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终是将几人的兴趣大大吊起。独一无二,那才稀罕!
位于裴宗正下首一人,立即对他拱手道:“裴宗正,您是贵客。理应先请。”
“客气,客气。”嘴上如此谦让着,裴宗正执箸夹起两样点心,分别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待他用完一样,周围几人见他眼睛发亮,纷纷问道:“滋味如何?”
“绿豆糕松软清甜,口感绵而细腻,味道很好。”裴宗正满足地叹了口气。伸向奶饽饽的箸都显出几分迫不及待。
众人的喉头无意识地滑动,见裴宗正用完那叫奶饽饽的点心,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淡茶。
“奶香浓郁,甜而不腻。果然妙极!裴某从未想到,腥气的牛乳亦能用来做出此等美味!”裴宗正对众人笑道,“大伙儿都快尝尝。”
至此,几人终于如愿,兴致勃勃地品尝这两样独一无二的美味。
“寿春的点心,当真令人一用难忘啊!”裴宗正欣喜地摸了把胡子,笑看众人。
*
叶昕躺在床上歇了会儿,缓过劲儿来,虽然还是头晕,但比起刚才好多了。
楚灵均拿着馆医送来的银针,亲自为他施针散瘀。“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对于叶昕的旧伤发作,楚灵均心疼不已。
经过切脉及询问,楚灵均得知叶昕的旧伤在脑后,那边有瘀阻未散,故而叶昕才会经常头晕,发展到如今,已有呕吐的迹象。若是继续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楚灵均想想,都觉得后怕得紧。然,仔细忆起今日种种,实乃祸福相依。他不但巧遇郭师叔,且能及时为叶昕救治,可谓因祸得福。
叶昕抬起手,轻轻握了握楚灵均的手。“之前是想要告诉你,后来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太粗心了,害得他跟着担忧,叶昕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那次端午祭时,叶昕被方昆和矮个子差点劫走。当时摔在地上,他曾短暂的失明过几秒。那时候叶昕已经意识到自己脑后的旧伤留有后遗症,本想告诉楚灵均,但那两天他们两人都忙,见面时伤口早就不疼了,他就又忘了。
楚灵均为他施完针,正想给他盖被,门口传来青岩的声音。“师父,我们将‘田师傅’带来了。”
楚灵均对叶昕道:“你且睡会儿,我有事要谈。”
叶昕乖乖点了点头,闭目养神。
楚灵均过去开门,叶昕掀起眼皮瞄了一眼,见到是刚才救过自己的那个络腮胡,心想他果然与道长是认识的。
楚灵均对门外的青岩与柳不尘道:“你与不尘守在外面,莫让任何人靠近此地。”
青岩颔首,与柳不尘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将门牢牢关起。
听楚灵均如此吩咐徒弟,叶昕知道他与络腮胡商量的事肯定不是普通事。这是要在这里谈了?不怕自己听见吗?
楚大哥对自己毫不避讳,这种信任感让叶昕心中充满甜意。他信他,他便更加安心了。叶昕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刚施完针,体力实在不好,眨眼之间便睡着了。
那络腮胡进了门,楚灵均望着他,眼眶微红,忽而拱手道:“师叔让师侄好找,何以来了寿春,却不入观?”
郭通见到多年未见的楚灵均,亦是激动不已。见房中塌上睡着的是他的小师弟,也无甚顾忌,颤着声道:“当年事发,郭家举家覆灭。后来我在外逃亡,意外遇见以前的老仆,说我襁褓中的小儿被乳娘救走了。那乳娘有一手梳妆的好手艺,听闻专给大户人家的女郎和妓馆的名妓梳妆打扮。我便想到去各州的大妓馆中躲藏,顺便方便寻人。”
楚灵均闻言,亦是不无感慨。“如此,玄元观亦可帮忙一同寻找。”接着,声音又有些轻颤,道:“师叔,您那位毒医师父,已发现了当年毒杀皇后的药理,并请您小师弟代为转交。不过,您的小师弟在赶往寿春途中出了些意外……”
楚灵均扫了一眼在床上安眠的叶昕,犹疑片刻,将实情告诉了郭通。
郭通多年的心事落下,却同时失去了自己的小师弟,一时之间惊讶、高兴、悲痛等情绪汇集一处,百感交集,终至涕泪纵横。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平静。“罢了,命不由人。只可惜为了此事,又搭进去一条人命。”
楚灵均知他短时间内大喜大悲,需要些时间调整,便劝道:“郭师叔可愿与我一同回观?待休养几日,见见观主。而后我带几名身手好的弟子,陪您共赴洛阳行事!”
郭通抹了下通红的眼睛,点头感慨道:“因郭家一事,累及玄元观数年,郭某惭愧。”
楚灵均宽慰他一番,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
楚灵均守了叶昕一夜,见他情况稳定了,便打算将他带回玄元观。几人向流芳苑的掌柜、鸨母等辞行,又找到珍娘为她赎了身。
叶昕与楚灵均今早商量过,等为珍娘赎身以后,先将她安排在玄元观的家眷屋舍暂住。以后自己的店铺开起来,便让珍娘在糕点铺子里帮忙。这样既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又能在生活上有个寄托。
珍娘原本苦命,从没想到某日只因偶行一善竟被赎了身,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对着楚灵均和叶昕跪下,千恩万谢哭着磕头,看得一旁几名男子都于心不忍。
珍娘红着眼睛,牵住叶昕的手,哽咽道:“叶郎君,今日多亏了您和楚太傅。珍娘得以逃出生天,将来一辈子为您二人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叶昕看不得姑娘哭,而且这姑娘还是个坚强又可怜的姑娘,只得柔声劝道:“不用你做牛做马。以后我想开糕点铺,你若愿意留在玄元观,便帮忙打理铺子吧。”
珍娘愣了半晌,激动地直点头。“愿意!自然是愿意的!珍娘会算账,可以为郎君的铺子记账!”不用再卑微地寄人篱下,而是能靠自己的双手而活。叶昕无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此救人救心的恩公,珍娘觉得此刻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时刻。
叶昕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帮了珍娘大忙。
当时这姑娘深陷泥潭,自身都难保,却还是及时拉了他一把。
光凭这份善良和勇气,叶昕就已经对她佩服不已。
此时,他只是做了那一刻想要回报给她的事。
——你救我一时平安,我还你一世安好。
*
叶昕身体还虚弱,珍娘又是弱质女流,而且跛了脚,两人都不会骑马。掌柜特意将流芳苑的马车铺了软垫,送叶昕和珍娘一程。楚灵均、柳不尘、青岩与郭通则会骑马同行。
临到马厩前,鸨母将叶昕和珍娘的卖身契送还给楚灵均。
楚灵均本想等回观之后,取了银钱给鸨母再收回两人的卖身契约,未曾想这鸨母竟如此殷勤。为免夜长梦多,楚灵均谢过她之后便收下了,还承诺她一日之内,必将银钱送回。鸨母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这回楚太傅应该不会再和她计较她买叶昕的事了吧。
打开叶昕的卖身契约,楚灵均看了眼契约之上韶华公主的印章,眸色森冷。
此事他不对外张扬,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他与叶昕的事皇帝早已知晓,韶华胆敢如此任意妄为,他会以太傅的身份向皇帝密参她一本。他楚灵均素来知礼守节,但并不表示他会窝囊地忍气吞声,任人欺辱自己心爱的人!
鸨母见楚太傅盯着卖身契的眸光冷如寒刀,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尊贵的太傅。于是心一横,趁着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往楚灵均手里塞了一本书。“楚太傅,这是老婆子我的一点心意,祝您与叶师傅百年好合。”
楚灵均快速扫了一眼,看清书名后,从不收礼的楚太傅,稳妥地收下了这份薄礼。
——《龙阳秘记》
第62章 62.大结局(二)
楚灵均及叶昕一行人才离开流芳苑没多久, 九江郡王府便派人过来, 将叶昕的卖身钱原数归还了。不但如此,还额外多加了一百金的封口费。
那小黄门是刘祺从小便养在身边的心腹,鬼精鬼精的, 夹在一帮王太妃的眼线中,却混得风生水起。
他睨着吓得腮帮子直抖的鸨母,道:“此事是郡王府里头的下人不懂事, 纵容家中亲眷犯浑。郡王本人毫不知情, 此时那人已被杖责发卖了。鸨母可要把嘴管严了, 免得坏了生意还惹祸上身!”
鸨母拍着丰满的胸脯,一惊一乍地说道:“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昨晚有发生何事吗?老婆子我什么都不晓得。”
小黄门满意一笑,挥了挥马鞭,扬长而去。
回顾昨夜,楚灵均让柳不尘给刘祺带话时,刘祺已歇下。门口守夜的婢子不敢轻易吵醒刘祺,柳不尘也不硬闯,只悄悄转了个弯, 去将此事告知了这个小黄门。
小黄门夜里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摇醒, 也不恼, 好似习惯了这些事。只揉揉眼睛, 打了个哈欠, 一边下地穿鞋一边迷糊道:“有何事要我通传殿下?”
“公公快别睡了。真有要紧事。”柳不尘压低声音道:“韶华公主将叶师傅偷偷弄走了!”
“叶师傅”、“偷偷”、“弄走”!小黄门迷茫的眼神登时变得瓦亮!行了, 今晚上大伙儿都别睡了!
瞪了一眼说话言简意赅、几个字就将重要事情暗示明白的柳不尘, 小黄门气急败坏道:“得了!真是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自知身份,不敢明着编排韶华公主的不是,但殿下有多在乎那美人糕点师,小黄门心里门儿清。他也不知叶昕究竟是哪里让殿下看对了眼,但他知道殿下为了救他肯纡尊降贵地翻高墙;在来不及等来侍卫相救时,会亲自拔剑护着那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叶师傅要有个三长两短,不知殿下得气成什么样!
匆匆戴上巧士冠,小黄门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屋外跑。“柳道长您去歇着吧。我晓得该如何与殿下说!”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儿了。
柳不尘见话带到了,哪里赶歇着,又匆忙轻功加快马的一路赶回楚灵均身边去也。
小黄门别的不敢打包票,揣测主子心事一猜一个准。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风一般卷进了刘祺的卧房。
守夜的婢子知道小黄门是刘祺心腹,没敢强加阻拦,再说她也拦不住。
小黄门推开房门,将房门轻轻阖上。屋里黑漆漆的,他借着从窗外泻进来的月辉小心走到榻边,将酣眠的刘祺轻轻唤醒。“殿下,殿下。”
刘祺不耐地皱了下眉,慢慢睁开双眸坐起身,并未发怒。听出是自己心腹的声音,他晓得他定然有要事相报。“说。”
小黄门凑近他耳旁,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将事说了。
刘祺噌得一把掀掉身上的薄被,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东西!”
若在外人面前,刘祺决计不会如此说与自己关系“亲厚”的妹妹。但此时唯有他们主仆二人,小黄门对他很是了解,知道他这些年都在隐忍些什么,故而刘祺私下骂那对母女的话再难听,小黄门都觉得很能理解。
“取纸笔过来!”刘祺忍着怒火对小黄门低声吩咐道。
“诺。”
刘祺闭了闭眼,强压住火气。
叶昕的身份特殊又敏感,本身是平民,但却同时是楚太傅未过门的夫人。之前他曾差点将他强留在身边,有了这层原因,故而他不能亲自夜半冲回丹暄院去训斥自己的皇妹。如此太过容易招人话柄。但他却能写信告诉她,让她知道这其中的深意。
叶昕与楚灵均的关系是在端午夏祭时,公然告知皇帝与邻近官员的。韶华公主如此妄为,就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可视为不敬。况且,楚太傅的官职是先皇在世时亲赐的。不尊重太傅,亦可认为韶华对先皇亲赐的官职予以藐视,可视为不孝。
如此不敬又不孝之皇家女子,若有官员弹劾此事,他刘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若是楚太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她一本,她堂堂大汉公主,还未出阁,就因与太傅已定亲的未婚正妻争风吃醋,做出如此下品之事,足令整个朝堂不耻!
刘祺愤愤几笔写完,将笔一扔,虎目中满是不屑与鄙视。他将信封好之后,递给小黄门。“你亲自去,代孤转交给韶华。让她掂量掂量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
小黄门弓着腰双手接过,一刻不敢耽搁,连夜揣着信便快马加鞭赶回了丹暄院。
此信到得韶华手中,她原本傲慢得意的神色渐渐被惨白取代。
韶华抖着手将信连忙烧了个干净,带着一干婢女侍卫,趁着天未明之前便离开丹暄院,踏着晓露急忙忙地返回洛阳。
希望楚太傅不会向皇兄参她一本,更莫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她得亲自去皇兄身边守着,万一事发,她还能争辩两句,顺带请阿母也替她求求情。
听闻羌族最近想求娶大汉的公主,皇兄本来就在犹豫要选哪个适龄公主出嫁和亲。他和阿母提过两句,被阿母委婉地推辞了。但若是此事被皇兄知晓惹怒了他,这可是大大的一个把柄。届时阿母再想保她,气势都要弱去好几分了!
韶华颤着手掀起竹帘,对赶路的车夫与婢女们斥道:“快!再快些!怎的一个个的都和没吃饱似的!”
*
韶华连夜返回洛阳一事,楚灵均与叶昕是不甚清楚的。自从回到玄元观后,楚灵均一刻不停地照顾着叶昕。到得翌日夜里,一切已然风平浪静。
山中的夏夜凉如水,虫鸣声声。晚风习习,树影婆娑。
叶昕被施了两次针,又服过几次活血散瘀汤剂,眩晕情况大为好转。这晚醒来,已是行动自如。
这两日楚灵均几乎都没怎么休息,为他施针、配药、熬药,还要抽空为寻来的弟子们答疑解惑。叶昕心疼他的劳累,趁着楚灵均晚上闲暇之余,便去做了一碗核桃酪给他当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