤处,登时疼得面容扭曲。
谁知百忍狠狠将他的手甩开,冷声道:“别碰我。”
“……?!”
束忠生性慈善,本也没想听百忍道谢,可这样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愤怒。
他刚想开口骂上几句,忽见不远处有个破庙。
登时转移注意力,束忠惊喜道:
“百忍宗主,前面有个破庙!雨下得这样大,我们过去避避雨,如何?”
百忍怒道:“哪里有时间歇着?不知何时,那柯婪奕便会追过来。本尊答应凤……答应正阳仙宗,将你护送到擎天之柱,莫要废话,赶路要紧。”
束忠道:“既然我宗知晓你来这里的事情,为何不派人来接寻你我?玄英仙尊都在古寺魔窟中,生死未卜呢!”
“刁拙以你要挟时,曾说只能玄英一人独自前来,多来一人便杀束家一人。”百忍冷笑道:“束忠仙君回头看看,束家百十人口,死了哪个了?”
束忠心中登时大受感动:“百忍宗主,原来你是这样的好人!你假意帮助刁拙,救我与族人出来。又甘冒大险,护送我们回宗。唉,你的恩情束忠无能为报。不过,我们还是先去庙里避避雨罢。你放心,柯婪奕……暂时是不会过来追杀我们了。”
百忍停下脚步,问:
“什么?”
束忠长叹一声:“束忠不幸,惹了这样的魔头,真是作孽!只是我与柯婪奕相处数年,对他的性情多有了解。百忍宗主,那个小畜生,他从来都不想杀了我。他只是想折磨我,让我不好过罢了。”
“……”
“比起追上来,一刀杀了我。让我胆战心惊地逃到擎天之柱山脚,待到那时再动手,不是更有趣吗?”束忠苦笑一声,很快打起精神,道:“不过,擎天之柱山脚,便是我正阳仙宗的地盘。他再要对我做什么,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大雨倾盆,几不可见人。
百忍目不可视,双耳极聪。他能清晰听到束家百十口凡人竭力压制的喘息,冻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顿了顿,百忍轻轻点了点头。
“好,便去庙中避雨。”
这庙看上去十分破败,里面供着的是东昆仙主早年的神像。
神像自中央破裂,周身均是灰尘蛛网。
束家百十余族人守在寺庙门旁,却让老祖宗和百忍宗主两位坐在破庙最里面,方便二人交谈,也无一个凡人起身去打搅他们。
束忠身上湿透了,伤口又痛。
他仰头看了看东昆仙主的神像,忍不住道:
“唉,百忍宗主,若你能使灵力,唤出大名鼎鼎的仙剑 ‘百忍 ’出来,不出几个呼吸时间,便能御剑飞行到正阳仙宗宗门之外,你我也不会沦落到破庙避雨的地步了。”
百忍冷哼一声,并不作声。
原来,百忍宗主应允刁拙,对玄英使出仙术“劝君惜取少年时”。
可他无法动用灵力,只好借助灵石,伪装出灵力充沛的样子,与玄英仙尊做戏一场。
当时不仅瞒住了刁拙,更是瞒住了束忠。
只可惜救出束忠后,百忍无法御剑飞行,那便漏了陷儿,最终被束忠发现百忍宗主内丹并未复原。
“既然玄英仙尊没有中招,岂不是很快便能同我们会合?不……玄英仙尊性格古怪,绝不会那样好心施加援手。唉,看来,只能靠我们双腿走回擎天之柱了。幸好这里离得不远。”
百忍解下佩剑,轻轻拭擦仙剑,也不回话。
束忠身体疼痛,难以忍耐,忍不住抱怨连连:“若不是凤仙君挖去你的内丹,也不至于——”
话音未落,忽听“嗡”的一声声响,百忍仙剑出鞘而起,应声斩到束忠咽喉要处!
“束忠,是谁和你说,本尊的内丹,是凤仙君挖去的?”
百忍眼神恶毒,冷冷地盯着束忠。
“我……”
束忠老实道:“我……猜的。这没什么啊!除了我以外,正阳仙宗其几位仙君,也都知道,宗主您的仙丹,是被凤昭明仙君挖去的!”
这句话简直无异于迎面给了百忍一耳光,百忍大怒,道:“为什么?!”
他握剑的手背青筋不断浮现,显然动了真怒。
束忠唯恐他一怒之下将剑推进自己咽喉处,他现在可是凡人之身,于是连忙道:“除了凤仙君,谁还敢对堂堂仙宗二宗主动手啊?百忍宗主,你倾心凤仙君,那很好啊!日后正阳仙宗与开源剑宗结秦晋之好,真是天大的喜事。”
“……”
百忍愤愤将仙君插回剑鞘中,良久不曾说话。
只听得庙外雨声滂沱。
雨水一滴一滴自百忍宗主的下颌处滴落,晕在他宝蓝色的长袍上。
“……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