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太远,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善意往往难以传达,但消极的猜想会被无数倍放大。
“一个月。”奥利弗吁了口气,“我们应该来得及去一趟佣兵公会总部,找到戴拉莱涅恩,查清楚过去的事情。按照约定,之后安会赦免我们。到时候我们既拥有自由,又拥有答案——事情在变好,尼莫。”
他毫不犹豫张开双臂,圈住面前的人。
是的,他们将不再是黑章。只要这几十年来没有远征,而他们得到的答案又没有糟糕透顶,那么他们或许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
离开纷乱的战场,不再四处流离,甚至拥有一个家。
奥利弗的身体温暖,心跳强健有力。紧紧拥住对方,如同抓住希望本身。尼莫压制住心底的焦虑不安,努力放空,享受当下的安宁。
“换个角度看,我们的运气其实不错。”
奥利弗的手掌贴紧尼莫的脊背,安抚地慢慢滑下。
“你看,当初咱俩刚跑进边境森林就遇到了安……如果遇到别的黑章,我们说不准早就变成别人口袋里的三千金币啦。现在安成了王,我们甚至能直接被赦免——从两个逃犯的角度来说,这样已经足够幸运了。”
“虽然发生了一堆事情,但我们救出了克洛斯先生,也误打误撞治好了我的特伦特枯萎症……最重要的是,我能和你像这样站在一起。”
尼莫勾起嘴角,正想回应,某种违和感却裹住他的神经,微妙的刺痛感猛然袭来。
安成为了奥尔本的王,安是他们最初的指引者。
不,安是奥利弗最初的指引者。
尼莫突然意识到了这种不知名恐慌的源头——
奥利弗的母亲索尼娅,在诞下奥利弗后便去世了。之后梅德思向先帝告密,使得奥利弗的父亲弗林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他亲眼见证奥利弗杀死弗林特。
因为对自己的骑士誓约,奥利弗从特伦特枯萎症的诅咒中逃过一劫。拥抱深渊……或许没有比“魔王”更适合象征深渊的概念了。
遵从奥尔本女王的指引,被杰西……字面意思上地帮助。剑术导师是被教皇亲封的‘辉光的启明星’,惯用冰系法术……
尼莫开始呼吸困难,他加大拥抱奥利弗的力量。手指不小心挠破了对方后背的衣衫。
如果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真是一个平和而与世无争的结局,那么为什么带来终结的是“他的剑”?
尼莫抑制不住地抖了下,但他立刻压下了自己的异常。阳光正洒在两人身上,他能嗅到奥利弗的喜悦与幸福。面对将要到来的答案,他的恋人在竭尽全力地保持乐观,试图让他开心一点。
那么就等到日落吧。日落之后,他会和那个擅长预言的吵闹家伙好好确认……如果有必要,他将告诉奥利弗这件残酷的事情。
但至少现在……
“嗯。”尼莫将鼻尖埋进奥利弗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得对,奥利。事情在变好……我们真的非常、非常幸运。”
第212章 第一次争吵
“她真的没事了?”
梅德思站在古墓之下的石室中, 骷髅眼中的红光亮了几分。得到艾德里安肯定的答案后, 亡灵法师用手骨摩挲着胸口的锡兵徽章, 发出嘶哑难听的低笑。
“我去把这个药方记下来。”那具活着的骸骨坐回堆积成山的羊皮纸团中, 羽毛笔沾沾墨水瓶中的血, 奋笔疾书。
“个人看来,黛丽娅殿下的健康状况没有任何问题。梅德思先生, 您这边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事情——”
“没有了,危险期已过, 她的身体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梅德思的声音轻而坚定。仔细完成了记录, 他将血迹未干的羊皮纸小心地拎起,放在桌边最厚的那一沓羊皮纸堆上。
骨手轻轻挥动, 结实防水的油纸裹住纸垛, 随即一条布绳蛇一样游上石桌,将被包好的羊皮纸捆得整齐又结实。被丢在地上的羊皮纸团被荧蓝的火焰吞噬, 只留下细细的灰色粉末。
“克洛斯先生, 我有个请求。”梅德思双手捧起那摞包裹好的纸,“希望您能将这些知识带到外界去,署名‘锡兵’。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将它们送到克莱门学院或者类似的研究机构……等他们确认过这些理论, 它应该能救到不少人。”
“这些是?”艾德里安眉头微蹙,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梅德思的语调十分平静,“我这里还留有几块龙息石, 我会将它们作为酬金支付给风滚草。考虑到我的身份, 委托就不走佣兵公会那边了。”
骑士长没有接过那沓沉重的羊皮纸。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呢?”艾德里安礼貌地发问, 望向不远处的那口大缸。
“我的确可以恢复我的肉身。”察觉到对方的意思,梅德思轻轻叹息。“但那没有必要。治好了一位特伦特枯萎症病患,彻底解明了这种该死的病,还见到了……”
梅德思停顿片刻,骷髅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艾德里安莫名感觉他在笑。
“已经足够了。”亡灵法师摇摇头。
前任审判骑士长抿紧嘴唇,还是没有接过那摞纸的意思。
“狄伦先生应该在外头?那我送送您吧。”见对方没有动作,梅德思倒也没有着急。他絮絮叨叨地念叨,声音轻得如同风拂过的残灰。
艾德里安没有拒绝。
亡灵法师扫了眼石室内的摆设。沉默片刻后,他做了个手势——盘旋在石室上空的照明颅骨纷纷落下,整齐地停在石桌内侧,活像某种没有翅膀的古怪鸟类。
走过长长的墓道,钻出还堆着尸体烂肉的入口,避开险恶的机关。两人一言不发,一路上行。那个纸包还被梅德思牢牢抱在怀里。
直到他们看到了光。
狄伦先生显然没有随手关门的好习惯。
就在前不久,风滚草这两位成员刚抵达古墓时,杰西便收到了尼莫那边的联络。确定那是一场私人谈话,骑士长非常主动地独自进入墓室——就算失去魔力,一个来过一次的古墓可拦不住前任审判骑士长。
而现在艾德里安和梅德思非常接近古墓最外面的入口,石质大门就这样大大敞开,任由阳光入侵。或许杰西和尼莫的交流还没结束,但无论如何……
艾德里安停住脚步。
入口处的苔藓遇到阳光,已经变得枯黄卷曲,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第一个机关里还躺着那具骇人的尸体,温暖的光并没有成功驱散这份阴森。
“如果您想要结束这一切,我不会阻止您。”骑士长轻声说道,“通过那只痛苦之锁的是我。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我让我的挚友在痛苦中绝望地挣扎了数年,最终导致他和他的母亲都……我曾想过,如果尊重他的意志,让他有尊严地离开,事情会不会有另一个结局呢?”
艾德里安·克洛斯抬起右手,用手掌挡住了墓穴外刺眼的阳光。
“所以我不会阻止您,梅德思先生。”他看起来依旧没有接过那摞羊皮纸的打算。“我无权评判您的痛苦,并且我也曾经在那条路上犹豫——将我的赎罪奉于世间,直到生命终结。若有幸提前得到心灵上的平静,那么就用这条命来偿还最后的罪过。”
“某几个瞬间,我曾那么想过。”
亡灵法师沉默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现在我不会再那么想。”艾德里安转过身,背对那片光。“拉蒙先生没有追究您的意思,国王桑普森已死,当初的洛佩兹先生也试图阻止过您伤害自己。我希望您稍微……多思考几分钟。”
“既然深知这份痛苦,您为什么会改变想法?”梅德思一只手抱紧纸包,另一只手攥紧胸口的锡兵徽章。
“我曾以为我再也无法单纯地感到开心,可我错了。”艾德里安垂下目光,“哪怕只有短短一瞬的喜悦,但那……也很好。”
他礼貌地冲梅德思伸出双手。
“如果您确定这样可以获得最终的平静,那么把它给我吧,梅德思先生。如果您还有一丝留恋,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离开这片泥沼。我希望有朝一日,您能把更全面的记录交到外界——亲手交到外界。”
梅德思静静地站在原地。而骑士长耐心地注视着他,没有丝毫不耐。
“一天。”骷髅眼中的红光明明灭灭,似乎在经历一场挣扎。“一天后的黄昏,请您到这里来……如果古墓门关着,那么您就来门里拿走这些资料吧,我不会再出现了。”
“如果古墓门开着……”梅德思发出一声低笑,“或许它会再被完善一下。”
梅德思目送艾德里安·克洛斯离开。
艾德里安那位金发同伴正在古墓外等他,刚一见面就大呼小叫地整个人挂了上来。两人简单道别后,十分放松地离开——杰西·狄伦依旧吵闹着,而梅德思能看清骑士长嘴角那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亡灵法师在久违的外界站了很久。
然而一切归于沉寂后,那份仅剩的温暖也渐渐消失。寂静再次袭来,他所在的地狱没有分毫变化。梅德思苦笑着摇摇头,心底那丝冲动的热血再次被痛苦侵蚀和冷却。
黄昏即将结束,夜晚将要降临。
可这次他刚踏进古墓就发现了位不速之客——一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男孩正窝在石门内侧,被突然出现的亡灵法师吓得一动不敢动,可那恐惧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敌意和不甘。
这不是少见的情况。
古墓地处偏僻,周围的村庄大多不富裕,不少穷人家会把得了病或者养不起的幼儿遗弃在这附近,贵族们也会丢掉些奴隶所生的病弱孩童。通常四处转悠的野兽会帮他们解决掉这些麻烦的累赘。
梅德思通常只能见到被嚼碎的骨头渣,还有两口气的倒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半边脸生满毒疮,看起来马上就要饿死了,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虫壳。
或许被那位骑士长影响,再或者他现在的头脑根本就不清醒。梅德思提着记满毕生心血的羊皮纸,凑上前去——
“你想活吗?”
“……”小男孩满脸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翻翻眼睛,那神气分明是认为他问了句废话。
“想变得更强大吗?”梅德思凑得更近了些。
“想。”小男孩嘶哑地说道,咽了口唾沫。“你、你是恶魔吧?我要许愿,我要复仇!你要什么代价,灵魂吗?我什么都可以……”
梅德思用一只骨手捂住脸,突然发出一串大笑。
“是的,我要代价。”
梅德思啪地将那摞羊皮纸按到小男孩面前:“我会治好你,给你食物,教给你一切——而你需要答应我,要用这些东西救人。唔,我想想,至少一百条命吧。”
“没有契约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背叛你?”小男孩使劲瞄着那摞羊皮纸,壮着胆子发问。
“我不知道。”
梅德思回过头,再次望了眼燃火似的夕阳。
“……但在你背叛我之前,我愿意相信你。这样如何?”
夕阳彻底沉没。
尼莫扯紧马的缰绳,和奥利弗一同走在回营地的路上。
都城附近的树林茂密。黄昏与夜晚交接的天空映着初秋金绿交杂的叶子,景色有着和战火完全不搭的美丽,但尼莫没有心情去看。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避开奥利弗,先向杰西求证了下勇者预言的事情,而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尼莫倒是能理解杰西不告诉他们的理由——别说之前的他们,就算是现在的他,也不能很好地消化这个事实。
奥利弗九成九,不,应该说绝对是那个终结一切的剑士。
而他自己约等于即将被终结的“一切”。如果他不知道杰西·狄伦的身份,或者杰西·狄伦的确在预言方面的确出过错……那该多好。
可逃避改变不了事实。考虑到他们可能的情绪失控,当下的环境反而刚好合适。
他们正路过最茂密的树丛,奥利弗就在他前方几步,打量树根上新奇的蘑菇。安息之剑插在他背后的四弦琴中,没有散出半分武器应有的戾气。
他的奥利弗。
尼莫停住脚步。
意识到对方踩踏落叶的声音消失,奥利弗迅速把视线从蘑菇上收回来:“怎么了,尼莫?”
“奥利。”尼莫闭上双眼,竭尽全力让自己听上去更平静些。“还记得那个预言吗?”
奥利弗张张嘴,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风滚草的团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回答。
“记得它的内容吗?”
“尼莫……”沉默片刻后,奥利弗显然也考虑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我向杰西求证过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尼莫轻声补充道。
夕阳消失后,秋天的天色暗得很快。奥利弗沉默了很久,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尼莫对面,而当他再开口时,整个树林已经被夜色浸透。
“我知道了。”他艰难地说道,尼莫能够听出来,他的恋人在尽量让自己显得欢快一点。可很明显,奥利弗并没有成功。
“天快黑了,今晚就在这扎92" 迷途_年终0 ">首页 94 页, 营吧。”尼莫声音干涩,试图用别的话题先冲淡一下逐渐冰冷的气氛。“我去把马拴好,布个法阵。你生下火,奥利,我们可以……好好聊聊这个。”
“好。”奥利弗飞快地答道,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别担心,我们会解决这个。”
尼莫抿抿嘴唇,他本该感到安心,胸口却有点莫名的堵。
坚信自己的法阵不会被任何野兽摧毁,为了让马匹的味道淡点,尼莫将那匹目光奇怪的马牵远了些,牢牢拴在附近最高的树上。布下防护阵法后,他特地用法术加固了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