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着头,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神经质的女人向奥利弗这边看了眼。
“我不喜欢!”她尖叫,随后也一跃而下。
恐惧。
“内勒·尼科尔。加兰国民,战俘。我肯定活不到最后……可是我想回家。真的很想。”
绝望。
“哈克特·多尔顿。他们说走出这里的只有死人和杀人犯,那么你他妈最好从这里走出去,拉蒙……你是叫拉蒙吧?”男人尖声说道,“让他们看看!”
憎恨。
人们踏出一步,将自己抛向黑暗。奥利弗想站起身,想说什么,可他的视力正因为飞速的衰弱离他而去,他只能看到朦胧的火光。
亮光在减少,一个又一个。
他想叫喊些什么,可嗓子无法出声。做点什么,他想,他无法接受。至少先站起来……至少先……
“腓力·斯普洛特,去他妈的世界。”
“莉琳……只有莉琳,我喜欢蓝色。”
……
亮光最终只剩下两个。
奥利弗一剑插进自己的右小腿,期望疼痛能让自己保留一丝清醒。不能这样,他朦朦胧胧地思忖道,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要逃避,却被狠狠钉进苦涩的现实。
他承受不起。
一双脚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奥利弗努力抬起头试图看清对方的脸。
“我不想死。”那人颤抖地说道,“我害怕,我不想死!”
“……可是你知道吗?就、就在这么一小会儿,我和你是完全平等的。”
奥利弗吞咽着空气,那个低矮的人影猛地接近。只不过到来的不是一个攻击,而是一个颤抖的拥抱。
“麦卡·德雷珀。”鼹鼠似的男人说道,声音越来越微弱。“我肯定会后悔的,这简直傻极了。我、我怎么会真的为了一瓶香水死掉呢?但是……”
“谢谢你当初……想要救我。”
亮光只剩一个。
奥利弗茫然地跪在空无一人的平台之上,他想死,虚弱得随时会死去。眼前的模糊有点波动,似乎有液体顺着皮肤流过。
这样啊。他还能够流泪。
是啊,父亲。
奥利弗将剑插入血肉,拖着自己的身体,向空空如也的平台正中挣扎着前进。他在那里能恢复一些力气,尽管这一切可能都是一个谎言,一场戏弄,但他可以多活一秒钟。
那些被定义为卑劣的、毫无价值的人。那些被认定不可能改变的恶。他们在最后一刻终究选择了反抗,或许他们并全不是出于善意,但至少在那短短的一瞬……
不。
或许没有“善人”和“恶人”这样的定义,人们只是在选择。他忽视了这一点——每个人都在不断地选择,选择付出或者掠夺,以及它们带来的代价。
并不是预先被定义了善恶的“角色”,而是由一个个选择交织,不断变化的“状态”。而在那安静的,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的时间……他们只不过是“人”而已。
混乱、自私而自由。
他最终没有救下任何一个人。他才是被英雄救下的那一个。
事到如今,他似乎没有轻松死去的资格了。
……很顺利。试验区管理如此想道。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生命反应在不断消亡,最终只剩下一个。而持续的残酷冲击下,那个微弱的生命反应也没有消失。
肯定是拉蒙,他最终还是动了手。这发展完美得使试验区管理颤抖起来,现在对方的精神应该支离破碎,只需要在冲击之后,将扩大负面情绪的法阵调到最高值——
“成功了!”一声饱含不可置信的尖叫,“神啊,力量冲击完成了!……拉蒙还没死!”
“法阵的力量调到最大,实时监控情绪读数。”眼镜管理挥了挥手,轻飘飘的喜悦将他整个人抬了起来,他像是喝醉了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讶异的幸福感。“现在我们可以打赌啦,猜猜看,戴拉,造物会是什么形态呢?巨大的肉块,或是——”
“您真是乐观。”中年人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好好看着情绪读数吧。”
眼镜管理随便瞟了眼,随即难以置信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次戴上。他从微醺的幸福之中瞬间清醒,并且如坠冰窟。
“为什么他的意识还在?!”
他的冷汗一瞬间渗透了背后的布料,因为就在下一秒,研究者自己得出了结论——
没有负面的情绪可以被扩大,那么那意志自然也就无从摧毁。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憎恨。
只有一种情绪,它的读数撑满了计数表的上限。在这里很少见的情绪,他们平时几乎不会去注意那一栏——
悲伤。
“销毁血肉熔炉。”眼镜管理颤抖着下令,“我会马上启动骨玉炸.弹,彻底销毁血肉熔炉!把防御给我开到最大!”
他们无法控制他,不,它——他们不确定活下来的那东西是否还存在正常的理智。虽然预先做过防护措施,但骨玉的力量还是足以轰飞大半个凋零城堡。
他们自己也未必能活下来,但那不是重点。
管理咬着牙,飞快地确认着复杂的启动符咒。在完成最后一个符文的时候,他内心甚至有种近乎绝望的快意。那东西刚刚新生,估计还不怎么会控制力量。要毁灭它的话,只有趁现在——
没错,他们成功造出了法则外的生物,哪怕它只是存在了短短一瞬,这也无疑是一次伟大的突破。利用人类中最无关紧要的那部分垃圾,他们制造出了超越真理的奇迹。
骨玉炸.弹在下个瞬间便会炸开,浓郁的深渊魔力将吞噬一切活物。
那么作为先驱者,就算这个时候死去……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一切依然安静。
“怎么回事,为什么它没有爆炸?!”
“不……”红袍老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它炸了。”
“难道是拉蒙——”
“不。”书堆中的中年人站起身,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那边魔压太强,监视虫无法接近,不过他绝对不会弄错那种感觉。“是深渊魔法。”
骨玉炸.弹的样式很精巧,甚至可以作为艺术品摆设在贵族的书房。而这一块骨玉尤其巨大,如同婴儿的头颅。层层叠叠的法阵绕着它旋转,数不清的法石精密地镶嵌其上。
它的确炸开了。只不过那爆炸在扩散出一厘米之后,便烟云般消散。
尼莫拍了拍掌心的灰烬,他安静地在原地站了几秒。
“谢谢两位。”尼莫轻声说道,向身旁引路的陌生男女鞠了一躬。他的声音十分平静,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接下来请两位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拉蒙还在熔炉里,就是您面前的这东西。”高大的男人下意识离黑发青年远了一点,满脸的刀疤看起来几分狰狞。“您真的不——”
“不。他不需要我帮忙……至少现在不需要了。”
黑色的熔炉直入天际,边缘盘绕着螺旋形的台阶,宽得一眼看不见边缘。而现在它被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斜斜地向一边滑去。灰色的雾气从那缝隙中涌出,包裹住熔炉。
下一瞬间它便不复存在,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140章 重逢
一个小时前。
穿过迷宫似的回廊, 两个身影在无声地奔跑。昏暗而苍白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到地上,更为娇小的那个影子不时跃起,而每当它再次回到地面, 必然会有黑红的污血溅射到墙壁之上。
被劈成数块的看守瞬间分解为肉块, 随即蠕动着聚合。可它们还没有来得及融在一起, 露出的核心便被随后而来的男子一脚碾碎——
兰迪·潘瑟的心情很糟。
就像他们所计划的那样,莫拉做好所有准备, 最后拿到解开项圈的钥匙。只要他们都还活着, 这计划就能够继续。
瞧瞧现在, 他们的确都还活着, 同时再一次迎来意料之中的失败。看来凋零城堡的恶魔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挥洒,但它也没能成功伤害到莫拉——不管是不是托那柄龙息石匕首的福,这简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情况。
真正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反而是他自己,兰迪苦涩地憋住一口叹息。
两名杀手毫不犹豫冲向看上去是死路的墙面,幻境被打破, 他们成功回到了布满繁星的夜空之下——数年的调查没有浪费,几乎所有变数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现在只差一步。
巡逻的傀儡队伍摇摇晃晃经过,两人挤入早已计算好的建筑凹陷,这会儿那个诅咒倒是派上了用场。他们并不需要满打满算的两人空间。
“这个距离应该够了, 我们得激活那些法石。”莫拉嘟囔道, 脸色带着象征情绪低落的苍白。她看起来想要一个拥抱, 最终却只伸一条手臂, 按住另一只胳膊的上臂。“真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兰迪?”
高大的杀手垂着头, 没有回答。
“你在因为杀了拉蒙自责?这不像你。”莫拉干巴巴地说道, “拉蒙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在这种地方……”
“我没有杀他。”望着远去的傀儡队伍,兰迪将声音压得很低,“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本可以杀了我的。”
莫拉皱起眉头,停住手上的动作,嘴巴抿得紧紧的。她注视着恋人红肿的手腕——她只能做些应急的法术治疗,使它勉强可以正常活动。
“然后他……自己认输了。”兰迪活动了下手腕。“多么愚蠢。”
女杀手挪开目光。“……多么愚蠢。”
他们行走在黑暗中,早就不会去数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没有人比杀手更清楚生命是多么不值一提。刀刃抹过咽喉,位置精准的戳刺,□□,诅咒,甚?8" 迷途_年终0 ">首页 60 页, 敛换澈靡獾难杂铩谴嗳醯镁拖窠烫玫牟噬AТ啊?br /> 当那一刻到来时,没有临终的忏悔,没有体面的回忆。只有痛哭流涕、不可置信和动物似的挣扎,随即那些生命戛然而止。
夺走同胞的生命使人麻木。就算事先筛选过目标,就算他们知道其中绝大部分是罪有应得。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很多事情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
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
他们或许很清楚,兰迪心想。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法再爱上别人,无法再从这个梦魇中离开。每一天醒来,呼吸、心跳统统成为了某种任务。爱意还在,可他们自身却愈发不像人类。而随着这状况恶化,他们反而逐渐成为唯一能够理解对方的人。
恶性循环。
竭力保留着仅存的道德感,随手帮帮不会伤及己身利益的人。凭借这种做法取得一点小小的温暖,让自己有种还在正常生活的错觉。
而一旦对方碰触到了自己的利益……
兰迪低头看向自己爬满疤痕的手指。“下一个目标……有头绪吗?”
“总会有的。”莫拉说道。
“……既然不赶时间,那我们再来玩一次‘危险游戏’吧,好吗?”
“你疯了?在这种地方?我们不是傻乎乎的年轻人了,凭空提高难度只会……只会……我知道啦,你不想激活里头的法石,触发戒严警报。”
“嗯。”
“拉蒙被扔进了熔炉,他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
“不要做没意义的事情。”莫拉干巴巴地提醒。
“人被刺穿心脏,会死的吧?”
“当然。”
“可拉蒙没有死。”兰迪扯出一个苦笑,“我甚至觉得他现在也还在呼吸——在那熔炉里面。莫拉,你知道戒严后熔炉会怎样。守门人会暂时切断一切控制力量,将它完全封闭,熔炉内部会失控的。”而拉蒙是被活着扔下去的,或许守门人们还有更多打算。
“反正那炉子最终会吞噬一切。”莫拉的语气很平板,“必须触发戒严,引开那群该死的傀儡。否则傀儡和守卫们一起冲上来,虽然也能对付……但那绝对不是最优的解决方式。”
“我会护住你,你不会受伤的。”
“我当然知道,可你会。你这种……这种蠢兮兮的决定,最多能让拉蒙多活几分钟。”娇小的女杀手抬起头来,“只是几分钟,有差别吗?这真的没有意义——”
“有。”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对方的手——然后徒劳地穿过它,就像那只是一个幻影。“我们不是一直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那么多做一件也不会如何,只不过多添几道伤口。
女杀手突然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大笑,那是一个陌生的,甚至有些稚气的笑容。“你的话和你那副死表情一点都不搭,蠢木桩。”她喃喃说道,“你……有点像之前的你了。”
是啊,如今想来,他们的人生就像一场笑话。可他们的终点早就被恶魔定好,他们只能直直向那个方向奔去。她已经忘记慢下脚步,走走弯路的心情,甚至还想要继续向那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继续前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熔炉中那个年轻的傻瓜是一样的。
“走吧。”女杀手转出建筑凹陷,伸出右手,像一个舞蹈的邀请。“你可要保护好我!”
“嗯。”
傀儡在他们推测的时间到来,也正如计算中的那样,确切地发现了他们。人形的怪物潮水一般涌上,沉重的盾牌甩开,偶尔溅出一点属于人类的血液。
“真讨厌!”莫拉气喘吁吁地说道,直接削掉一个傀儡的臂膀。“等这事完了,你得请我吃特雷芙家的蛋糕!如果不是因为拉蒙,我们现在没准已经躺在旅店里——还要多久?老天,这些东西真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