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慎冷不丁被打断后,一愣,而后赶紧澄清:“不是的,没有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玉旻神秘莫测地看着他。
明慎赶紧从他怀中钻出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着脸磕磕巴巴的道了一声:“那臣先,先走了。陛下您忙。”
他站起身,衣角拂过玉旻的肩膀,顺着手臂滑下来。
玉旻扣住他的手,低声问道:“阿慎,你觉得朕……是个暴君吗?”
他握得不紧,明慎冲出去的惯性导致他只抓住了片刻,而后就拖了手。明慎回头想了想,认真道:“没有。我知道旻哥哥是为我们好,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当皇帝的。”
玉旻被他眼中的光华晃了晃眼睛,手指动了动,没来得及握住,便见到那衣袂如同蝴蝶一般飘走了,明慎已经啪嗒啪嗒地溜了出去。
第14章
“程爷爷,您听说过王跋这个人吗?”
见隐殿中,明慎在神官指导下拎着小猫的后颈皮,毛?" 奉旨撒娇0 ">首页 6 页, 置诺馗┥闲∫路∶ń袢展怨缘模蒙嗤诽蜃抛约好兹椎男∽ψ印?br /> 程一多送他回来,听了这个问题后皱起了眉。
“阿慎,陛下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见到明慎神色迷惑不解,程一多示意众人退下。
明慎摇摇头:“就是因为旻哥哥没有说,所以我想问问您。”
程一多皱眉看着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告诉他:“阿慎,你记不记得你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被陛下塞去了床底下,两天一夜没准你出来?当时有人听说你长得漂亮,打算把你找出来卖给一位大官,牵头人正是这个王跋,他是给另一个大人拉皮条的。”
明慎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猫哧溜一声从他手中跳走了。
“我……我吗?”
“是你。”
他默然了一阵,小声道:“难怪旻哥哥当时……当时不肯告诉我。”
他以为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清苦,但还算幸福,至少有个玉旻可以相互依靠。自小他就知道自己长得秀气漂亮,也因此被人开过不少玩笑,可是他一直都不曾在意,因为知道那不是真的。原来这样清贫的幸福,也是玉旻小心翼翼地瞒着他维持下来的。
玉旻还瞒着他多少事?
程一多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阿慎,你不必害怕,这件事你也莫再向陛下提起。陛下刚刚登基,太上皇在朝时便已无法把控群臣,龙争虎斗,种种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古来自有伊霍之患……”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一样,捂住了嘴。
明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霍氏和尹氏?程爷爷,当年那个大官是谁?要买我的那个人……”
霍光一例,尹伊一例,左右皇帝废立,权臣独揽大权,坐镇江山,将皇座上的人拥为傀儡,这便是权臣之患。
与王跋勾结,又涉及到这样私人的事情,显然王跋是此人的重要羽翼。他清楚地记得,遇见王跋之后,玉玟偷偷告诉过他——“皇兄说,他和那个姓张的老头子是一伙的。”
当朝宰相,张念景。
再往深里想,太上皇在位时此人便敢在宫里抓小男孩,即便当时他们任人欺凌,但皇城之下,再乱也是在紫禁城之外,又有几个人敢将手伸进宫里来呢?
明慎看着程一多的神色,急忙道:“程爷爷,你不用担心我,是不是旻哥哥不准你告诉我?我会保密的,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哥跟我说过了,如今朝堂内外正是如履薄冰之时,我不会再给旻哥哥添乱了。”
他很快明白,今日他与玉玟被误会成内定驸马事小,男后之事暴露事大,万一被张念景及其党羽抓住做文章,那么玉旻又要多一摊子麻烦事,说不定登基以来所做的许多准备都将毁于一旦。
他乖乖保证:“我再也不随便跑出去了,我去跟旻哥哥说。”
程一多比了根手指竖在嘴前:“您改天去罢,陛下两日夜没合眼了,今夜又动了大怒,大约是想起往事,有些伤心。”
明慎听了有点难过:“好。”
程一多给他熬了姜汤,盯着他喝下去,亲眼看他上榻安睡了才作数,灭了灯离开,嘱咐宫人看着他,不要让他梦里惊厥。
可明慎左思右想,总是睡不着。宫人给他换了第二盏蜡烛时,他裹着被子坐起来,把宫女吓了一跳:“怎么了,明大人?”
明慎说:“传轿,我去陛下那儿一趟,不用惊动其他人了。”
宫女急忙去为他准备,明慎起身穿衣,抖抖索索地洗漱了一番,从出门到下了轿子都还没暖过来,冻得脸色发白。
程一多正闭眼靠在长宁殿外打瞌睡,明慎一来他就醒了:“阿慎,怎么还是过来了?”
明慎小声道:“我怕旻哥哥睡不好,他每次生完气后睡觉就浅眠,我想来看一看他。”
程一多笑着叹了口气,又让人给他塞了个新换的汤婆子捂着:“那你去罢。”
明慎抱着怀里暖呼呼的汤婆子,刚跨进殿后,便听见身后程一多苍老而略显模糊的声音:“陛下现在倒是还好,习惯了,就是两年前刚把你送走那会儿,那时候是真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熬,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
明慎把汤婆子放到了一边,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玉旻的床榻。炭火续得足,烧热了很暖和,明慎喜欢这种暖和,可是他知道玉旻不喜欢闷,又开窗透气。
忙活了一大阵后他才停下来,挪去了玉旻的床边。
以前他是飞扑上床,而且非要扑得玉旻惊醒,然后把他拉进怀里一起睡,今日他慎重思考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爬龙床”——这桩听起来不怎么正经的事,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到玉旻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见到他后直接把他抓了过去,严严实实地抱在了怀里,裹上被子。
那模样就好像抱着什么小猫小狗一样,明慎不敢吭气,他被玉旻压得有点呼吸不过来。玉旻埋在他肩颈处,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半个身体都压在明慎身上,让他动都动不了,并且觉得有些热——玉旻的呼吸实在是烫。
明慎以为他在发烧,摸了摸,又发现没有。他扭来扭去地想动,耳尖却猛地一热再一凉——玉旻往他白净小巧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有些不满似的低声道:“阿慎。”
带一点责怪的语气,好似他又不乖了,所以跟他生气。就像以前他弄丢了他给他做的玉雕小鸡,玉旻气得三天没跟他说话,晚上睡觉都背对他睡,明慎哄着哄着,自己委屈哭了,玉旻就理他了,反过来哄他,两个人总归还是要抱作一团睡觉。
明慎不敢再动,他抬眼一瞧,玉旻仍然是睡着的,大约只是在说梦话。
被玉旻咬过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红了,似乎还攒着身后人突然凑上来的热气。
这天玉旻睡得很安稳,连起身都比平日要迟一些。
他醒来就见到明慎衣冠整齐地立在床前,给他端来了热水和事先烘热的朝服,伺候他起身换衣。
玉旻:“你怎么跑过来了?”
明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旻哥哥,我昨天晚上过来看看你,见到你没醒,就自作主张在这里歇下了。程爷爷说一会儿你得上朝,快些来穿衣吧。”
玉旻便坐在床边,让明慎替他穿衣,整理襟袖。他用余光瞥见案几上多了一本他没批过的折子,很简陋的青藤纸,也没个外封,于是扬扬下巴问道:“谁送来的?半夜有人陈要事么?”
明慎小声说:“是我,我写的。”
玉旻:“?”
明慎道:“我觉得我大约也算个官,所以也想给旻哥哥上个折子什么的。”
玉旻伸出手捏住他的脸颊,低声问:“请安折?”
明慎摇摇头,玉旻的手也跟着被他摇了摇:“不是的,是正经事,旻哥哥,你一定要记得看。”
他飞快地给他系好腰带,而后站起来道:“我,我先回去喂刺猬了,一会儿小殿下还等着我带她玩。”
那样子有些紧张,仿佛是头一次给夫子交功课的学生,忐忑期待着结果一般。玉旻眼看着他飞快地跑了,而后走去书案边,拿起明慎写的那一封奏折。
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奏折,策论的格式。他看了一会儿后,觉得有趣,低声念了出来:“……然虽有霍光、尹伊之患,陛下之能,亦能不御殿,而批决顾问,日无停晷。虽深居渊默,而张弛操纵,威柄不移[1],不足为惧也。”
明慎还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大约是程一多告诉他的。
“不足为惧……你好大的口气,阿慎。朕到现在也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你却替朕将牛皮吹足了去。”玉旻将这封看起来疑似溜须拍马的书信仔细看了好几遍,而后收好放入袖中,贴身带着。
他笑了笑:“小马屁精。”
他洗漱过后,跨出殿门便准备去上朝。刚走了没几步,却又看到雪地里跑来一个大团子——小马屁精去而复返,这段路显然是跑回来的,明慎一张脸红扑扑的,眼里有水光,就那么亮晶晶地瞅着他。
玉旻伸手拉他过来,低头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明慎吭哧吭哧地道:“今天的,皇后的职责,我忘了,我应该恭送您上朝的。”
说罢,他踮起脚,揪着玉旻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微微俯身,与他嘴唇相贴。玉旻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紧张得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明慎却揪着他不放手——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子,轻轻打着节拍。
一,二,三。
莲花漏滴下三滴水,明慎赶紧放开他,完成了心头一大桩任务似的,又吭哧吭哧地道:“臣先走了。”
说着还真跑走了,在雪地里踩出一片脚印。玉旻看着他身后的碎琼飞雪,险些要追上去,往那个方向走了好几步,才被老太监叫回来:“哎,哎哟,陛下!正殿这边走,回神啦!”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明世宗史评,出处不详
第15章
那天之后,明慎隔三差五就跑过来找他,上朝考勤似的,亲完就跑,绝不纠缠。
有时候玉旻刚刚歇下,这个家伙突然跑进来吧唧一口;有时候是他批奏折,正攒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险些要捏碎一个茶杯时,这个家伙揪着他的领子亲上来,还要用手指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打着拍子,每次不多不少三滴水漏的时间,亲完后,玉旻那一肚子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好像他送给明慎的那只猫,非要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往人心上颤颤悠悠地挠一爪子,人刚要把它捉住时,它觉着玩到了,就回头跑了,还很开心,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玉旻倒是想着哪天把这个家伙逮住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他忙起来就无暇分身,二月过,三月中,春闱阅卷结束,要放榜了。
明慎这天给他报备之后,又穿回他的青布小衫,裹着厚厚的披风出去瞧。放榜处人挤人,他被挤出了一身汗,终于在旮旯里找出了自己的名字,隔了老远用手指一量,离第一的那个地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神官乔装打扮护送他出来,看见他伸手在那儿量来量去,问他:“大人,您在干嘛呢?”
明慎道:“哦,我就是觉得念书好难,当第一的人一定非常了不起。”
神官感同身受,唏嘘道:“谁说不是呢?您认识陛下的另一位伴读卜瑜大人么?他可是连中三元的人物呢,听说从小到大当第一都当厌烦了。当朝连中三元的奇才除了他,也就只出了个张念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光景可真是令人期待。”
明慎眼巴巴地看着那张黄澄澄的布告,有点羡慕,还有点郁闷。
神官拍拍他的肩膀:“您毕竟开蒙晚,人家请私塾先生时,您家逢变故,此后也没什么时间来学,我那回听程公公说,您是去了江南后紧赶慢赶的读了两年书,能榜上有名便已经是难得一见啦。更何况,照我看,您的资质虽与第一有差距,但却远远超过第二,人世间阴差阳错,说不定是上天看到您如此聪慧玲珑,唯恐树大招风令您惹上烦忧,这才将您的排名降到后面……”
明慎打断他:“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神官神情严肃:“请让我说完!明大人,您之风姿雅望,岂是能以世俗功名来衡量的?臣这就去把那张榜撕下来,不愿让您如此动人的姓名落入他人眼中……”
明慎伸手捂住了神官的嘴,一本正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神官冲他挤眼睛,瓮声瓮气地回答:“臣是说您不必忧虑,陛下嘱我带您四处逛逛,买些好吃的带回去。”
明慎一听有吃的还能逛街,立刻高兴起来,撺掇他赶快走,刚刚的一点小郁闷也变得无影无踪。
神官带他去紫禁城周边逛了逛,买了一堆吃食。明慎捧着个糖包子啃着,跟在神官后面,乖得不行。灰扑扑的冰天雪地中陡然走出这么个穿着白夹袄、长得冰雕玉琢一般的少年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明慎看了一圈,抱着一个大食盒歪头道:“京城没有窑子吗?我怎么没看到窑子,不是说京城比江南繁华得多吗?”
神官吓了一跳:“您小点声呀明大人,咱们连长安街都没走出去,哪儿能看见窑子呢!天子脚下,就算是官窑子也不敢往这儿开呀!”
明慎有点好奇:“原来是这样,这里真安静。”
他当年离京,也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他生长十五年的京城,记忆囿于他年幼时火光四起、铺着红砖瓦的家,他曾目睹他父亲引以为傲的华服绡衣变得焦枯泛黄,呛人的烟火被泼天降下的大雨浇灭。除此以外,只剩下冷宫凄清的蛐蛐声,夏日有虫鸣,冬日能在半人高的杂草中找到虫蜕,干枯的,一捏就碎掉了,安静地掉落在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