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张钧若拼命打工和参加竞赛,赚来的钱的流向就大致有了答案。
曲凌恭回忆起那年暑假的一天,烈阳如火,他家宝贝在酷暑天气打一份送水的工,体力透支,中暑昏倒的画面,心脏就泛起一阵剧烈抽痛。
他还想通了一件事,按照张钧若的性格,是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他想帮助这个男孩,却不愿跟他养父养父要钱,可是他还是个高中生,能有什么钱,只能把餐费和零花钱都攒起来,留给男孩用。所以初遇他时,他才会发现他不吃午餐,甚至到后来胃都被他这样的做法弄得虚寒了,胃脘痛发作时,疼得死去活来。
曲凌恭抚了抚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觉得心疼不已,他家那个单纯的小傻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一个人扛了多少重荷。
曲公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默默想了很多事,安静地驻守在那个避人的角落里,几次看到张钧若那瘦伶伶的身影,出入大厅附近的小超市,购置各种生活用品,食品和晚餐……
等到天色已沉,夜的羽翼完全收拢,窗外雨声渐大,曲凌恭坐在人迹寥寥的大厅里,像是心有灵犀一样,抬眸时,正好看到张钧若满脸憔悴,脚步落寞地缓缓步出了医院的大门。
☆、把若宝捡回家
第92章 把若宝捡回家
深夜, 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 路旁的行道树在斜风细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矗立在路边的路灯, 兀自投射下一束暗淡清冷的光晕, 衬托着在幽暗的雨夜,踽踽独行的少年,身影更加萧瑟落寞。
早春三月还在倒春寒,细雨绵绵密密, 带着夜间沁凉的湿气,一点儿一点儿浸透了少年单薄的春季校服,少年就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 微低着头,瑟缩着双肩,被雨雾润湿的双眼,茫然望着脚下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幽暗漫长的路途, 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着。
男孩正皱着一双好看的眉, 若有所思,恍惚间发现一直拍打在自己身上的雨点, 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他迷茫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发现头顶被罩上了一把深蓝色的大伞。张钧若怔怔地转过身,路灯下看到身后打伞的少年长身玉立,静默地站在风中。
黑色的帽檐下,一双乌亮的眼瞳如黑曜石一般, 在凄清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张钧若怔愣了一瞬,苍白的小脸一瞬间掠过了几种神情,有茫然,有错愕,有惊慌,有犹豫。他微微踯躅着向后退去,任凭身体再次晾在冰冷的雨里。
但只退了几步,就被曲凌恭突然伸出的大手一把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孩挣动了几下,发现两人之间力量悬殊,那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环住了他的腰际,少年身上混合着柑橘和木质调的好闻味道,在冷雨凄迷的潮湿空气里,更加清晰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陷溺下去。
张钧若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致,很想就此依偎在少年宽阔厚实的胸膛里,乳燕投林一样,在他环抱里暂时休憩一下,但理智却摈弃了这种软弱的想法。
最终他只能强打精神,挣脱开那个让人沉迷的温暖怀抱。
张钧若双手用力推开少年的胸膛,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茫然望着少年,脚步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踌躇着要退到何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少年颀长的身影一晃,那把巨大的雨伞啪嗒落地,在路边的水洼里溅起一簇泥泞的水花。
待张钧若反应过来,他再次落入了少年的怀抱里,这一次曲凌恭是用双手环着他的,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身后,张钧若无法挣脱,只能拼命挣动,在那人怀里,小声控诉,让他放开自己。
那人抱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他后脑湿漉漉的黑发,轻轻俯下身,温软的鼻息吹拂在他敏感的耳际,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轻声说道:“若若,别怕,我只是担心你会淋雨,你的衣服都湿了,你,不冷吗?”
张钧若微微发着怔,曲凌恭身上的味道,结合着耳畔迷人的声音,让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浓烈的费洛蒙兜头罩住。
他懵懵然地想:这个人好可怕,他的声音一定是被施加了某种迷惑人心的魔法,趁人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钻入脑子里,给他下蛊.惑人心的咒语。
他抬头望着这个人,眼睛湿漉漉的,眸光在雨水的浸润下,凄恻又迷离。
曲凌恭也在回望着像落汤鸡一样的少年,不禁幽幽叹着气。
男孩冰白的脸上,浮起让人心疼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额发已经被濡湿,发梢上凝着晶莹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顺着好看挺直的鼻骨划过脸到下巴上。
曲凌恭微微皱了皱眉,抬手用大拇指抹掉了那些像泪水一样在男孩脸上奔流,让人看着就心里焦灼的雨水。
这人又在自虐了,下雨天也不着急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在雨里缓步走着。
曲凌恭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之前不解的事,他恍然领悟到——张钧若之前种种近似于自虐的反常举动,应该都是跟刚才那个叫做“许砚杰”的孩子的有关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他家宝贝在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思及至此,曲公子心痛不已,他抱紧了少年冰冷纤瘦的身体,大手轻轻拍抚着他瘦伶伶的脊背,安抚了好一会儿,男孩才完全镇定下来,没有再表现出反抗的意思。
曲凌恭看男孩安静了下来,才敢转身去捡掉落在一边的雨伞,即使去捡伞,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男孩的一截腕骨,像是生怕男孩会突然跑掉一样小心谨慎。
他用力甩了甩伞面上沾到的泥水,将伞再次端正地罩在男孩头顶,拉住男孩瘦骨嶙峋的手腕,像在大街上捡了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猫一样,拉着可怜巴巴的男孩,大步流星地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曲凌恭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因为张钧若全身都湿透了,司机开始很是不情不愿,嘴里念念叨叨,没完没了,张钧若沉默地缩在座位一角,望着车窗外小区居民楼里透出来的温柔灯光,一脸茫然无措,看上去让人心中无比酸涩。
曲凌恭眼梢也没扫一眼司机市侩的面孔,从长裤口袋里抽出三张粉色的纸币递给他,司机捡到钱,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没再抱怨更多。
曲凌恭怕男孩会冷,将自己半湿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男孩身上,随口告诉司机目的地。
他说的是他家星忆校外那栋小公寓的地址,张钧若闻言,木然地转头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疲累,还有质疑。
但是他不想说话,这样的雨夜,小杰身上的伤,自己矛盾挣扎的感情,以及身边存在感十足的男子,都让他心力交瘁。
曲凌恭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被雨水淋湿的男孩,温声解释道:“从这里到你家太远了,大约要1个多小时的车程,你这样回去会感冒生病,而且……全身湿淋淋的,也不好跟家里人解释吧。不如就跟他们说,天气不好,借住在同学家了。”
他见张钧若默不作声,眼睛里还有一丝顾虑,又温柔地补充说:“你的那间小单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成练功房,今天你还住那里。”
张钧若听到曲凌恭这样说,眸光闪过一丝悠远而眷恋的微光。他很怀念那里,那个小小的房间,珍藏着他的一段恬静美好又隐秘熨帖的时光,关于他自己,关于眼前的这个少年。
那匆匆一个月,大概是他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两人回到了曲凌恭的小公寓里,张钧若抬眸望去,屋内的陈设布置与原来别无二致,依然窗明几净,色调温馨,不禁有些唏嘘。
小单间里没有淋浴设施,曲凌恭先把张钧若带到自己家里,准备好自己的大T恤和纯棉睡裤,以及干净的浴巾和洗漱工具,让张钧若先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自己则是胡乱地用毛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转头扎进厨房里,用家中备用的食材给男孩做晚饭。
曲凌恭前一阵忙着参加节目录制,家中好久不开火,只有简单朴素的食材,但他的厨艺依然发挥正常,用超市普通的鸡蛋挂面,给张钧若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看上去素淡,其实也并不简单。曲凌恭怕张钧若淋雨受寒,加了很多细碎的嫩姜和暖胃的白胡椒,卧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佐上几根鲜嫩挺括的小白菜和烤肠,还淋了一点点鲍鱼汁,看上去清淡诱人,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爽口。
房间里开着温度适宜的暖风,张钧若冲好了热水澡,松垮垮地套着曲凌恭纯棉的大T恤走出来时,正好闻到一股好闻的饭菜香,才想起自己忙着照顾小杰,预备住院的日用品,只给小杰买了晚餐,自己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此时身体的感觉,因为温暖的室温而慢慢回归,才发现腹中已经饥肠辘辘了。
男孩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被曲凌恭拉着带到餐桌边坐好,用青花瓷大海碗盛着的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就摆在了眼前。
曲凌恭也饿了一晚上,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坐在男孩身边,拿起筷子,兀自吃了几口,听到身边痛快地吸溜面的声音,微有些怔然,不禁转头去看,发现张钧若虽然动作依然文雅,吃面的速度却快了很多,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看样子确实是饿坏了。
曲公子眯起好看的凤眼,微微讶然地半张着嘴,望着男孩默不作声地吃掉了大半碗面。
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劲道爽滑,张钧若正要专注地消灭剩下半碗,余光发现曲凌恭在看他,抬眸间,懵懵然与曲凌恭四目相接,吃了些东西,男孩好像有了点儿精神,轻转着澄澈的眸子,表情略有些踌躇,讷讷地小声问:“……你不吃吗?”
曲凌恭心里倏地一麻,就要被他萌出血来。他心想:自己在哪里捡到的饥寒交迫的小可爱啊?
他将自己刚吃了一口的面条向张钧若那边推了推,含着温和的笑,轻声问道:“够吃吗?这一碗也给你吧。”
男孩脸上倏地一窘,知道是自己吃得太快,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吃了一段时间曲凌恭亲手做的美味佳肴,口味都被他养叼了。
因为许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对此十分眷恋,外加上因为“小杰”的事,他有些恍神和忧虑,腼腆的男孩觉得他不经意间被曲凌恭看到了自己难看的吃相。
张钧若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忙把曲凌恭递来的面碗推回去,讪讪地小声说:“……不用了。”
曲凌恭看到自己家宝贝这么可爱,凤眼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将碗里的荷包蛋和烤肠一一夹到男孩半空的碗里。
张钧若懵懵然地,又有了“旧事幻现”的奇妙感觉,就觉得类似的事好像在哪里发生过,在有些遥远的时光里,他们也坐在一起吃着美味的面条,少年好像也是把面条里的小食和鱼饼之类的东西夹给自己吃。
张钧若被刚才奇怪的体验攫住,微微愣了愣,旋即轻声推拒起来。奈何曲凌恭捂着面碗不让张钧若把荷包蛋夹回来,推来搡去,弄得男孩更加羞窘,只要夹回碗中默默吃光。
饭后,曲凌恭收拾完碗筷,觉得两人独处的机会十分难得,打算静下心来,跟他家宝贝好好谈谈。
秦风眠的事在昨天还是让曲公子心烦意乱的头等大事,但是在许砚杰这个人出现之后,就只能退为其次,那个小男孩的问题变得更为急迫和紧要。
因为再过不到一年时间,那个孩子很可能面临跟上一世同样凄惨的死亡,而他家宝贝也很可能被这件事波及,导致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曲凌恭来不及换掉身上微湿的衣服,只在黑色T恤外,披了一件居家服。
他用热水给男孩冲了一杯香醇浓郁的热可可,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摆出淡定自持的矜雅态度,悠然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交叠在双膝间,眸色幽深地望着张钧若。
那是个谈话的标准姿势,张钧若心领神会,他也觉得曲凌恭把自己带回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他也想平静地帮曲凌恭整理好他的感情。
只是这样,他也要面对自己难以搁浅的感情。他想过要静下心来,淡然地面对这一时刻,但是没想到一切都赶在了今天。
曲凌恭清了清嗓子,作势要跟他说什么。他以为少年会首先质问自己故意冷落他的事,还有关于秦老师的事,以此开场,结果曲凌恭给他打了一记直球,单刀直入地问道:“许砚杰是谁?”
男孩的瞳孔骤然缩紧,瓷白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慌错愕,刚才在雨中遇到曲凌恭,他恍恍惚惚,满心不安和惶惑,更对小杰的未来担忧,没有细想怎么会突然遇到他,此时反应过来,讶然地反问:“你——跟踪我?”
曲凌恭早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他觉得,比起让恋人知道自己跟踪他而恼怒,弄清那个小男孩的事,更加迫在眉睫。
那个男孩被虐打致死的事,如果跟张钧若的自杀有直接关联,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曲凌恭望着张钧若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着的眼睛,坦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跟踪你了,你匆匆忙忙跑出去,我有点儿担心你。”他觉得这个时候诚恳比什么都重要,把跟踪张钧若的动机坦荡地平铺直叙。
曲凌恭看男孩一瞬间紧张而警惕的神情,好气又好笑,他家宝贝真的太单纯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为了安抚男孩紧绷的精神,曲凌恭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男孩过来坐下。他这样站在客厅中央,而自己坐在他面前,面对面问话,场面僵持又尴尬,像教导主任训话学生,确实容易让人心生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