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人进入车厢,车厢的门被用力关上,随即外面响起锁链摩擦的轻响。车厢中的空气陡然浑浊了几分,没过几分钟,他们屁股下面的地板开始轻微颠簸。没人吭声,空气里只有危险人士们粗重的喘息。
壮实的男人双目微阖,似乎在休息,可奥利弗总觉得有道视线在他身上刺来刺去。
“您……”奥利弗直觉这不是个好现象,他把腿又往里缩了缩,轻声开口。
可他还没说半句,那男人便竖起食指抵在嘴唇边,冷漠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奥利弗吞下后半句,谨慎地蜷缩身体。他不知道这诡异的静默何时是个头,只得闭上眼睛,开始悄悄用力量试探他的新项圈。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知道了那寂静的缘由。
车厢门再次打开,人们被赶下车厢。奥利弗活动着酸痛的下肢,四处张望。但他的眼前除了树木稀疏的林地,什么都没有。这似乎只是一片普通的树林——除了不远处立着的细长黑杆,它们静默地矗立,高耸入云。
“我想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脸裹白布的男人说道,人群瞬间一阵骚动。“恭喜。你们获得了告别死亡的机会。”
“厮杀吧,我会看着。你们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现在是时候靠力量赢取地位和荣耀了。”他掸掸衣服上的尘灰,仿佛眼睛能透过白布视物似的。“限时三个小时,现在开始。”
“顺便,记得不要穿越边界——别忘记你们脖子上的东西。”
男人甩了下手中的法鞭。鞭梢破开空气的脆响过后,黑杆之间瞬间燃起奔流的白色弧光,将不大的林地圈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不,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奥利弗有点呆愣地停留在原地,几道满怀敌意和杀意的视线已经投了过来。他的身体本能地逼他抽出剑,脖子上的项圈也停止了似乎永无止尽的力量吸吮,让他暂时得以解放。
可他依旧是茫然的,半点敌意都挤不出。
就在此刻,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盔甲后领,随后奥利弗只感觉到狂风掠过耳边,最终是不算剧烈的撞击——他飞了挺远,撞断无数根树枝,狼狈地倒在一丛灌木之中。
壮实的男人随后跟了上来。他的步子快且稳,气势如同一台疾驰的战车。而在他身后几百米外,人们已经开始兴奋地厮杀——血腥味从空气中扩散开,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奥利弗下意识举起剑,摆出副格挡的姿势。
“你对那只鼹鼠没有敌意,你想救他。”那男人的口气很是肯定,他伸出一只手,脸绷得紧紧的。“现在你依旧不想杀人。很巧,我也是——我们可以合作。”
奥利弗看了眼那只粗糙的大手,没有立刻放下剑,只是投回一个询问的目光。
“我看得出来。”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兰迪。”他指了指自己。
“您是……”
“杀手。”兰迪无所谓地答道。满脸细碎的疤痕之下,男人的嘴角略微下垂,嘴唇抿得死紧,使得他看起来永远是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永远不会认错敌意和杀气。”
“……”奥利弗嘴角抽了抽,决定多给自己几秒思考的时间。
“另外,一个简单的问题。”自称杀手的男人沉默片刻,将巨盾往地上随意一搁,沉重的盾沿瞬间砸进松软的泥土。“你和戈德温·洛佩兹是什么关系?一个忠告,你最好早点把这张脸藏起来。”他冲远处厮杀的人群扬扬下巴。
“别让他们注意到,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威拉德境内。
弗吉尔给的坐标十分准确,尼莫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佣兵公会的象征性招牌。寻找尤里瑟斯头骨的任务应该还在,这个想法从他乱作一团的脑海里莫名浮出。
多么奇妙而讽刺,他摸摸自己的脑袋。
只不过此刻他对公会和任务毫无兴趣,尼莫简单地扫了那个徽标一眼,开始寻找最近的传送中转站——中转站都会有个特征明显的红色尖顶,找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不久之前,风滚草成员们几乎全部踏进了分部。安表示要去确认奥尔本监狱的情况,顺便试着通过人脉搞到孤岛法庭的消息。而艾德里安·克洛斯什么都没说,直接踏入了分部门口。杰西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他,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现在的尼莫巴不得多来点独处的时间,他非常乐意留在外面看管山羊。
自从同伴们踏入建筑,时间过去多久了?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尼莫握紧手中富勒山羊的牵绳,灰鹦鹉正在他的肩膀上不留痕迹地打哆嗦。
尼莫不禁转头看向巴格尔摩鲁。这会儿灰鹦鹉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华丽到刺眼的魔法装饰,它缩着头,躲避着尼莫的视线。
这大概是整支队伍里本质最接近于他的成员,尼莫露出一个苦笑。巴格尔摩鲁八成察觉了什么。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鹦鹉胸口的羽毛。那触感十分温暖,然而灰鹦鹉缩得更紧了。
尼莫轻轻叹了口气。
他暂时无法直率地面对他的同伴,隐瞒事实的愧疚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最终化为冰冷的罪恶感。担忧、混乱和迷茫混成沉重的一堆,几乎要把他压垮。尼莫想要坦白——至少坦白一次,给那即将决堤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巴格尔摩鲁。”他小声地说,转开视线,凝视着中转站的红色尖顶。
“……我可以把你的力量还给你。”
灰鹦鹉瞬间停止了颤抖——它的爪子一松,从尼莫的肩膀上干脆地滑下,结结实实摔在石砖上。
第122章 假情报
这座城市不算太大, 可佣兵公会既然选择这里建立分部,它也的确谈不上小地方。午后的城镇热闹极了,马蹄声滚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小贩拉着两个木轮的小车, 叫卖冷掉的果酱馅饼和裸麦面包, 两份搭一杯甜草药汤。人们匆忙地从佣兵公会分部的门口路过, 不会向这个方向投过太多视线。
建筑入口在炽热的阳光中切出一块阴影。稀疏的冒险者们正将自己挤在阴影里,骂骂咧咧摘下帽子, 露出晒得通红的汗湿皮肤。
只有一个人和燥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黑发的年轻冒险者衣着简单, 布料上还沾有干掉的血渍和泥土。泥土失去水分化为粉末, 变得略微发白, 在暗色布料上显得尤为刺眼。他正扯着只背满行李的富勒山羊,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远离了躲避阳光的其他人。
这并不稀奇,八成又是哪个刚完成艰巨任务的倒霉蛋。但那黑发年轻人的相貌过于出色,几位正用袖子擦汗的女佣兵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出于某种奇妙的直觉, 没人上前搭话。
因为热腾腾的气息在那人面前止步,站在那里的似乎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幻象,没有生命特有的吵闹而鲜活的气息——他连汗都没有出一滴。
女士们纷纷叹气,遗憾地多偷看了几秒, 继而转开视线。
尼莫能感到瞄过来的好奇目光, 眼下他没有心情去在意那些不带恶意的观察。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全集中在地上的灰鹦鹉身上——巴格尔摩鲁仍然躺在地上, 鸟眼圆睁, 愣愣地翻着眼睛看向他。
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 尼莫吐了口气, 将依旧一动不动的灰鹦鹉从地上拎了起来,并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把你的力量还给你,你不想要?”
“当然想。”灰鹦鹉小声嘀咕,“可是为什么?”
它不久前才逃跑,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情。巴格尔摩鲁很清楚,它现在还待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莱特绝对有某种追踪它的方法,再次逃跑无疑是个蠢主意。既然逃不掉,自暴自弃也姑且算一条路。
地表这块血肉迟早完蛋。巴格尔摩鲁心疼得要命,但它坚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横竖大部分力量早就被莱特抢走,如今看来夺回的希望渺茫至极。
这部分力量的流失已成定局。
就算它是柯瑞文扁蛇族群中唯一的上级恶魔,深渊可大得很,藏起来又不是什么难事。等地表这块肉被破坏了,它绝对要藏个一两百年再尝试前往地表世界。莱特总不至于追去深渊。
恐惧和颤抖已经成了它的习惯,巴格尔摩鲁甚至开始感到麻木。就在它耐心地等着莱特对自己下手时,肥美的馅饼将它整个儿砸到了地上。
行吧,这梦挺逼真的,巴格尔摩鲁严肃地想道。
“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而你现在的力量太过薄弱。”尼莫轻声说。
“哦?0" 迷途_年终0 ">首页 52 页, !被茵叙牡纳粝炝亮诵韵质档姆穸ㄈ盟渎涿畹挠缕!拔乙豢际酝寂滥憷醋拧!?br /> “但威瑟斯庞那件事你帮了忙……我们扯平了。”
灰鹦鹉狐疑地瞪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那你干嘛追着我去深渊教会?”
“我们接了弗吉尔先生的任务,我只是想顺便跟你聊两句。”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但你增强我的力量干嘛?要我保护队里那些人类?我跟你说,这事儿绝对不可能发——”
“保护好你自己。”尼莫平静地说道,“……以及以防万一,战力多一个是一个。”
“真稀奇,你就不怕我恢复力量后换个壳子?”灰鹦鹉转着眼睛,“人类的躯体可比鹦鹉方便多啦——”
“……如果你那样做,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尼莫挑起眉毛。
灰鹦鹉咔哒合上喙。
“好吧。”沉默了几秒后,它有点哀怨地嘀咕道。“鹦鹉就鹦鹉,快把力量给我!”
尼莫悄悄动了动手指,再次确认身周的隔音法术足够稳定:“关于这个,我只知道些理论……只要怀着‘自愿舍弃’的心情就可以了?”
“差不多吧,这不是类似于本能的东西吗?你真的……哎哎哎,你怎么这么小气!”见尼莫咬破自己的手指,它顿时忘记了害怕,声音登时高了个八度。“你就打算给我一点血?我当时可是损失了——”
“是很少一点血。”尼莫指尖的伤口瞬间愈合,只在外面留下一滴血珠。“不要全部拿走,沾一下就行。”
“就算你是完整的上级恶魔,这样也算是侮辱!”灰鹦鹉不满地停在尼莫前臂上,黄色的鸟眼直直瞪着那滴血。
“我在深渊教会确认过,我不是完整的上级恶魔……”尼莫小心地说道。
“真的,真的?哎哟我就说,人形恶魔怎么可能存在——”
“……是魔王。”尼莫的声音更小了。
富勒山羊在几步外一无所知地反刍,不远处的佣兵们还在说笑,小贩的木车刚刚转了个方向。灰鹦鹉伸出去的舌头即将碰到那滴血,然后猛地落下,像布匠的皮尺那样嗖嗖往地上垂。
不正常的紫黑色舌头眼看就要掉下一米,尼莫挪了几步拾起舌头,将血珠往舌尖上极其小心地蹭了下,然后缓慢地将它塞回鹦鹉的嘴。他捏着那条僵硬的细舌,决心暂时瞒下“历代魔王始终都是同一个”的事实。
两分钟后,他终于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将灰鹦鹉垂下的舌头尽数塞了回去,就像将脱出的布条灯芯塞回灯瓶。效果立竿见影,他能瞬间感到灰鹦鹉的气势产生的变化——如同半死的枯枝重新伸展,新生的叶片上方开出满是尖刺的花。它的气势活了过来,不再是不值一提的尘屑,尼莫所感知到的那颗黯淡星辰霎时变得熠熠生辉。
“啊。”灰鹦鹉虚弱地说道,两只小爪子牢牢抠着尼莫的前臂。“……啊。”
它看上去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反而无精打采至极。尼莫不太敢动,他就那么僵着手臂,任灰鹦鹉在上面继续摇摇晃晃。
“啊——”灰鹦鹉继续道,活像变成了一只乌鸦。它甚至没有发出尖叫,只是持续无力地啊啊着。
“可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了。”啊了得有十几声后,灰鹦鹉终于嘀嘀咕咕地说道。“一块血肉换这种机会,这趟够本。好啦,结果我吧。”
它豪气万丈地躺在尼莫面前的石砖上,双眼紧闭。尽管两只脚爪还在抽搐,但看样子十分坚定。
可巴格尔摩鲁等了几分钟,并没有等到任何攻击。它睁开一只眼睛,尼莫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半点怒意都没有——甚至眼圈有点微微发红。
灰鹦鹉蹦跶着站起来,带着豁出去的气势扬起脑袋,狐疑地望向对方。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可能是发现对方真的没有露出任何杀意,巴格尔摩鲁咔吧着嘴,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它沉默地打量了面前的尼莫一会儿,随后张开翅膀。
它要逃走了吗?尼莫闭上眼睛,努力压抑心底漫上的寒意。
灰鹦鹉的确扑闪起翅膀,飞到了空中。可和尼莫所猜想的不一样,巴格尔摩鲁并没有飞远,它只是有些虚弱地飞高——
然后停在了尼莫的脑袋上面。
“……”尼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会儿他完全无法理解巴格尔摩鲁的想法。
“值了。”灰鹦鹉在他头上庄严地说,语调极慢,恰到好处地混合了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和微妙的得意。
然后它叼起尼莫一缕头发试探地扯了扯。见尼莫没什么反应,它甚至加了几分力道。
“我真的很强大!”它最终有点破音地宣布。
尼莫一瞬间有点担心它的精神状态,随即他发现它的魔力波动没有出现异常——它的行为毫无疑问发自真心。他伸手揪住鸟脖子,将灰鹦鹉从头上拉了下来。
就像他们刚遇到那阵子一样。
尼莫将巴格尔摩鲁放回自己的肩膀。“帮我保密。”他的声音很低,但语气明显比之前舒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