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别部首领不知道,见周决曹面带笑容、态度和善,提到嗓子眼的心逐渐放下。获悉留下的条件,当场表示没问题,他们愿意进城!
为表示诚意,一个首领还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周决曹笑意更深,态度之和蔼,同手持刀笔时判若两人。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随行的长吏本能后退,连魏三公子的表情都顿了一下。
“首领同我入城,部民可就近扎营。非得许可不得进入郡中。”周决曹道。
对于这样的要求,别部首领和祭师早有心理准备。
他们终究不是汉人,魏尚没有二话不说直接将他们撵走,而是许他们在靠近边界的地方扎营,结果已经是相当不错,甚至好过预期。
靠近汉朝边界,附近又有烽燧台,有一身煞气的汉军驻扎,别部众人半点不觉得担心,反而生出更多安全感。
有汉军在,追杀他们的本部骑兵自然不会轻易靠近。纵然单于下令,本部倾巢而出,也要等到二月雪融。毕竟三部是在逃命,可以不计较损失,其他部落则不然。如果单于强行下令,本部和别部一起朝王庭挥刀子都有可能。
“首领请。”周决曹和魏悦商议,许别部首领各带十名护卫。
听到此言,三部首领和祭师更觉放心,压根不知道,笑容和善的周决曹正思量该如何炮制自己。
视线扫过一众胡人,周决曹暗道可惜。
实在是能用的方法有限,如若不然,不出五日,他就能让这些人心服口服,趴到汉天子的马蹄下,心甘情愿充当脚垫。
别部首领随周决曹离开,祭师留在部落里,指挥牧民平整积雪、搭建营地。
最先立起的不是遮风挡雪的帐篷,而是一大片围栏,用来保护部落中的牛羊,避免被野兽袭击。之前顶风冒雪逃命,牛羊丢了也就丢了,毕竟人命更重要。如今有希望安顿下来,自然要保护好自家财产,不容许任何一头羊羔被野狼咬走。
别部首领入城数日,期间并未同部落断绝联系。
为让部落中的牧民安心,每日都有入城的勇士往返营地,告知众人城内情况。
得知三部首领入住太守府,每日佳肴美食,烤着火炉,还同那位和善的决曹掾有了交情,连祭师都很羡慕。护卫解下马上布袋,取出冻得硬邦邦的蒸饼,教会众人在火上烤制,又拿出陶罐装的酱料递给祭师,更让众人惊讶不已。
在草原上,市换这样一罐酱料至少需要二十头肥羊!遇上那些不把别部当人看的本部,价格翻上几番都有可能。
“这是在城内市换。”勇士挺起胸膛,被羡慕和惊讶的眼光包围,颇有几分飘飘然。
“你用什么换的?”一个和勇士交情不错的牧民问道。
“匈奴人的骨盔。”勇士咧开嘴,凶狠笑道,“周决曹说了,只要能杀匈奴人,就能从城内换东西,一个本部骑兵的脑袋能换五十个蒸饼,一个别部骑兵的头能换三十个!没有头,骨盔、兵器、随身的物件都成。”
“五十个蒸饼?”牧民举起烤到一半的蒸饼,舔了舔嘴唇,“都像这么大?”
“对。”勇士点头,“还能换酱、换盐、换绢帛。”
勇士越说越激动,用力握住腰间的短刀,大声道:“有朝一日,如果能被编入正卒,还能得到兵器!”
勇士话落,不少牧民都开始心动。
祭师从这番话中听出不一样的味道,然而他们追随匈奴时,一样要为匈奴打仗,除非取得天大功劳,额外的奖励想都不要想。相反,抢到的战利品还会被本部取走大部分。遇上难熬的年月,部落中的牛羊都未必能保住。
汉人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容不得众人不心动。
最重要的是,对方愿意开出条件,证明他们有了接纳别部的打算。对于急需一块立足地,摆脱匈奴本部追杀的别部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喜讯。
三支别部来降汉朝,数千人在边界扎营,消息很快传遍郡中。
赵嘉身在畜场,每日都能听到不同的消息。让他惊讶的是,许多消息灵通的商队不顾风雪,陆续从南而来,车上满载粮食、盐和一些生活必须之物,前往边界同别部交易。
知晓这些商队都得魏尚许可,赵嘉心头一动,当日就带着几名健仆前往云中城,希望能面见魏太守。
可惜他去得不巧,长安来人,魏太守正忙,实在脱不开身。
魏悦正好来城内,见到赵嘉,知晓他的打算,直接从身上取出一枚木牌,道:“去边界出示此物,不会有人阻拦。”
“谢三公子。”
魏悦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对赵嘉道:“阿多日前所提之物,匠人已经制出,现已配备斥候。制毒烟筒之事,阿翁已经点头,去王主簿处领火-药即可。”
“三公子,城中可有我能帮忙之事?”看到魏悦脸上的疲色,赵嘉下意识开口。
听到赵嘉所言,魏悦现出笑容,大手覆上赵嘉发顶,道:“阿多有心。如需阿多相助,我必会开口。”
说话间,指腹擦过赵嘉的额际,又叮嘱他外出多带人手,莫要放松警惕,这才转身离开。
目送魏悦的背影远去,赵嘉的眉心渐渐皱紧。看起来情况比他想象中糟糕。匈奴势必南下,而且来的九成会是本部。
长安城
接到魏尚的奏疏,景帝召群臣商议,之前称病不朝的周亚夫同样在列。
经过慎重考虑,景帝有意给部落首领封爵,仿效商鞅立信,鼓励更多别部降汉,进一步扰乱草原局势。
不想景帝刚一开口,就遭到周亚夫的激烈反对。
“陛下,彼乃背主之人,陛下厚赏爵之,今后以何责叛汉不守臣节者?”
此言一出,殿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弓高侯重病未能列朝,同其交好亦或背景类似的朝臣都对周亚夫怒目而视。如果周亚夫以“别部非我族类”阻拦此事,众人未必如此。但他偏偏戳人心窝子,这就完全不能忍。
弓高侯祖上是韩王信,背汉投匈奴,其后又归汉。按照周亚夫的说法,是不是压根不该封爵,一刀咔嚓掉才能警醒世人?
景帝同样面色不愉。
刘舍和窦婴对视一眼,心中都十分清楚,天子如此怒形于色,与往日大相径庭,其中未必没有故意的成分。究其背后,怕是对当朝丞相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长乐宫中,窦太后听完少府禀报,冷笑一声:“周亚夫的丞相快做到头了。”怕是命也快到头了。
少府垂首不敢言。
许久才听窦太后吩咐:“再让人去梁国,告知梁王尽快把人送来,亲自到长安谢罪。告诉梁王,来了不用怕,不来才会出事。”
“敬诺!”
少府领命退出大殿,同捧着两册竹简的陈娇擦身而过。
“大母,娇今日读《庄子》。”陈娇坐到矮榻边,展开竹简。
窦太后靠回榻上,在少女轻柔的声音中合上双眼。片刻后,突然出声打断陈娇:“娇娇,可怨大母?”
陈娇放下竹简,轻声道:“我信大母。”
窦太后沉默片刻,伸出手臂,将少女揽到怀中,道:“娇娇,只要我活着,就会护你。”
少女的手指扣入掌心,面上依旧笑靥如花。
“大母必会千秋万岁。”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无论周亚夫如何激烈反对, 景帝铁了心, 封爵的旨意终究发出长安。旨意发出隔日,周亚夫再次病倒。和之前托病不同,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卧病在床。
景帝的态度颇耐人寻味,闻听丞相病重, 仅遣宦者过府,言丞相好生休养,其后再不理会, 更无嘘寒问暖。
消息传出, 朝中群臣多少品出些味道, 对丞相府开始疏远。
周亚夫虽然傲慢,终究不是没有脑子,察觉天子态度的改变,心中陡然一惊。奈何局势已定, 之前是他托病不朝, 这一次, 哪怕他立即病愈,景帝也不会再允许他掌握丞相大权。
心情沉重之下,周亚夫病势愈重,至一月中, 近乎起不了榻。短短时间之内,原本魁梧壮硕的体格竟瘦得有些脱形。
丞相病体沉重, 朝中却半点不受影响。
御史大夫刘舍进一步得到重用, 和大将军窦婴分割周亚夫空出的权柄。
群臣看在眼中, 心中都十分清楚,依照景帝的态度,刘舍早晚会手握丞相印。至于早还是晚,端看景帝心思。
一月底,梁王刘武遣国官入长安,呈送谢罪奏疏。
由于羊胜、公孙诡已经自杀,袁盎等朝臣被刺一案只能草草了结。太后景帝达成默契,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无疑是出力?8" 汉侯0 ">首页 30 页, 惶趾谩M蛞蝗桥继螅兰屏急2蛔 ?br /> 梁王递上谢罪奏疏,主动背上纵容臣下的污名,并上请削减王国护卫,景帝下旨宽慰,兄弟俩重新恢复和睦。
与此同时,朝中的火力又集中到临江王身上。
和之前不同,景帝这次的态度十分明确,征诣临江王入长安对簿。但在旨意中写明,临江王入长安之后,暂居城南甲第,不下中尉府。
知晓圣旨内容,包括刘舍和窦婴在内,群臣心中都有了计较,连长安的宗亲都松了一口气。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固然要惩处临江王,终究不会取他性命。
宣室内,刘彻坐在景帝身侧,面前摊开一册竹简,是魏尚呈上的练兵条陈。然而,刘彻的心思却不在兵策之上。
“阿彻。”
景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刘彻猛然间回神,对着尚有大半未看的练兵条陈,脸色涨红。
“走神了?”景帝放下笔,轻轻咳嗽两声,饮下半盏温水。
“父皇,儿在想伯兄。”刘彻欲言又止,对上景帝双眼,仿佛心中所想都摊开在阳光下,半点不得隐藏。
“阿荣?”景帝神情微顿。
刘彻更觉得紧张,手指慢慢攥紧,想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谁同你说了什么?”景帝问道。
“回父皇,并无。”刘彻摇头。
“既如此,何有此问?”
“伯兄、伯兄果真侵占太宗庙壖垣?”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出口,刘彻颈后冒出一层细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景帝的回答出乎预料,刘彻倏地抬起头:“父皇?”
“阿彻,为君者以国为重,以民为重。其他当舍必舍。优柔寡断,注定做不成事。”
“可是伯兄……”
“太子!”景帝一声沉喝,打断刘彻的话,“树有枝,枝有杈,如要主干茂盛,则旁枝斜杈必当砍断。你年尚幼,固手中有剑,亦对高处枝杈无法。如此,唯我代你斩断。”
景帝的话相当直白,近乎于无情。
刘彻沉默了。
“父皇,梁王叔和周丞相也是如此?”
“然。”景帝颔首,道,“利刃有鞘方可用,无鞘佩戴必伤己身。梁王功高,丞相骄横,非你能够压制。”
哪怕刘彻之前猜到几分,此刻也不免心头发沉。
主干繁茂,斜枝尽断。
为君者,当舍必舍?
“高祖之后,匈奴始终为我心腹大患。我固然有心,然能力所限,仅可守成,不得开疆。国立至今,需锐意拓土之君。”景帝叹息一声,“阿彻,莫要让我失望。”
刘彻抬起头,仰视鬓边生出白发的景帝,喉咙里像堵着石头,心跳却不断加速,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蒸腾,似熊熊火焰,瞬间燃遍四肢百骸。
“遵父皇旨意!”
长乐宫,刘嫖走进殿门,发现王娡竟也在内,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窦太后靠在榻上,眼眸微合,对王娡的讨好不理不睬。
待刘嫖行礼落座,陈娇和阳信姊妹先后进殿。陈娇坐到窦太后身侧,阳信姊妹端正行礼,依长幼坐到王皇后身后。
宫人送上热汤蒸饼,无声退到大殿两侧。如非留心,近乎会忘记她们的存在。
察觉殿内气氛不对,阳信姊妹低垂目光,表情微微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阿嫖,可知我为何唤你?”窦太后突然开口。
刘嫖干笑一声,道:“我愚钝,阿母吩咐就是。”
“嗯。”窦太后抬手抚过陈娇发顶,道,“天子有意以娇娇为太子妃。”
此言既出,殿内突然响起抽气声。
王娡攥紧手指,侧头狠盯阳信一眼。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阳信脸色发白,心头狂跳,却还是忍不住瞪向陈娇。想起她在自己面前的骄横,用力咬住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齿痕。
“阿母的意思是?”刘嫖小心问道。
“天子喜爱娇娇。”
此言一出,刘嫖脸上的喜色近乎掩饰不住。陈娇抬起头,看到刘嫖的神情,眼底尽是讽刺。
“皇后。”窦太后沉声道,“你觉得如何?”
王娡小心压下嘴角,不敢现出半分得意,柔声道:“娇翁主美貌聪颖,实为太子良配。”
“你们都觉得好,这事我不拦着。”窦太后话锋一转,对刘嫖道,“堂邑侯府有意再尚公主?”
“阿母以为如何?”得知陈娇将为太子妃,刘嫖喜上眉梢,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可。”窦太后掀起嘴角,灰蒙蒙的双眼转向王皇后和阳信姊妹所在的方向,似笑非笑道,“之前天子言,平阳侯年少有为,为大公主佳配。无妨多添件喜事,将三公主定下。”
刘嫖笑着应诺,话里讨巧,逗得窦太后发笑。
王娡看向窦太后,之前的喜意和得意渐渐退去,心头开始升起不安。太后之前一直不答应,如今怎会轻易松口?而且,大公主和三公主定下,二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