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千里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谢绅忽然觉得后脊梁一毛,似乎是有人的视线落过来。他猛地一转身,厨房门外还是黑洞洞的,并没有人,只有窗户缝里挤进来的丝丝凉风。
谢绅稳定心神,继续看。北京里有孔,孔有德?旧识……或可劝降……
蒙古字拼汉人姓名并不唯一?0" 摄政王10 ">首页 82 页, 簧鹈闱科醋牛猓课洌口?br /> 樨……
第223章
窗外北风呼号, 谢绅闭上眼冷静片刻, 把各样文书按照先前顺序整理好,塞回书袋,悄悄走回炕头,把书袋按照原来的方向摆好。
“干嘛呢,举个灯。”伊勒德迷迷糊糊地抱怨。
谢绅心里咯噔着, 声音冷静:“去趟茅厕。”
伊勒德翻个身, 谢绅吹灭灯台, 躺在伊勒德身边, 心脏狂跳, 看伊勒德锋锐仿佛峻峭山峦线条起伏的侧影。谢绅就在黑暗中那么瞪着伊勒德很久,僵硬地攥着拳头,观察伊勒德发现没有。
伊勒德睡得很沉。
谢绅含着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他躺着, 仰面直视黑暗,差点笑出声。这算什么?蒋干盗书?
他能倒着被《三国演义》, 临出京还给摄政王殿下讲了一场三国里的尔虞我诈。
谢绅感兴趣的是, 为什么是邬双樨。
他出京城之前,也翻过辽东所有将领的老档。谢绅当时主要看的是邬湘, 方建的嫡系总兵,丹阳人。谢绅强悍的记忆力在他脑海里咆哮奔涌,把邬湘翻个干干净净。邬双樨出生成长在辽东,虽然有个“丹阳将军”的绰号,他其实没有将军封号。真正跟孔有德有旧的是邬双樨的舅舅, 祖康。那么邬湘也认识孔有德也不奇怪。邬湘此刻应该也在北京,摄政王就把他扣下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是邬双樨?
无非两个原因,邬双樨真的在北京,真的在登莱叛乱时放走了孔有德,也真的有反心,建州联系邬双樨要京城京畿的布防图。
另一个,反间计。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邬双樨?据谢绅所知邬双樨没有领很重的职位,也许他困在沈阳太久了,邬双樨现在领京城戍卫也不一定。
那个教导他蒙古话的锦衣卫告诉他,他在建州主要就是搜集一切消息,搜集到重要的往上报,并不负责分析。无论什么事,一旦让他知道,他就得传出去。京城里如果有内应,除了邬双樨和邬湘,还能有谁?
谢绅看伊勒德的侧面,微微眯眼:这个鞑靼军官,是故意漏出来的?他为什么认定自己是蒋干,他……看出来了?谢绅瞬间手足冰凉,如果这个鞑靼军官看出来了,那么是不是女真人高层都知道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还具有准确性么?
伊勒德翻个身,背对谢绅,睁开眼睛,眼神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他一早就知道京城里肯定有内应,他想办法从鞑靼进入建州,就是想找出这个内应到底是谁。他觉得不可能是邬双樨,邬双樨太年轻。也许,是不止邬双樨?只要有个谁,在建州攻城的时候一开大门,一切就都结束了。
顺着邬双樨往上摸,能摸到谁呢?
谢绅也翻个身,背对伊勒德,看着小馒头。小馒头睡得吹泡泡,可爱的小脸天真纯净,只是……太瘦了。两腮嘬下去。辽东的日子每天都是战天斗地,为了生存却要豁出一切。谢绅想让孩子们吃顿肉,可是无能为力。谢绅叹口气,他想起来捉到旱獭那天,他实在是高兴坏了,一脸倦容的伊勒德惊慌失措继而愤怒地让自己发誓永远不碰旱獭。起码在那一会儿,伊勒德是真情流露,他们是患难过的。虽然现在这一刻,又成了互相利用。谢绅坦然了,如果说伊勒德发现自己有意利用自己传递假信息,那也得报回北京,让北京斟酌建州是为什么盯上邬双樨的。如果伊勒德幸而没有发现自己,真的是邬双樨有问题,那更好。除了这二则,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再说下场不过一死。谢绅离京时对着北京城磕头,就已经下了决心,心中持节,该死就死。
伊勒德睡在最边上,一翻身脸对着炕边的墙壁,扑面冷冷的泥土气息。这墙还是他亲手砌的,通常烧两天火就能去了味儿,谢绅这个抠的舍不得烧炕,整得睡了这么长时间还一股土味。他看着谢绅亲切,从那天在小学堂里,谢绅可能永远不信。他用手指转帽子,心里真的开心。谢绅这二百五还去抓旱獭。那天伊勒德走了很久的山路去淘换粮食,在集市上看到了纸钱。蒙古人不烧这个,女真人其实也不烧,只是有些富贵人家被汉人影响,买得起纸钱的就烧一烧,万一有用呢。伊勒德一看就笑了,街上的人不明白一个蒙古人为什么要对着纸钱笑。
那天是先帝的忌日。
谢绅这二百五都忘了。
伊勒德买了点纸钱,揣在怀里,朝着北京方向烧了。
世上没伊勒德这个人,伊特格勒又死了快二十年了。
那就……顺便也给自己烧烧?
他一回小学堂,就看见谢绅从房后头拖一只大胖旱獭出来。伊勒德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他真怕谢绅吃过这个东西,吃了这玩意儿没有好下场,万一谢绅死了……
伊勒德真的不知道再怎么送消息出沈阳。
这个倔强的有几分侠气的书生,是他这么多年盼来的,唯一的希望。
伊勒德疲惫地闭上眼睛。
今年司礼监传皇族暖耳新衣九九消寒图,居然传到了的李在德家。宫内的仪仗李在德家的小胡同塞不下,老王爷和李在德出门在街上谢恩。连名字都没有的皇族,居然就有了司礼监传的冬至礼。司礼监来人笑道:“殿下嘱咐,进入冬月,天眷别忘了早上要喝辣汤吃炒肉佐浑酒,才能体热不染风寒。”
老王爷受宠若惊:“中官家去喝点茶,家去喝点茶……”
司礼监的人笑得温柔得体:“不了,这还有许多家,不麻烦天眷了,这就走。”
老王爷抱着司礼监的传礼,老泪纵横,终于被承认了。
只有姓,没有名字的皇族,终于被承认了。他抬头挺胸使劲揉揉李在德的头,还好儿子争气,入了摄政王的眼。
北京的小孩子并不特别怕大内仪仗,有的时候大内仪仗还给包得漂漂亮亮的糖果,因为赏赐行旨时孩子哭不吉利。胆大淘气的小家伙们追着大内仪仗要糖,李在德胡同里的小兔崽子们都炸了锅了,那司礼监中官基本上就是逃走的。
一个小家伙一脑袋撞上一个高个青年的长腿上,抬起头一看认识:“疤脸将军!”
老王爷呵斥:“没规矩!怎么这么称呼军爷!”
小家伙颠颠跑了,反正疤脸将军不生气。
邬双樨大笑:“本来就是个疤脸,小孩子实诚。”他低头看满地乱跑的皮孩子,笑意里有温厚的喜悦:“都种过痘了?”
李在德抱着一堆东西往家门比划:“太医院里的痘医来过了,这条小巷都种了。正好我爹做辣汤还没喝,来家吃早饭,今天有炒肉浑酒。”
这是皇族的规矩,邬双樨好奇,接过李在德手里的东西,一看有个暖耳,顿时抿着嘴笑起来。
老王爷火急火燎跑回家,就怕辣汤凉了,凉了还得热,要热就得烧柴,要命了。
“小邬自己坐,我炒个肉,冬月早上喝辣汤佐浑酒吃炒肉,一冬天不染风寒。”
老王爷红光满面忙得风风火火,他最近实在是扬眉吐气。邬双樨从那堆冬至礼中拿出暖耳,给李在德戴上。毛茸茸的两只绒球熨帖地包住李在德的耳朵,弄得李在德像小动物。
李在德嘿嘿笑:“是不是挺傻。”
邬双樨心想,这样也挺好的。每天看着他,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守住一座城,就是守住一个人。
邬双樨伸手按按李在德的肩峰:“长好了没有?”
李在德脸蛋微红,乐呵呵:“长得挺好的了,结痂落疤了,痘医还问是谁给我种的呢,手法干脆利落。”
邬双樨悄悄搂住他:“我种的,连痘脓都是我身上的。”
应该是你身体里的。李在德控制不住浮想联翩,邬双樨身体里的东西,到了他的身体里面。
邬双樨觉得不对,低头一看,李在德脖子红透了。他推开李在德,李在德的脸红得蒸腾。
“……咋啦?”
李在德乐呵呵挠挠脸:“没事,没事,嘿嘿,没事。”
一早上,李在德都很高兴,以至于邬双樨对着李家父子俩两张大红脸。李在德还总是瞟邬双樨的腰带,瞟得邬双樨都发觉了,头皮一麻连忙低头一看,没事儿啊腰带扎挺好的。他暗暗舒口气,李在德把脸埋进碗里不知道在乐什么。
……这一大早的。
吃完早饭,邬双樨帮忙洗碗。李在德整肃表情和衣服,和邬双樨一起出门,去工部当值。邬双樨牵着马,跟李在德溜达。街上又有小孩子,各家各户准备冬至。冬至是大日子,比起新年的热闹中还带点如临大敌,准备迎接一年中极阴的挑战。嘴馋的小孩子能在冬至吃个饱,还不用新年那样到处给人磕头拜年。
李在德笑:“我从小喜欢冬至大过新年。冬至一样能吃很多东西,不用像过年那么紧张,更随意。”
邬双樨笑:“冬至是要好一点。冬至过去,就是春节。最漫长的寒夜过去,白天就慢慢变长。白天一长,就稍微暖和一点,辽东特别明显。”
李在德觉得邬双樨是想家了。他用那迷茫温柔的眼神看邬双樨:“今年过年来我家呗?京营有假吗?”
邬双樨心里软成棉絮:“不伦值我就来……”他一顿,“来拜年。”
李在德一愣,对了,邬双樨父亲其实在京城的,老是忘了。老王爷念叨一早上过年要把旭阳叫到家里来,李在德就像让邬双樨也来。李在德抿嘴:“那,那也好。”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李在德轻轻叹气:“这次能过个太平年吧……”
邬双樨轻声笑:“肯定的,一定的。”
求老天保佑,辽东太平,天下太平,傻狍子也……太平。
第224章
马上冬至, 冬至便要郊祭, 天花过后必须要有一次盛大的祭告天地,大晏平安无事。
王修轻轻一叹,哪里是祭告天地,这是告诉百姓,已经找到了对抗天花的办法。
太后母仪天下, 慈爱众生, 命太医院着重培养痘医, 赐痘医淡蓝色外袍。北京街上常有穿着淡蓝色外袍的医生走过, 远远便知道是痘医来了。接种牛痘不要钱, 可以先给父母种痘,等父母出脓再种给孩子,更加安全。淡蓝的颜色温柔平和,是雨过天晴的宁静安逸, 抚平焦躁与不安。宫中太医经天花一役,全都得了重赏。太后上次十二监御制淡蓝色医官外袍, 区别于其他火红官服, 干净而温馨。
太医院医官穿淡蓝色,痘医也穿淡蓝色。痘医从北京到达其他各省, 使得淡蓝色医官袍流行开。民间本来就是乱穿的,老百姓穿官服也管不着,以至于普通坐馆大夫也开始穿医官袍,比官服更是一种荣耀。
治病扶伤,雨过天晴。
摄政王在研武堂一笔一笔抄写辽东自萨尔浒起阵亡的所有将领名字。郊祭时焚烧, 化为青烟,直达上天。忠烈的名字,应与国祚共长。
摄政王嫌自己总是写得不够好,抄了三天,没有抄出满意的,还是要写。他的字体承自于成庙,孤松临崖,亭亭风骨。
白纸黑字上的名字,笔笔皆血。鏖战,拒降,阵亡,自尽,飞火流矢中一刀一枪的砍杀无比清晰。摄政王抄一个名字,心里郑重念一声,仿佛苦修,然而令他平静。
阵亡将领尚有姓名,守城卫士并无人知。
王修劝不得。摄政王在难过,他杀了太多的人了。李奉恕对王修说,摄政王迟早有报应。摄政王沉浸忘情地写,王修就在边上默默看着。
摄政王祈求英灵能护佑大晏万里河山。
每次写到“袁应泰”时,总是写得不如人意。名单断在袁应泰这里五六次。摄政王默默隔壁,王修连忙安抚:“殿下不如歇歇再写?”
摄政王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是写不好这位的名字。”
王修低声道:“袁官人巡抚辽东,无论谁来降一概重用,最后城破自尽。”
摄政王阴着脸:“为什么会城破?”
王修顿一下:“蒙古遭灾,灾民皆入城乞讨,袁官人一概招纳救助。后来说……蒙古降人里有内应,辽阳城破……”
摄政王一拍桌子。
王修吓一跳。
旭阳算是死里逃生,手上脖子上落了疤,脸还完好。他最近精神振奋地训练骑兵,京营骑兵人数扩充到一千多人,全部沿袭戚家军的传统,佩弯刀火铳,卓有成效。他很高兴,叼个草茎骂:“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高兴个屁,真当自己是戚家军,给戚家军扫马粪勉强能用!”
骑兵们骑着马呼啸而过,放声大笑。
周烈站在后面看旭阳训练骑兵,很欣慰:“旭阳教官训练骑兵有一套。”
旭阳大笑:“将军你问问他们骑兵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烈一挑眉,策马奔腾的骑兵们遥远的声音顺风飘:
“别——掉——下——来——”
旭阳正色:“将军,骑兵有马,灵活而迅速,适宜速战速决。一场战役的决胜关键,有可能就是骑兵骑马路过往下砍的那一刀,我训练他们的重中之重就是骑马时挥刀,而且骑兵武器必须严加斟酌。弯刀砍击力度大,缺点是短,骑兵弯腰砍杀的时候容易被骨头卡住刀从而被人拉下马。不瞒您说,我认识个葡萄牙教官,看过他的佩剑,感觉那个长度竟然刚刚好。所以我建议能不能换成泰西佩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