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留在新营的窦良等人,被南城各家视为“上进”典范。休沐时走在长安城,同昔日的“伙伴”相遇,惊喜过后,发现彼此失去共同语言,气氛很是尴尬。
层次不一样,觉悟不相同,自然没法继续玩耍。
先前撑不过训练,因营内艰苦逃跑的纨绔,见到判若两人的窦良、陈蟜几人,获悉他们在战场立功,凭战功升什长、队率时,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一次打击不算完,等回到家中,看到和同僚聚宴,听对方炫耀自家子侄,继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父兄,全身的皮子瞬间绷紧。
不怪各位家主心理承受能力弱,实在是炫孙炫儿炫侄的太不是人!
如窦良的亲爹窦彭祖,在宴上滔滔不绝,妙语如珠,窦婴、陈午、灌强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出言附和,夸一夸自家小辈。
家中有子入营却一日就跑的,皆是如坐针毡,很是难熬。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见到自城内归来、整日无所事事的不肖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藤条就挥了过去。
自四营从边陲归来,城南频繁响起纨绔的惨叫,近乎成为长安城贵人圈的保留项目,连城北百姓都有耳闻。
知晓再入新营无望,不少有爵位和官职的人家,有志一同将家中子弟送去戍边。
距高祖开国已六十余载,子孙后代不肖,半点不求上进,纵有先祖庇佑,家门也早晚没落。
开国功臣列出名单,从前往后数,除去自己作死,或是诸吕之乱时倒霉的,剩下的还有多少,能得天子重用的又有多少?
汉以武立国,想荣耀家门,必须上战场!
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日日混吃等死,简直没出息!
一旦家主下了狠心,纨绔的好日子立即到头。想要继续混日子纯属做梦,都给老子去戍边,跨马披甲上战场!
长安贵人们像是约定好,继集体抽孩子之后,又抱团把家中子弟送往边塞。
对于这种变化,刘彻乐见其成,边郡太守也没多言。
对魏尚和郅都等大佬来说,甭管纨绔到什么地步,落到自己手里,大不了打碎骨头重铸。这样的能耐,赵嘉还不行,至少目前做不到、长安纨绔陆续抵达边陲,魏尚、郅都等也获悉天子有意南征。联系之前送回的红糖,很快猜出此次南征的主要目的。
为确保大军南下时,匈奴不会伺机在北方捣乱,搅乱朝廷的大战略,边郡大佬彼此通气,开始组织起队伍,隔三差五到草原溜达一圈。兴致起来,还会联合-武-装-游-行。
碰到来不及跑的匪盗和野人,统统抓回来做劳力。
有经验丰富的监工,鞭子挥起来,滚刀肉照样会变得勤快。
遇见走过界的别部,汉军多会警告驱赶。作为辅兵仆从的羌人、鲜卑和乌桓则会抄刀子上,抢一把再赶。
对于这样的遭遇,草原诸部敢怒不敢言。
他们被赶走的草场,分明是常年游牧的地界,什么时候成了汉家的地盘?
奈何草原从来不是用嘴巴讲理的地方。
这里信奉的是力量,是拳头,是刀弓。
匈奴被汉朝打得断腿,正在茏城舔舐伤口。别部慑于汉军威严,根本不敢正面对抗。日复一日,归降的羌人和鲜卑都能狐假虎威,挥舞着刀子,杀得两三倍于己的部落抱头鼠窜。
在溜达的过程中,边军习惯性地开展建设,基本上是溜达到哪里,烽燧台和驻兵点就建到哪里。有烽燧台出现,边民和归降的别部就能安心放牧,遇到行走草原的商队,小型集市很快出现。
等边郡大佬们整重新核对地图,赫然发现,自家的边界线又向北推进数里,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汉军的动向,匈奴自然有所耳闻。
哪怕是脑子被肌肉-塞-满的於单,都知晓事情发展下去,对匈奴将产生何等威胁。一旦草原部落彻底被汉军慑服,不敢再-挺-起-刀锋,后果近乎是毁灭性的。
不敢亮出牙齿的野狼,连牛羊都不如!
想解决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发兵。
纵然不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只要短暂接战,取得几场局部胜利,在草原上散播开,总能遏制情况恶化。
偏偏事情不巧,茏城内部出了问题,军臣单于归来不久便旧疾复发,靠医匠的汤药才能维持清醒。
王庭四角难得没有在背地里拉帮结派,更没趁军臣虚弱时,自己占据大帐,反而同心协力隐瞒消息,四处搜罗医匠和好药,盼望军臣能尽快好起来。
经历过马邑惨败,他们看清一个事实:汉朝和匈奴的实力正发生变化,这个关键时刻,大单于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药没用?”於单恼怒地挥舞马鞭,狠狠抽在一个彩衣奴身上。
伊稚斜眉心深锁,心情十分糟糕。
右谷蠡王和右贤王握拳捶在膝上,同样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拄着拐杖,须发全白的中行说走进账内,向王庭四角行礼之后,传达军臣单于的命令:遣使入汉,彼此修好。
“汉朝不会答应。”伊稚斜摇头。
“答应与否不重要。”中行说坐在王庭四角下首,拐杖放在身侧,“争取到时间,设法让汉军收敛才是关键。”
中行说固然狡诈狠毒,终归年事已高,对汉朝的思维,部分仍停留在文帝年代。
对于他的想法,伊稚斜颇有疑虑。
在他看来,汉朝那个年轻皇帝和他父祖截然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宣告四个字:战争,征服!
长安尚不知茏城变化,正在为南征做准备。
在调集大军之前,刘彻分别见过多位重臣和诸侯王,为大战略定下基调。
鉴于利益,凡是被召见的朝臣和诸侯王,在天子没松口之前,无一人对外透露消息。
其结果就是,迄今为止,如淮南王刘安和淮南王女刘陵,仍被牢牢蒙在鼓里,对发兵百越的真时意图一无所知。
二度召见长沙王后,终于临到秋狩之期。
天刚蒙蒙亮,长安宫门大开,两队甲士护卫天子和皇后车驾,徐徐行过城南。
马蹄阵阵,轮声辘辘。
帝后车驾之后,陆续有大长公主、诸侯王和贵人朝臣的车辆加入。
行至城门外,队伍已汇成一条长龙。
皇后安车中,陈娇推开车窗,看向湛蓝的天空,不由得心情大好。回首瞧见腹部隆起,身材和脸颊都变得丰润的许良人,笑道:“先前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今日随我出来,索性撇开那些糟心事,一个下家人子,不值得费心。”
“诺。”
许良人柔声应答,略显憔悴的面容,终于现出几分红润。
☆、第209章 第两百零九章
众人车驾抵达长安郊外, 陆续进入林苑。
早有甲士驻守猎场四周,身披葛麻兽皮的壮士分不同方向进入林中, 发出各种声响,敲击石块木棒,大范围驱赶野兽。
鸟鸣兽吼越来越近,宦者呈上弓箭, 刘彻在车上拉开弓弦。
突然之间,鹿群从林间惊慌奔出。
为首一头雄鹿,体型壮-硕, 四肢结实。额心一片白班,头顶长出枝丫状的弯角,尖端异常锋利。蹄子如碗口大, 有力踏在地上,肩高可比战马,随奔跑跳跃不断起伏。
猎物出现,刘彻眼底闪烁兴奋, 气势却愈发沉稳, 开弓的手臂稳如泰山。
呼吸之间,弓弦拉满, 如同满月。
雄鹿越来越近, 破风声骤然而起,箭矢如流星飞出, 伴着裂帛声, 深深扎入鹿颈。
雄鹿因痛楚?1" 汉侯0 ">首页 93 页, ⒊鲞厦?却没有立即倒下,奔跑速度反而更快,带动鹿群陷入狂乱,径直朝刘彻的车驾冲了过来。
“陛下!”
“无碍!”
刘彻不慌不忙,再次开弓。
三箭接连飞出,雄鹿颈项染血,终于不甘倒地。后腿蹬动几下,再无半点气息。
“武!”甲士齐声高喝,鼓角齐鸣,声震云霄。
秋狩之始,头鹿必为天子所猎,这是规矩,也是吉兆。
雄鹿被壮士抬到一边,刘彻步下车驾,诸王和朝臣紧随其后,各自跃上马背,手持弓箭,追逐鹿群驰入猎场,不断开弓射箭,接连有所斩获。
仰赖高鞍马镫,纵然骑术一般,也能牢牢坐定马背,无需担心奔驰中跌落。
大长公主刘嫖和阳信公主也换上骑装,由骑僮在左右保护,没急着追上众人,也无意开弓,只在附近跑了两圈。
陈娇一直留在车上,除了观看天子射鹿,其后再未露面。直至刘嫖策马走来,方才从车窗处探头,笑道:“阿母。”
“难得出宫,打算一直留在车上?”刘嫖心情好,用马鞭敲击掌心。看到同在车内的许良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先前出了件糟心事,毕竟怀着陛下长子,带她出宫散散心。”陈娇不想多言,毕竟猎场里人多口杂,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知道,也同意了。”
“你有计较便好。”馆陶正要再开口,被骑僮提醒,果见阳信策马走来,神情稍显不愉,“等秋狩之后,我进宫见你,咱们再说话。”
陈娇点点头,馆陶策马离开,顺便拦住阳信,不让她上前给陈娇添堵。
虽说以陈娇目前的“功-力”,当面怼起来,谁给谁添堵还不一定,可难得从宫中出来一趟,刘嫖还是想让女儿高高兴兴,能够松快上一日。
阳信心有不甘,无奈身份和辈分都被压了一头,只能硬生生被刘嫖拽走,在猎场的“安全地带”跑马。遇见从草丛里蹿出的兔子和狐狸,由骑僮放箭,半日的时间竟也收获不小。
皇后安车中,想到刘嫖的目光,许良人颇感不安。
“殿下,妾在车中不会乱走,殿下何不同大长公主策马?”
“没兴致。”陈娇靠在车厢里,姿态慵懒,侧头看向车外,笑道,“我自幼不喜动,更喜静。这次随陛下秋狩,是在宫中呆得有些闷,想外出散心罢了。我知你祖曾为柏至侯家将,可曾习骑射?”
想起家人和幼-年-事,许良人浮起笑容,紧张之色少去几分。
“每逢秋熟,田中多小兽雀鸟,会祸害谷子。妾曾随父兄守田,拉不动捕网,只能开弋弓。”
“弋弓?”
“专射鱼鸟,力道不大,射程也不远,好在不需太大力气。”许良人一边说,一边比出弋弓的大小和形状,“妾大父擅制弋弓,妾八岁就能拉开。”
许良人话匣子打开,讲乡间闾里的趣事,陈娇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得无聊。尤其是秋熟时的种种,不时问一两个问题,更显得兴致勃勃。
直至宦者禀报陈娇,言刘彻从猎场折返,召皇后同许良人前去,两人才发现时间过去许久。
“走吧。”
陈娇心情好,有意照顾许良人,加上又是在林苑,也就不讲究太多规矩。
两人下车步行,宫人宦者随侍左右。
发现宫人队伍中的卫子夫,许良人脸色微变。陈娇顺她视线看去,同样皱了下眉。
“卫氏,你过来。”
“诺。”
卫子夫走到陈娇面前,俯身行礼。
陈娇任由她弯着腰,转头询问大长秋:“怎么回事?”
“回殿下,是陛下……”大长秋低声对陈娇解释。
卫子夫使计得宠,许良人就是在她身上吃亏。不是陈娇压着,又兼身怀有运,必然成为宫中的笑话。
刘彻的新鲜劲尚未过去,陈娇暂时没动她,但不代表会容忍她蹬鼻子上脸。
“陛下许的?”陈娇挑眉,冷睨在面前弯腰的少女。
论相貌,卫子夫在家人子中并不出挑,甚至可以说普通。论身段,也比不上擅舞的娇柔。唯有一头长发浓密如云,顺滑如绸,加上气质柔弱温顺,天子一时新鲜,倒也不算奇怪。
“你去求陛下?”
“妾万万不敢!”卫子夫慌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妾知宫内规律,丝毫不敢僭越。唯陛下知妾弟为步兵校尉亲兵,入宫后再未能见,怜惜于妾,这才许妾入林苑。”
“步兵校尉,亲兵?”
陈娇眸底闪过冷色,轻易看穿卫子夫的心思。
“很好。”
卫子夫伏在地上,像是因为恐惧,身体瑟瑟发抖,没敢继续出声,更不敢继续辩驳。
许良人咬住嘴唇,思及自己就是被这副样子骗过,心生怜惜,结果吃了大亏,险些成为永巷内的笑话,正想要开口,被陈娇按住手腕。
“既然是陛下许的,你就跟着吧。”陈娇恢复笑容,重新打量卫子夫,不见半点怒气,“你弟身为亲兵,估计也立下过战功。你该知晓分寸,为你弟的前程考量,不该将赵校尉时刻提在嘴上。”
“敬诺。”卫子夫柔声应答,起身归入宫人队伍,跟在陈娇身后。头始终低垂,自始至终未同许良人的目光对上。
这一幕早被宦者报至刘彻面前,天子正观庖人切割鹿角,取下野猪獠牙,闻言不过随意一笑,道:“娇姊就是这个脾气。说起来,这事确是朕没提前知会。”
对于卫子夫,刘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是去看许良人时,碰巧遇见,一时新鲜,才会宠了她。
实事求是的讲,以卫子夫的身段相貌,并非刘彻最喜爱的类型。如非卫子夫提起赵嘉卫青,让他落下印象,估计早被丢在脑后,更不会刻意带来林苑。
陈娇和许良人到时,刘彻猎的鹿已经烤好,切片码放,盛在漆碗中,呈至帝后面前。
刘彻、陈娇各挟起一块,鹿身余下部分均被赏给诸王臣子。
赵嘉坐在席间,分到一块鹿脊肉。在他两侧分别是曹时和魏悦,不需要过多应酬他人,只需饮下几杯祝酒,倒也十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