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衣服才脱了一半, 便有人来救了场,宫人传报,说是燕六燕大人有急事相见。
燕京十二卫,魏宁只留了燕十二、燕八、燕七三个人在身旁伺候,其他人皆分布在燕国还有齐国的辖镜内为他办事。
而燕六待的地方,不是别处, 正是大齐的都城。
魏宁便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元嘉, 这燕六的事情要紧,要不此事……”
徐元嘉朝他一笑:“等谈完了事情,有机会再继续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魏宁还想赖掉不成。
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样想着,魏宁传了燕六进来。
对方从京都奔赴此处,一路风尘仆仆, 见到魏宁,他先是屈膝行礼:“燕六见过王君。”
魏宁忙道:“起来吧,无需多礼,京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值得你这样急匆匆地赶来?”
燕六这才直起身来:“新帝病危,怕是不行了。”
魏宁很有几分讶异:“你再说一遍。”
燕六便把先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新帝病危,张贴皇榜以万金为聘,寻天下名医。”
可能是因为同大燕那些皇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徐元嘉的态度显得淡然许多,神色颇为冷静:“消息可是属实?”
燕六道:“自然是属实。”
魏宁在脑海里过了一道,因为他改变轨迹的缘故,皇帝提前两年死了,然后越王继承王位。
让他好好捋一捋,越王能够顺利上位,最大的原因是,同他争的有力对手统统不存在。
代王暂且不提,作为越王的双生兄弟,他就算不支持越王,也不会做什么阻拦。
真正有竞争力的就那么几个,原本的太子,还有吴王。
但是太子已经废了,如同魏宁记忆里的那样。
原本太子是两废两起的,可惜皇帝死的早了两年,所以废太子彻底成了废太子,没办法再起来,如今正是被打发去了守皇陵。
依着废太子的性子,以前过得那么养尊处优,在冰冷的皇陵中还真不见得能够活得长久。
他多问了一句:“那守在皇陵的废太子呢?”
燕六眼神些微闪烁,然后道:“还请王君节哀,废太子早半年前便死在皇陵之中,因了郁郁寡欢的缘故,病死在京中,由着当今齐国国君为他下旨送葬。”
魏宁不大记得准确的时间线了,废太子死的时候,他应该是在边疆,没有前去吊唁,传信的人传来的时候,太子已经死了,所以他只知道个大概时间,不能确切到某一天。
不过算了算大概时间,应该同前世能够对得上。没想到他改变了这么多人的生命轨迹,废太子还是死了,魏宁有些唏嘘,但说悲痛,那倒不至于,哀更是不需要节,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嘛。
徐元嘉若有所思道:“新帝才登基一年半,平日里身强体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危了?”
皇子们的死和病危,肯定不是突然。徐元嘉这个人,总是习惯性地从人性最恶的部分思考问题,他在脑海里锁定了几个怀疑对象,设身处地地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动机,所能动用的手段,还有动手并且成功的综合可能性。
燕六又说:“这齐国的都城中,近来流传一种说法,说是那在皇陵中守灵的太子,是被您所暗害,如今的皇帝,病危的缘故,也不是因为发了什么疾病,而是中了毒,毒也是您给下的。”
魏宁听着就觉得生气:“这不是胡说八道冤枉人么,有点脑子的人也不该信这个流言。废太子都被打发去守皇陵了,我一个乱臣贼子,要弄死也是弄死新帝,搞太子有什么意思。”
他实在生气,声音都因为激动飚高:“还有,吴王的东西,可是他的母亲一手包办的,同我有什么干系,我都多久没有回京了,还什么给他下毒。”
尽管知道他犯上作乱,齐国少不了针对他的流言蜚语,不过魏宁的性子就是那样,说别的就算了,这种莫须有的锅,要是编的像模像样,他可能就捏着鼻子认了,这种完全没有逻辑的锅,也往他身上扣,简直是对他这个燕国国君的侮辱。
他难道就像是能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而且蠢透顶事情的人吗?
燕六说:“新帝的事情,他们说,是因为夫人,不,王妃曾经是陛下先前的大红人,也舍得皇后,也就是如今太后的赏识,常游走于宫廷之中。夫妻本是一体,王妃同您一条心,他们兴许是觉得这黑锅甩在王妃身上不大够影响力,便把事情安在了您身上?”
史上乱安事迹的人有很多,也不缺魏宁他们这一个。
魏宁便下意识扭头去看徐元嘉,后者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徐元嘉人站在光影的交接处,一般是阴,一半是明,看起来莫名有些瘆人。
魏宁没忍住唤了徐元嘉的名字:“元嘉?”
徐元嘉应了一声:“嗯?”
魏宁问他:“你同新帝病危的事情有干系吗?”
徐元嘉摇头:“我也是今日才得知这个消息。”
魏宁便转过头来对燕六道:“你看,元嘉也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新帝的事情,这锅怎么能海在他的头上。”
燕六有几分无语,这一年多来没见,自家主子怎么活得越来越回去,问人也没有这种问法啊。
比起“质问”燕王妃,倒不如说是秀恩爱。
“我自然知道您同王妃是清白的,但京城流言传得厉害,不是人人都有脑子明辨是非。”
那些没接受过夫子的教诲,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会人云亦云的人,其实占了大多数。
就像是那些百姓,她们对脑袋上坐着的是哪个皇帝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有眼前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动心。
这段时间会私下里谈一点关于国事(新帝病重)的话题,其实也是为了那治好大人物带来的高昂赏金。
魏宁吐了口气:“罢了,说便说上两句,反正我已经是大齐的乱臣贼子,要这种清白名声也没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魏宁:有人说我怂,什么叫怂,柿子的软能叫怂吗,那叫甜,软柿子才甜
第124章
燕六进谏道:“新帝病重, 齐国如今大乱,王君可有攻打京都的打算?”
魏宁占了齐国的大半疆土, 另起炉灶, 虽然也封了王, 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同样是国君, 继承了皇帝的皇位的吴王就是皇, 而他则是王君,类似于战国时候的诸侯王,到底是名声不大好听。
见魏宁神色松动,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燕六又向前一步:“新帝横征暴敛,又喜好奢华享受, 百姓苦不堪言, 王君若是能攻下剩下的齐国,封皇登基,也是大齐百姓之幸。”
对黎民百姓而言,他们可不管脑袋上是谁做皇帝, 只要不害到自己的家人,让他们能够过上安定的日子,他们就听谁的。
魏宁一开始的时候定下十分严苛的刑罚, 损害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利益,日日都有人骂他,可如今情势稳定下来,燕国的百姓各个都是夸赞王君英明神武, 乃是不可多得的明君的。
这两年来,燕国辖镜周边一些十分穷苦的县城,还有过百姓策反了当地官员,主动向燕都投诚的。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在慢慢一点点地增加燕国的版图。
燕六说的话都有理,但魏宁并没有继续对他这个话题进行探讨,而是唤了燕六的本名:“柳玉恒。”
燕六的呼吸一窒,他看着眼前的魏宁,手心出了汗:“世子爷。”
这个名字,他已经许久都未曾听过了。
魏宁朝着徐元嘉颔首:“元嘉,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同他谈谈,你能回避一二吗?”
徐元嘉点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除了在娶侧妃纳小妾的事情上,他对魏宁要求很严,在其他方面他一向是由着魏宁的。
除了徐元嘉之外,其他侍候的宫人也在徐元嘉令下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偌大个宫殿只剩下魏宁同燕六两个。
魏宁看向燕六:“我已经不是世子爷了,荣国公的世子,在我决定叛国的时候,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现在我是燕国的王君,如果有朝一日我攻入京都,那也是成为燕国的新皇,而不是齐国的,你明白吗?”
燕六咽了口唾沫,滋润了因为紧张有序干涩的喉咙:“我明白。”
现在的魏宁是君,他是臣,君臣之别,同他们先前的关系天差地别。君心难测,也不容旁人光明正大的揣测。
燕六掀起衣袍跪下:“臣失了分寸,还请王君责罚。”
魏宁没有让他起来,而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再一次唤了燕六的本名:“柳玉恒。”
柳玉恒仰着头看他,态度十分恭敬。
在燕京十二卫中,燕六一直是最聪明的那个,他很懂魏宁,也很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分寸,比如说现在这样,知道自己犯了错,他绝对不会做多余的辩解。
但现在魏宁的态度,却让他有些琢磨不透,这不该是魏宁应该有的反应。
魏宁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在地上跪着的人心神忐忑的时候,终于给对方下了判决:“柳玉恒,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靠其他人的傻子?”
柳玉恒心猛地一跳,头深深低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敢看魏宁,还是怕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我从未这般想过。”
魏宁从柳玉恒的背后绕到对方的跟前,柳玉恒低着头,能看到眼前停下的玄色长靴。
魏宁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你是在为谁效命,代王?越王,还是说,外族?”
柳玉恒抬起头来看他:“我不知道王君在说什么?”
魏宁握紧了拳头,语气终究是不再冷静:“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话,此时应该无比愤怒地反驳我,你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反驳?!”
到底相处了十多年,尽管这几年来,他们相聚的时间十分有限,但若说他对十二卫这些人没有感情,那是一点不可能的。
就是因为有感情,所以在被背叛的时候,魏宁会无比愤怒。
他一直在等,等燕六自己承认,但他没有能够等到。
柳玉恒的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平静到可怕:“既然您心中已经认定我是背叛了你,那辩解有用吗?”
他倔强的样子,同他的父亲很像。
“谁说没有用?!”魏宁的声音出离的愤怒。
“但我想,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柳玉恒的手在魏宁没有注意的时候拿到了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寒光一闪,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匕首就被魏宁踢飞。
殿内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在外等候的徐元嘉。
他一听到魏宁下令的:“来人。”二字,便匆匆赶了进来,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被踢出来的匕首。
匕首上还沾了鲜红的血,血的颜色在慢慢变黑,很显然,这把匕首是带了毒的。
徐元嘉的心提了下来,几乎是奔入内殿的。
直到看到站在那里的魏宁和倒在那里的燕六,他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站到魏宁身边的时候,他先是上下打量魏宁,看到没有明显的伤口,又问他:“方才那匕首上的血?”
魏宁的眼神还在燕六身上:“是他的。”
徐元嘉便顺着他的视线把眼神也落到了燕六的身上,对方闭着眼睛,脸色看起来仍然十分红润。
“他这是?”
魏宁接着答:“被我打晕了。”
“没死?”
“没死,不过应该不会太快醒。”
徐元嘉向前一步,静静地盯了燕六那张还算是英俊的脸一会,然后重重地朝着对方身上比较脆弱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因为用的力气很大,燕六还被他踢得动弹了一下,不过并没有醒。
魏宁见他动作,本来心情不大美妙,这会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容,不过笑意转瞬即逝:“你这么用力,把他踢醒了怎么办?”
徐元嘉想都没想说:“这不是还有你么。”
他看到那把匕首,心中还有几分后怕。今儿个的事情,魏宁都没事先同他商量,就乱来,等他待会再和魏宁算账!
徐元嘉高声道:“来人,把刺客押入天牢。”
在殿外守着的侍卫便立刻应声而入,什么都没问,便把燕六拖了下去。
这个宫里就这么点大,燕六回宫,见了魏宁,然后又被侍卫拖入天牢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宫中其他人的耳朵里。
期初是宫人在小声议论,说了一些的时候,被燕十二听到,他就把人拦下来。
结果听了首尾,就把对方口中的人和燕六对上。
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燕十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看着告诉他消息的人:“你在开什么玩笑?世子……王君为何要把六哥他打入天牢?”
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的吧,要知道在反叛之前,魏宁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们做的。他性格跳脱,魏宁还不肯让他做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平常除了保护做主子的,就是赶马车,烧火之类的。
而燕六,作为他们之中最精明最受重用的那个,一直是他学习的对象。
像魏宁驻扎在燕地之后,燕六也是因为受到重用,才会被安排到在京城继续督察剩下的那些人。
这样一个受魏宁重用的燕六,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和魏宁闹了矛盾呢。
如果说是魏宁做了王君,比以前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多了几分距离,让燕六心生不悦,那也不至于到打入天牢的地步啊。
而且皇宫里的天牢,那一般都是给刺客或者是犯下错事的妃嫔用的。
燕六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犯下错误的妃嫔,可也绝对不是行刺皇帝的刺客。
那被他拦住的宫人说:“小的所言不敢有半点虚假,再说了,这种事情,您一去看,便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又何必说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