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吸溜吸溜地三两口嘬完,再用两片干馕把面汤沾干净,碗底朝天打一个饱嗝,有多余的钢镚儿就再买一瓶冰镇的碳酸汽水儿,没饱的也被汽水里的二氧化碳撑了个气饱,一顿晚饭就这么糊弄着凑合过去了。
面馆左边是一家特色小饭店,两个小情侣点了四菜一汤,吃不完也不打包,每个碟子里留下一半就你侬我侬地拉着小手结账离了座。
右边是一家米其林三星高档酒店,门口停了好多标都不认识的豪车,豪车上下来好多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臂弯里挽着好多年轻漂亮的网红脸小妖精,小妖精挎着满是logo的名牌包。
这座城市里风尘仆仆的人很多,光鲜亮丽的人更多。穷人嫉妒富人吃穿不愁,富人艳羡财阀挥金如土,随哪个都觉得这个社会真他娘的不公平。
第53章 第 53 章
刘泉顺了支牙签, 捏着一头剔了剔牙缝儿,横竖也剔不出一点荤腥,牙签一折甩了出去,很没素质地朝下水沟啐了口唾沫,跟小弟招呼两声,揉着眼下的乌青扭头进了公共厕所。
他向来胃不好,口味又重, 方才那碗汤面里不知道闭着眼睛倒了多少辣椒油和醋,酸酸辣辣好滋味,出了一身汗, 又贪凉,一口气灌下一整瓶冰汽水儿,一热一冷,立竿见影地闹起了肚子。
汉南这些年搞城建搞绿化, 连公厕都特别气派干净,门口摆了棵平安树盆栽, 一进去只闻见星点新鲜的尿骚味,穿堂风一吹就散了。刘泉心情不错地吹了个口哨,觉着这如厕的环境比自己租的那个十平米的胶囊房好多了。
而且还挺阴凉,冷飕飕的。
刘泉搓了搓胳膊, 进了蹲坑隔间,脱了裤子,边叼着烟玩手机边纳闷儿,难不成汉南政府已经有钱到了给公厕安空调的地步?一下又恼了, 冷笑一声,有钱你倒是扶贫啊!救救成天肉也吃不起的无业游民啊!
日子过得太憋闷,刘泉也明白生活的苟且都是因为自己他娘的不成器,没本事搞来钱,怨天尤人也没意思,但是满腔愁郁不找个渠道发泄一番,哪儿哪儿都不得劲,浑身难受。
以前他通过打架斗殴破坏社会和谐来泄愤,被拘了几回之后,狱警爸爸的手段教他重新学会做个人,轻易不敢造次了。刚好这两年互联网发展势头迅猛,全民直播打得火热,所有有逃避现实倾向的落魄青年都不同程度地染上了网瘾,下载个软件披个马甲装备上手机键盘和滤镜,就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刘泉当然也不例外。虚拟世界带给他极大的慰藉,隔着屏幕他终于感受到社会的尊重和公平,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全新的泄愤渠道。
同时划拉开几个社交app,翻到评论,这里撒泼博眼球,那里怼人不带脏字,十指如飞,长篇大论,字字见血。他的ID叫犀利村霸,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凭借着小学语文的雄厚基础,盖起高楼来如鱼得水,煽动性绝佳,带节奏一把好手,追随者众。
直播间里一位弹吉他的清纯小姐姐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撕着纸巾哽咽着,控诉弹幕里那些质疑她磨骨开眼角的喷子。
刘泉扭了扭屁股,舒展筋骨,侃侃而谈。
:就这点心理素质,当什么网红?要我说,您就不适合吃这碗饭,放眼望去,平台里几个姐姐不招黑?说两句就流仙女泪,这么玻璃心,哪天还不得哭瞎?
门一关,小隔间就是一密闭空间,手机开着外放跑流量,主播嘤嘤嘤的哭声乍一听其实挺惹人怜爱。
他开了个好头,弹幕里的“绝世小哭包”“玻璃心”就疯狂刷了起来,还有不少拉高踩低的,说隔壁哪个心态好的姐姐,那是真坚强,怎么黑都不在意,从来不卖惨但我就是心疼她。
厕所里灯光昏黄,照不进小而高耸的隔间,刘泉隐在门后的阴影里,亮白的手机屏幕散发着幽光,那张挂了彩的脸挂着瘆人的冷笑,看上去有些狰狞。
清纯小姐姐气得狠了,哭得更凶,吉他一摔,直接退出了直播间,屏幕霎时黑了。
“啧,我这还没露真本事呢,就受不住走了。”刘泉嗤了一声,站起身,抖落这腰带提裤子走人。
一只手抓着手机刚摸到门上冰凉的插销,他忽然觉出哪里不对劲。
等意识到不和谐的地方时,心和手共同一抖,啪嗒一声,自然黑屏的手机掉在瓷砖地面上,背上瞬间激出一层白毛汗。
是声音。
明明退出了直播界面……
为什么,嘤嘤嘤的哭声还……还没停?
用力吞了口唾沫,他眨眨眼,第一反应是隔壁有人也在逛直播,立即抖着嗓子破口大骂:“我操了,隔壁兄弟,蹲个大看视频不会戴耳机?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呢?这要是个大爷,不得给你吓出心脏病?”
骂完,他噤了声,贴着隔间木板凝神细听,期待中隔壁兄弟的回骂没有响起。
有那么几秒,哭声不见了,刘泉只能听见外间洗手池的水声和自己胸膛里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的心跳,他吁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可能之前挨揍有点轻微脑震荡,出现了幻听。
咳嗽了一声,他弯腰去拾自己的手机,指尖堪堪触到屏幕,断断续续的哭声又响起来了!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刘泉的头皮炸了,触电般连退数步,后背抵着墙,神经质地怒吼:“这他妈是男厕所!女鬼作妖也要分场合!要点脸!”
他冷汗直冒,眼睛死死盯着手机,他从小胆儿肥,这会儿受到惊吓竟然没第一时间想着夺门而出,反而想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不要命了,敢来捉弄他。
亮起的屏幕上,手机像是被某个黑客远程控制了一般自动跑起了程序,先是回到主页,再点开“虎斑”直播的鲜红色app。
刘泉冷笑:“这又是什么骚操作,新一代手机病毒?”
紧接着,他的眼球就直直地定住了,在裤缝上不断摩擦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只见空白的搜索栏里,自动键入了一个名字。
“张梓羽”。
刘泉的大脑宕机了一瞬,这三个字简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周身无知不畏的气场登时消了个一干二净。
搜索结果出来,一个直播录屏被点开,悄然无声地播放起来。
刘泉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微弱的哭声灌了他一耳朵,挑拨着他脆弱的神经。
“滴答”一声轻响,有什么液体凭空掉落,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迅速晕开,红艳艳的一个圆斑呈放射状向四周散去,盖住了底下疯狂滚动的弹幕,和女子惨淡苍凉的面容。
是血。
刘泉似有所感,麻木抬头,在看到悬在半空的黑色背影时浑身血液骤凉,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这回不刚了,屁滚尿流,猛地扑向门上插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生死一线之际,他无论怎么咬牙拼命,涨红了脸绷紧了肌肉,折腾到力竭都拉不开那只看上去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拉开的插销,冥冥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道与之抗衡。
完了完了,他抹了把刺痛眼睛的汗水,四肢并用想从门上方的空隙翻过去。
眼前出现两团黑糊糊的东西,等定睛一看,发现门上两只恐怖的血手印。
看看尺寸,是自己的。
他哆嗦着摊开双手,刚才擦的哪是汗?全他妈的是血水!膝盖一软,他差点跪下,抱着头语无伦次地辩白:“是是是,是你先背叛了我们,不怪我,我就……我就骂了你两句而已。要找,你找费离他们去,跟,跟我没关系!别找我,别找我,别找……”
念着念着,他突兀地打了个嗝儿,喉咙里泛起刚喝下去的汽水味儿,橘子味的。身上一凉,他低下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伸手抹了一把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像是突然得了什么癔症,他急不可耐地撩起衣服,捞起裤腿。
瞳仁止不住地颤动起来,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往外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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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惊风跟林谙奔到派出所,一眼看到那几个在马路边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群体,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过去。
“干什么干什么?不是都已经和解了吗?”其中一名记性好眼力佳的,老远就认出武功老太的儿子来,戒备十足地盯着他,带着兄弟们集体后退一步,“欺负起人来还没完没了是吧?”
陆惊风摆摆手,一口气还没喘上来,被林谙争了先:“刘泉呢?”
“找我们老大有事?”小混混顾左右而言他,以为他们胡搅蛮缠又回头兴师问罪,打起马虎眼,“他忙,有什么事跟我们说一样的。”
“跟你们说不上。”陆惊风最怕遇见这种不配合的无知群众,具体什么事又不能敞开了说,只好临时扯谎,沉吟,“我妈……”
一提老太太,这群人如临大敌,目露惊恐,生怕贵母又犯了什么病赖上他们,结结巴巴:“你妈……你妈又咋了?”
“我妈想请你们几个吃饭!”人命重要,陆惊风闭着眼睛就把魏菁菁给卖了,解释道,“她回头琢磨出不对来了,不该下狠手欺负你们小年轻,良心过不去想赔礼道歉!”
混混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着还未成年,满腹委屈哇一声哭出来,“都不信我们,都不信!没人信,连警察都不信!啊!看看,自首了吧!真该录个音当证据……”
“唉,我就说了一句老不中用的,肩膀就脱臼了。”
“我更惨,我啥也没说……”
几个人比窦娥还冤,凄然悲怆,抱成一团,头抵着头互相安慰了几轮。
陆惊风这边已经急出苦笑:“冷静下来没?冷静了快告诉我你们老大在哪儿。”
小混混们矫情起来,异口同声:“没有!伤口疼,无法冷静!”
陆惊风:“……”
额角青筋浮动,他想跳起来破口大骂:再磨叽,再磨叽你们就看不到你们老大了!
林谙按下暴躁的陆组长,拉了拉他的臂弯,神色凝重,示意他往街对面的砖红色建筑看。
汉南现在所有新建的公共厕所都是砖红色,不知道市政府的那群领导们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设计出这么个半圆形的建筑,乍一看像个晦气的坟墓。
此刻,“坟墓”那黑洞洞的拱门里,正往外透出一股子不祥的气息。
第54章 第 54 章
“这棵盆栽的位置刚开始应该不在这儿。”陆惊风站定在公厕门口, 来回看了两眼,伸手爱抚了一把那棵挺拔的平安树,弯腰屈膝,想将其推远至左侧,笨重的陶盆岿然不动,于是扭头招手,“杵着当棒槌?过来搭把手。”
“怎么了吗?”林谙抱着双臂, 欣赏着他脖颈边那条因用力而异常遒劲的青筋,不疾不徐地踱过去,“你还懂风水?”
手上顿时一轻, 陆惊风摇摇头:“风水另说,从奇门遁甲的角度看,它恰恰挡住了生门,聚阴囚祟, 邪灵回转不得出。大凶。”
林谙:“……”
这种出任务的特殊时候能不能挑点吉利的说?业内规矩呢?
似乎是看出来组员在想什么,陆组长拍拍手:“你不觉得这树一挪, 周围的气息不那么压抑了吗?”
“大概吧。”林谙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感受来,只觉得呼吸貌似顺畅了一些,他迈开长腿,往男厕所的方向走。
刚迈进拱门两步半, 背影一僵,发觉不对劲,迅疾回转,身后已经雾蒙蒙一片, 不见熟悉之人的身影,当即眉头一锁,心下一沉,意识到——入瓮了。
瞬间警醒过来的还有陆惊风,他其实紧跟在林谙身后,不过是眨了眨眼,一臂之遥的大活人倏地凭空蒸发了。
幻阵。
陆惊风按下不规则跳动的心脏。
小团体总共有七个人,显而易见,自杀的那个成了恶灵,第一次出手就收割了五条性命,为什么独独留下一人迟迟不动手?是不是留着活口做诱饵,等着某些傻不愣登的缉灵师循着线索一路追查自己送上门?
前方就是男厕,里面突兀地传出男人微弱颓丧的哽咽,近乎绝望,好似已经啜泣了很久很久,但都被雾霾阻隔,这会儿才得以飘进来人的耳廓。
懂得先发制人的对手都是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陆惊风直起腰板,抿了抿唇,下意识从裤兜里掏出压缩成薄薄一层的绷带,缓慢展开,边往里深入,边往左手及小臂缠上绷带。
他这会儿头脑无比清晰,甚至只有一个念头:姓林的你在哪里?
越靠近男厕的窄门,空气越冰冷潮湿,一股黏腻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尿骚迎面扑来,陆惊风晚饭刚喝了酒,胃里不适,抬手捂住口鼻,怕引起生理性呕吐而影响战斗力。
洗手台,镜子,天窗,整齐排列的便池,空无一人。
嘀嗒嘀嗒,液体滴落敲击瓷砖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无比清晰生脆,陆惊风凝神谛听,判断出声音是从里间传来。
他全身心戒备,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两道黄符,一间一间,挨个儿用脚尖推开隔间木门,等搜到倒数第二间时,他停下了脚步。
蜿蜒的血水正从门底的缝隙中淌出,一点点往他的鞋底蔓延。
“刘泉。”陆惊风开口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他往左边横移一步,那条血水似是有生命,也跟着调转方向往左,他往右边一步,血迹又顿住流势立刻盯上来。
“跟我玩什么小把戏?”陆惊风眯起眼睛,冷哼一声,急急后退两步,指间符咒贴地飞出,直接掀起了两块一米见方的瓷砖,彻底截断血流方向。
动静不小,刹那间碎石遍地,与此同时,面前的隔间里传出支吾挠门的声响,伴随着“喀喀喀”的怪异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