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丽娅的在微微发抖,心脏跳得极快,这些细节瞒不过尼莫的探查。但她面上平静至极,谈吐完全不像十六岁的孩子。
“说实话,艾尔德里克是否能坐上王位和我无关,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是’或者‘否’,黛丽娅。”安拳头攥得紧紧的。
“可惜他能否坐上王位和我有关。”黛丽娅毫不客气地说道,“唔,我想我亲爱的舅舅应该不至于玩这种无聊把戏。佣兵也不会接这种活计……黑章,是吗?既然您说‘艾尔德里克是否能坐上王位’,我假设您已经得知了皇帝的现实情况。”
这小姑娘在套他们的话。
“能够得知这一点的只有索尔特家族。虽然我不知道您的关注点为什么这么奇怪,但我要回答您——别担心,我有自己的打算。告诉加拉赫,现在还不是时候。”
“黛丽娅,你……”
“加拉赫元帅凭什么相信您?”奥利弗伸出一只臂,横在了安面前。女战士做了深呼吸,沉默地冲他点点头。“您的年纪太小了,说实话,您的想法很可能不够成熟。”
“克莱门学院最近有异常吗?要我说,现在老索尔特应该封锁了克莱门学院,将那群贵族后嗣作为人质,而加拉赫元帅应该开始准备起兵了吧。他会用追缴流寇的借口先控制住几个城镇,有老索尔特争取的时间,暂时不会有其他贵族插这件事。”
黛丽娅板着脸,纤细的指敲着木质扶:“瞧艾尔德里克那急急忙忙的样子,一定是在和他赛跑。瞧着吧,今天的舞会过后,他很快就会让‘皇帝’下令,向加拉赫元帅那边增兵。就把这些话和我的身体状况原样转达加拉赫元帅,还请他尊重我的意见。”
她几乎全部猜。
“……谁教你的这些?”安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奥尔本的公主可没有接触到上位者谋略的会。
“我的母亲。”黛丽娅轻声说道,“她是个天才,不,她曾经是个天才。您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愿意走吗?这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亲爱的舅舅真的坐上那个位子,我会竭尽全力让他坐不安稳。”
安沉默地望着她陌生的侄女,眼圈有点发红。
公主苍白的面颊则涌上一丝愤怒的红晕:“所以请回吧。”
“巴尔萨泽·梅德思。”尼莫突然开口,“目前特伦特枯萎症并非无药可医。这个人一直在研究它,他曾在二十多年前就成功找到了某种解法,已经有病例成功地活了下来。眼下他应该取得了更多进展才对。如果我们能够治愈您的病,您愿意跟我们走吗?”
这回安和奥利弗一同看向尼莫。
他们从未听尼莫提过这名字,但他们都知道这名字属于谁。
当年锡兵佣兵团有两个成员没有参与远征,其一位是弗林特的导师塔尔博特·万斯,另一位便是这位巴尔萨泽·梅德思。尼莫的表情镇定,语调认真,完全不像随口胡诌一个理由骗人的样子。
“如果您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我会立刻投向索尔特那边。”公主挺直脊背,“你们该走了,很快会有人来送药——走之前,记得收拾这些烂摊子。”
她指了指地上瘫倒的卫兵们,随即闭上眼睛。
安没有立刻离去。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但请告诉我。”她苦涩地问道,“安娜贝尔殿下她……最后很痛苦吗?因为您看上去非常的……”非常的愤怒。
“她喝下了毒茶水。而根据奥尔本的传统,她有权在死前拥有一个愿望。她的确有一个愿望。”
“她说‘把我的女儿唤来,让她亲眼见证我的死亡。’”
“‘让她亲眼看看失去自我的人的末路。’”
第187章 亡灵法师
给醒来的士兵们一个足以扰乱记忆的混乱咒后。人迅速离开公主的休息室,安终于有会提出她的疑问:“巴尔萨泽·梅德思,锡兵那个亡灵法师?尼莫,别告诉我你是胡扯的。”
“我没有。”尼莫小声说道。
巴尔萨泽·梅德思起初在锡兵佣兵团里的定位并不是亡灵法师,而是什么都会一点的杂学家——傀儡、草药、针对各式疑难杂症的治疗术,他统统有涉猎。
快乐的梅德思先生对世界怀抱着巨大的热情,虽然战斗方面不值得一提,但完全可以算得上锡兵佣兵团的灵魂人物。除开佣兵团的顾问,他几乎可以说是锡兵的第把。
在那些锡兵的传记,这位先生一直是个正直开朗、热情过度的形象。梅德思为团长弗林特提供了无数有用的信息,帮锡兵佣兵团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和婉言拒绝参与远征的塔尔博特·万斯不同,梅德思在锡兵加入远征军队时不巧受了极难恢复的重伤——考虑到深渊远征的危险程度,梅德思先生被弗林特明令禁止加入任务,乖乖地留在地表养伤。
可除了弗林特本人,他的战友们再也没有归还。
在戴拉莱涅恩的记录,这个人曾在索尼娅患病期间带伤来过弗林特所在的城市。虽然没有进一步证据,尼莫可不认为梅德思先生是刚巧来旅游观光的。
方才赶路时间有限,他没有来得及将这些细节全部告知奥利弗。
弗林特没有医术或者治疗术方面的修养,但奥利弗活下来了。这位曾经的杂学家一定在其起了不小的作用——他可不算欺骗黛丽娅,的确有人从特伦特枯萎症痊愈。奥利弗就是那个成功活下来的病例。
并且尼莫有种预感,关于奥利弗的母亲,安绝对知道些什么。
至于尼莫不愿意立刻提出这个人的理由,除了缺乏硬性情报外,还有一点——索尼娅去世后,巴尔萨泽·梅德思的性情大变。他将自己关在一座偏远的古墓,不再见人,后来有人偶尔在荒山目击过类似梅德思的身影,而“那东西”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样貌。
那是一具双眼燃烧着血红光芒的枯骨,身上还披着锡兵的制式长袍。
另一方面,自从梅德思进入古墓,骷髅们纷纷从泥土立起,开始在古墓周边游荡。这位锡兵成员最终变成了传闻极为罕见的亡灵法师。
自那以后,同塔尔博特·万斯一样,没人再从公共场合见过这位最后的锡兵。
但在这里提出这位锡兵成员和特伦特枯萎症的关系,无异于直接暴露奥利弗母亲的死因。
“安,关于这件事,我和奥利得跟你好好谈一谈——”尼莫戳了下奥利弗的腰。
“待会再说这事。”安强硬地将尼莫的话堵了回去,女战士拉着脸,咬牙切齿。“我首先要告诉你俩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听着,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你而言,奥利弗。”
她凝视了会儿面前的虚空,狠狠叹了口气:“先联系狄伦和克洛斯,反正克洛斯大致知情,狄伦……随便吧,他早晚也会知道。”
他们从未见过安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尼莫咽了口唾沫,快速用通讯水晶打了个招呼,然后雕像似的凝固在奥利弗旁边,等待着安的下一句。
“奥利弗·拉蒙。现在我很确定,我的确想要把黛丽娅从这里救出来。那么我是时候告诉你事实了……我不想做那种利用完同伴才吐露真相的卑鄙小人。阿拉斯泰尔家是你的仇家,你要救的是仇家的子孙。弗林特连自己的身份都没告诉你,我不认为他会告诉你这个,但既然你已经卷进了这事——”
安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几秒后她便睁开了它们,并坚定地直视着奥利弗的双眼。
“你的母亲,索尼娅·拉蒙,她是被先帝桑普森·阿拉斯泰尔设计害死的。我的父亲杀了你的母亲——是的,身为流民的我舍弃了自己最初的名字。那个名字是安德莉娅·阿拉斯泰尔。”
“尼莫也就算了,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不出。现在回答我,风滚草的团长,你还要继续这个任务吗?”
在黛丽娅和人会面的时候,罗莎·厄尔利等得不耐烦了。
那个叫安德烈的贵族的确俊俏,还带着几分迷人的危险气质。可他终究只是个陌生人,既然对方不愿意守时,自己也没有必要为他浪费太长时间——离舞会结束还早呢。
玫瑰开得不错,她寡言的姐妹最近得了病。在寻觅下一个目标前,她或许可以折一捧漂亮的花,让不方便外出的黛丽娅闻闻这沁人心脾的香味。爽快地下了决定,罗莎紧紧套,开始小心地折起玫瑰——
“晚上好。”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罗莎扭过头去,睁大眼睛,上还握着刚折下的黄玫瑰。
“你是刚才那个……”罗莎小心地拈着那枝黄玫瑰,“叫什么来着?”
“艾德。”来人说道。
那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个头不矮,身形已经是青年,但脸上还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柔和。可惜那人的表情太过死板,那几分柔和快被他脸上的严肃给生生磨没。
“你好呀,艾德。”没表情归没表情,英俊的年轻人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罗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有什么事情吗?”
“安德烈大人临时有事,没法前来赴约了。他要我带个话——‘十分抱歉,我不该让这样一位可爱的淑女等这么久。’”
“没什么,我猜到啦。”罗莎撇撇嘴,扮了个鬼脸。“那就这样吧,我肯定能找到更加帅气的舞伴!……你还有什么事情吗,艾德?”
那英俊的年轻人仍站在自己面前,深棕色的眸子让她不由地想起冬夜的枯树林。
“如果您不是非常着急。”自称艾德的青年彬彬有礼地说道,“能否帮我找一个人呢?”
罗莎扬起形状好看的眉毛。
“刚才向您搭讪的那个金发男人,他被您拒绝后,看起来十分沮丧——现在他准是跑到哪个角落里自怨自艾了。现在我的其他同伴全都不知所踪,只有您确切地见过他。安德烈大人下了死命令,我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行……他走不远,应该就在这花园里。”
“当然可以。”罗莎噗地笑出声,“哎呀,那张脸的确让人很难忘掉,但没有几个姑娘愿意和比自己还漂亮的男人跳舞。我当时被他的脸惊了一下,有点口不择言,我也应该去道个歉才对。他叫什么名字?”
“杰西。”艾德里安勉强笑了笑,内心谈不上愉快。
骑士长本以为狄伦先生要亲自雪耻,没想到其余人刚离开不久,他就扔出了一个幼稚到极点的主意——
“我们来捉迷藏吧,艾德。”杰西的热情空前高涨,“多漂亮的花园啊!”
“迪伦先生,我服用的是减龄药水,不是降智药剂。”艾德里安平静地回应道。
“……您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一向如此。”
“好吧,好吧。我们好歹有约定在先——我藏起来,你去找我们的罗莎小姐,借口一起找我就好。罗莎小姐是个性格火热的姑娘,她不会拒绝的。”
“理由?”
“我受到了空前巨大的打击,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痛哭一会儿。”杰西迅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告诉我你打算藏在哪里,我好控制时间。”
“……这就是浪漫的地方啦,艾德,我可不会告诉你这个。不过作为一位优秀的占卜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在恰当的时间找到我。”
可惜前任审判骑士长根本无法理解这份“浪漫”。
罗莎拎起红裙的裙摆,和他一起到处扒着花园里的玫瑰丛。艾德里安甚至无法自控地看了几眼巨大的垃圾篮,颇有点窥视下里面的冲动。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花园心。
“哇。”罗莎抽了口气,眼睛紧紧盯住不远处正在赏花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十上下,也是副英俊带着点野性的相貌。“艾德,艾德。对不起啊,我看到个非常对胃口的目标——我恐怕没法继续帮你找啦。”
年轻的姑娘将黄玫瑰塞进艾德里安的:“一会儿见到杰西先生,把这朵花给他,告诉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他要离开了,我先走啦,回见!”
红裙的姑娘从他面前旋风般跑开,凑到不远处的男人旁边,脸上满是明媚的微笑。
“我已经耽误您很久了,十分感谢。”艾德里安礼貌地回应,尽管他不认为罗莎小姐还有心思听他讲话。
既然有明确目标,罗莎一时半会不会去见黛丽娅,那个人应该是安全的。
他低头看向的黄玫瑰,眼角余光瞥到灌木枝杈间的一丝金色。
骑士长摇摇头,正要扒开树枝,一只白皙的从旁边的灌木丛伸出,一把将他拽进灌木。灌木丛是棵修剪得恰到好处的高树,当艾德里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背正紧靠树干,人被杰西牢牢压在树上。
“嘘,他们还没走远。”金发青年的脸挨得极近,“他们将来可是很可能结婚的,不要打扰未来的小夫妻呀,艾德。”
“放开我。”艾德里安皱起眉。
“不放。”杰西笑嘻嘻地说道。
“您几岁了?”
“你是真的不懂情调,对吗?花园的灌木丛,多美好的地方。瞧瞧你,真的像极了偷跑出来找乐子的年轻贵族——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当然,之前的你也很不错……”
艾德里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够了。”他冷淡地低语,“我们是来做正事的,狄伦。萨维奇小姐说不准什么时候联络我们,我们得安静地等着。这是罗莎给你的花,那姑娘有点儿愧疚,虽然我觉得你压根没受伤——我好歹答应过她。”
“我正在做正事呀。”杰西脸上的暧昧笑容更明显了。他一只接过黄玫瑰,瞟了眼,随后满不在乎地将它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放心,他们个在忙呢,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会难得,不如我们……?”
去他的会难得。艾德里安警惕地望着对方满是笑意的脸——杰西·狄伦的确是个抓住一切会纵情享乐的家伙,在祈祷室的那个夜晚,他已经充足地领会了对方的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