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造化弄人。
从冒顿、老上再到军臣,匈奴的荣光不复当年。草原频发瘟疫,本部又遭遇大败。如果有充足时间,将各部迁往草原深处,蛰伏数年,或许能恢复七八分。
可惜的是,汉朝不会给对手这个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才是长安对外的最高准则。
在西域使臣陆续归国,争相劝说国王赶紧改换门庭,做汉天子腿上挂件时,汉朝斥候频繁出没草原,匈奴本部开始收缩兵力,并抓紧派出探子,试图刺探边郡,查明汉朝究竟是虚晃一招,还是真打算大规模出兵。
重病中的军臣单于十分清楚,如果汉朝真要挥师北上,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长安城内,刘彻连续数日召重臣入宣室,指着悬于墙上的地图,简单明了一句话:朕要灭匈奴!
卫绾和窦婴表示臣没意见,直不疑、王恢和韩安国也举双手赞同。
匈奴是汉朝的心腹大患,早灭早好。
最好将茏城清理干净,一个匈奴不留,那才是皆大欢喜。
只是打归打,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派出多少军队,调遣哪路大军,粮草如何统筹,以及由何人为统帅,都要仔细考量,从长计议。
毕竟匈奴不比百越。
越人多是仗恃天险,只要克服瘴气-毒-虫,打下来不成问题。之前南征连下闽越、南越,足以证明这点。
匈奴则是汉朝的老对手,白登之围后,汉朝对上匈奴,多数时间采取守势。直到武帝登基,才开始转守为攻,大规模挺-进草原。
之前固然有几场胜利,事后统计战果,是大胜亦是惨胜。
最为提振士气的马邑之战,在包围圈张开之后,同样要用人命去堆。
匈奴的战斗力绝对不弱,尤其是隶属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的本部军队,更是精锐。和这样的军队作战,必须做好九死一生乃至拼人头的准备。像攻打闽越和南越那样,战损达到一比十甚至一比二十,纯属于天方夜谭。
汉朝的官不分文武,能位列长安朝堂,不论性情为人如何,也不管是否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大部分都点亮过作战技能,对兵法有一定了解。
这也是最可怕的。
一个奋发进取、以“征服”为人生目标的年轻天子,一群老谋深算、搞外交和经济的同时,都不忘抄刀子砍人的朝官,共同组成一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发出恐怖的咆哮。
遇上这样的对手,冒顿再世都未必有太好的办法,何况是远不如冒顿的军臣。
“陛下,春、夏之交不宜进兵,何妨等到夏末秋初之时?”卫绾提议道。
“秋初发兵?”刘彻沉吟片刻,道,“丞相无妨细言。”
“一来大军调度需要数月,不宜操之过急。二来,秋时谷熟,牛羊最为肥壮。大军此时入草原,粮秣自能解决大半。归来时抓捕别部,顺者为汉家放牧养马,逆者亦能杀鸡儆猴。”
这番话说得相当直白,直白到不做半点遮掩。
往昔匈奴南下劫掠,依照中行说的毒-辣计策,多在秋时寇边,抢劫粮食牛羊,掠夺人口,烧毁房屋和要塞。
何不一报还一报?
匈奴秋天来,汉军也秋天去。
匈奴抢劫粮食,汉军就去抢劫部落里的牛羊马匹。
匈奴在边郡放火烧屋毁田,汉军就到草原烧帐篷。
秋高气爽,草叶渐渐枯黄97" 汉侯0 ">首页 99 页, ,都是极好的点火材料。不计较损失,满草原放火,必然能让匈奴好好喝上一壶。
如果计划得当,动作够快,火烧茏城也未必不可能。
“善!”刘彻双眼发亮,表情中透出兴奋。
窦婴和直不疑频频点头,王恢和韩安国交换眼神,明显也持赞同之意。
节操?
那是什么?
字典里没有,也完全不需要有。
“陛下,如要火攻,边郡需早做准备。”魏悦出言道。
边郡紧临草原,随着各郡太守联合向北开地图,边界线已经推进数里。风向难料,如果不加以提防,万一火从草原烧到汉地,那就很是不妙。
“确是如此。”
进攻的大战略敲定,大佬们又集思广益,商讨如何在火攻下保存汉地,各种灭火措施一一出炉。
赵嘉赫然发现,汉武朝的大佬们,个个都是十项全能,简直非人类。遇上这样的对手,匈奴想不歇菜都难。
议事结束,群臣散去。
韩嫣和曹时被天子留下,赵嘉、魏悦和李当户退出宣室,结伴返回林苑。
数日前,四营又补充一批新兵,其中有数十名高门子弟。
和窦良、灌贤等人不同,这次来的既有高门嫡支也有旁支,都是择优选拔,骑射本领不错,体力耐力俱佳。
入营至今,无论训练多么艰苦,始终无一人退出,全部咬牙坚持下来。期间不乏有人受伤,哪怕伤口再疼,只要能起身,能走路开弓,能扛起大盾,就会坚持出操,一日不落。
这些人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生于膏粱,或许纨绔,但不缺少尚武精神,更不是懦夫、孬种!
有这批高门子弟做对比,之前入营却做了逃兵的,屡次被人提及,无不满面羞愧,最后发展到连门都不敢出。
“现在知晓后悔,晚了!”
事已至此,留在长安只能做笑柄,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必须往边塞从军,在战场杀出战功,才能洗掉早年的懦弱之名。
赵嘉忙于训练时,淮南王刘安正紧张等待天子召见。
淮南王女刘陵依旧押在中尉府,宁成未对她用刑,王太后的种种手段已然让她濒临崩溃。
刘陵带入京的门客僮仆一个没能逃脱,俱被宁成抓捕,大刑伺候下,陆续被撬开嘴,将所知的一切尽数道明,半点不漏。
刘安见不到刘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有种预感,此次定然凶多吉少。
淮南王府风雨飘摇,河东郡的周阳由和申屠公先后接到长安来信。
看过书信,问过送信的家僮,周阳由满面阴沉,掌心击案,怒骂道:“逆子!”
申屠公放下竹简,翻开一并送上的罪证,抚过颌下长须,得意大笑。
“周阳由,天要亡你,这可怪不得本官!”
☆、第225章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因旱灾、蝗灾接踵而至, 河东郡百姓为了活命,大量奔往他郡。以致于灾情过去, 春耕开始,郡内良田无人耕种,出现大面积抛荒。
周阳由和申屠公忙于政-斗,闹得不可开交, 近乎成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郡县属吏肆意妄为,巧张名目盘剥百姓,使得民不聊生, 返回郡内的百姓再一次出逃。
为免消息泄露,几名属吏联合周阳由的家人,借用都尉名头, 调派郡兵拦截百姓,过程中险些闹出人命。
一时间民怨沸腾,百姓怨声载道,惨状竟不下于天灾之时。
实在活不下去, 有青壮聚众为匪, 藏匿巫咸山中。
太守命夏县县令出兵围-剿,连续两次均无功而返。
县尉上报贼匪狡猾, 藏在深山中, 遍寻不到踪迹。实则是军伍怀抱同情,雷声大雨点小, 根本无意进行围-剿。非是碍于命令, 根本不会出兵。
事情越闹越大, 连临近的弘农郡都是流言纷起。
申屠公和周阳由终于心知不妙,难得摒弃前嫌,联手对实情进行扭曲,将责任全部推到“刁民”“贼匪”身上,自己摇身一变,反倒成为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的好官。
可惜的是,河东郡上下对这二人积怨甚久,事情根本隐瞒不住。
天灾前后,哪怕他们分出两三分精力,用于处理灾情,安顿百姓,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日地步。
逼得饥民聚众为匪,军伍同情百姓遭遇,差点公然抗命,简直是罪不容恕!
申屠公和周阳由的奏疏送达长安,原以为同往常一样,自己能逃过一劫。不承想,弘农郡太守、都尉均为正直之人,听闻河东郡灾情,私下里派人查探,掌握切实证据,联名告发二人。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加上先前两人互相攻讦,争相递送黑材料,朝廷向郡中派人,完全是一查一个准。
“其罪当诛!”
掌握河东郡的实情,刘彻怒不可遏,在宣室内大发雷霆。
“这样的官该杀!”
若非景帝朝废除大量肉-刑,刘彻都想立刻把人抓来,按照先秦时的刑罚,一个个在两人身上试过。
“牧守一方,肩负朝廷信任,本该勤政爱民。他们倒好,只顾着争权夺利,忘记为官乃至为人的本分!”
“朕要杀了他们!”
天子瞋目切齿,勃然大怒,奏疏被扫落在地,入眼一片狼藉。
宦者不敢出声,更不敢立即弯腰收拾,小心靠墙柱而立,只等刘彻这波怒意-发-泄-完,再给宫人使眼色,小心奉上茶汤,让天子进一步消消火气。
“来人!”刘彻背负双手,在殿内来回踱步。停下之后,即命人宣廷尉。他绝不会轻纵周阳由和申屠公,为警后来者,这两人必须死!
廷尉奉召入宣室,得天子口谕。
不久,即有廷尉属吏奉旨出长安,前往河东郡捉拿太守申屠公和都尉周阳由。郡内属吏多镣铐加身,两人的亲族、僮仆被捕者多达两百三十八人。
自刘彻登基以来,对朝中官员,特别是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还是首次这般大动肝火。
天子明摆着要杀人,而且不是单杀一两个,看架势,一旦罪名全部查证,八成是要夷三族。这样的大案,不仅朝中议论纷纷,宫内亦有耳闻。
窦太后病情略微转好,听闻消息,立刻命宦者去请刘彻,想要切实了解一下,内情到底如何。
一次杀太守、都尉以及十数属吏,河东郡的郡官几乎要被杀空。
这样大的动作,非是罪大恶极,实在是罕见。窦太后历经三朝,类似的情况,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沉疴在身,从建元五年起,窦太后很少再过问朝政。将养许久,好不容易身体好了些,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得不立即去请刘彻,否则实在不放心。
“大母,陛下非任性妄为之人。河东郡的确出了大事,这些人实是罪有应得。”陈娇跽坐在窦太后榻边,接过宫人手中的漆盏,亲自为她送服汤药。
同时就她所知的情况,对窦太后加以解释。
“我也是听阿母说的,这两人罪责不轻,早该杀头。”
这段时日以来,陈娇时时刻刻守在长乐宫,衣不解带,精心照料窦太后,仁孝之名传遍朝中,城内百姓亦有传颂。
反观王太后,趁着窦太后病弱,陈娇-分--身-乏-术,几次召见田蚡,大肆在宫内安-插-人手。四名有封的家人子,许美人无法拉拢,其余三人先后被召见,各自得了不少好处,再见到皇后,态度明显和之前有所区别。
不想让窦太后烦心,陈娇严令众人收紧口风,不许透露一星半点。
殊不知,窦太后在汉宫几十年,哪怕病得再重,宫内的消息也瞒不得她。前朝的事是她主动放手,为的是窦、陈两家,也为让天子记她一分好,在她去后善待陈娇。
汉宫之内则是另外一码事。
纵然陈娇下令封口,她仍有消息渠道,对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尤其是王太后的诸多动作,全部一清二楚。
她之所以没有处置,是打算看一看,陈娇将如何应对。
正如她之前所言,她没法护陈娇一辈子。等她离开后,这汉宫中的一切,必须陈娇自己面对。如果不能解决眼前这场“危机”,今后的路必定会更加难走。
让窦太后没有想到的是,对于王太后的咄咄逼人,陈娇始终没有正面反击,仅是默默承受,一心一意为她侍疾。
王太后要权,陈娇能给就给;王太后安插眼线,陈娇视而不见;王太后拉拢家人子,明里暗里使绊子,陈娇训斥过家人子,对王太后依旧恭顺有加。
最后是馆陶看不下去,怒气冲冲进到宫内,直接闹到王娡跟前。
王太后算准刘彻将来问安,刻意示弱,衬得刘嫖得理不饶人。
出乎预料的是,刘彻根本不打算为她出气,反而站到馆陶和陈娇一边。碍于孝道,不好公然顶撞王太后,下手却半点不留情,王太后数月来的努力,顷刻间付诸东流。
王娡被气得发抖,刘彻仍无半分松口,直接以王太后有恙,需要静养为由,将她同“宫权”隔离开来。想借侍疾为难陈娇,同样被刘彻当场堵住。
“娇娇要侍奉大母,脱不开身。长姊闭门这些时日,想必已经知错。此次母后有恙,长姊理当侍奉。二姊在渔阳,往返不及。三姊同在长安,可召进宫中。”
看明白刘彻的态度,馆陶怒气全消,若非碍于场合,单看王娡有气发不出的样子,都想要大笑三声。
大概是想进一步激怒王娡,刘嫖直言,回去后就告诉三公主,让她进宫侍奉王娡。
投靠王娡的家人子,因对皇后不敬,哪怕身怀有孕,也被刘彻厌弃。
原本决定的封赏,就此全部押后。纵然她们生下皇子,只要天子不回心转意,这辈子都将止步良人,不可能再升品佚。
卫子夫身为下家人子,连良人都不是,仅仅是比宫人稍高一些的少使。
之前王太后势大,又是天子生母,她和另两个家人子一样,皆以为找到靠山。毕竟窦太后病重,恐将时日不久,陈娇无子,类比被废的薄皇后,想不动心思完全不可能。
哪里想到,美梦做到一半,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动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们心心念念的天子。
几名家人子因怀有身孕,依照陈娇安排,两月前迁出永巷,搬入未央宫。结果行事不慎,招来天子厌恶,直接被移出未央宫,搬入距永巷不远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