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张了张嘴,喉咙却堵得慌。
“请小先生不用担心,他们此世虽然寿短,但是接下来的九世皆会长寿多福,并且继续成为恩爱夫妻。”城隍收起笏板,安慰沈长安道,“人死不能复生,投胎转世便是他人,小先生可以放下了。”
“他们转世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爸爸临走前,说要给他买大盖帽,结果没有做到。妈妈那天早上出门去医院前,说给他烧排骨,也没有做到。
他一直不明白,他是爸爸的儿子,为什么奶奶会那样对他,要拿他的命去换爸爸回来,原来在奶奶心中,他根本就不算沈家的人。
“抱歉。”城隍沉默片刻,“你的父母来到地府前,神魂似乎受到了什么攻击,变得浑浑噩噩,幸而有……一位大人身边的神使发现他们,打开通往地府的大门,把他们送到了地府。”
“那他们下辈子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沈长安急道,“他们的命格,会不会像陈元这样,被人偷偷改了?”
虽然幼时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他却清楚地记得,爸妈的感情非常好,好到幼儿园其他小伙伴都羡慕他的地步。
“不用担心,这两位善人的神魂已经温养好,在五年前就投胎为人。两人现在的家庭温馨和睦,小先生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借来观景镜让小先生一观。”
“不用了。”沈长安恍惚地摇头,朝城隍鞠躬,“多谢城隍大人。”
前世因果前世断,他现在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打扰他们的今生。他怕自己知道他们今生是谁后,会忍不住去偷偷看他们,甚至出现在他们生命中。
这样的打扰,对今生的他们不公平。
“小先生不必客气。”城隍还礼,“下官这便把此事禀告给阎王大人,待事情查清后,下官立刻转告于你。”
“多谢。”沈长安脑子乱哄哄一团,连城隍怎么离开的都没有注意到。
在场三人一鬼没有想到,几十年第一次请神成功的案例,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宅男鬼担忧地看着沈长安,扭头瞪张老头等人,这个时候,他们就不能开口安慰一下?
幼时父母亡故,长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这事要摊在他身上,他肯定当场就坐在地上哭起来。
虽然……他也很倒霉就是了,但是跟这位大佬一比,他觉得自己倒霉得并不孤单。
“沈施主……”
“抱歉。”沈长安打断严印的话,勉强勾了勾唇角,“大师,我想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沈长安匆匆走出了张大爷家。
安静的街道上,把绿色头发染成橘色的山哥带着几个小弟摇摇晃晃地走过,看到街对面的某个人影,吓得膝盖一软,连忙解释道:“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干,就是出来喝喝酒,真的!”
沈长安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远。
“竟然没有揍我们?”一个小弟惊讶地看着沈长安远去的背影,“难道是失恋了?”
“屁呢!”山哥一巴掌拍在小弟后脑勺上,“男人失恋的时候心情多差?如果他真的是失恋,今晚我们还能活着离开?”
“那倒是哦。”小弟揉了揉被拍疼的后脑勺,忍不住道,“大哥,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灭咱们的志气?”
“你志气高,你去揍他一顿啊。”
小弟:“……”
他怂,他选择不说话。
生物分公司大门外,保安正在迷迷糊糊睡觉,见忽然有个穿着黄袍的男人站在窗外,吓得他脑子里的睡意全飞走后,才发现这不是鬼,而是一个道士。
“你、你想干什么?”保安从简易床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穿外套。大半夜的,穿成这个样子,不是装神弄鬼就是脑子有毛病,他一个小保安可惹不起。
黄袍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保安:“听闻此处闹鬼?”
“啊?”保安把保安亭偷偷开了一条缝,“你说啥?”
“听闻此处闹鬼,贫道身为修行中人,必不能遗留恶鬼祸害人间。”黄袍道人眼神冷漠,“死去的人,就该去往阴间,徘徊人间不去者,当诛!”
“你在瞎扯什么哦。”保安伸出手,把黄袍道人往外推了推,“大半夜的,我们老板又不在,你跑到我面前骗人,又拿不到什么钱,是不是脑壳进了水?”
黄袍道人皱了皱眉,抚了抚道袍上被保安推过的地方:“贫道不收钱……”
“少来这一套,今天上午民服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查清楚了,是我们公司系统中了病毒,什么鬼不鬼的,我们要相信科学,懂不懂什么叫相信科学?”保安被黄袍道人吓走了困意,有些不高兴,“你们这些骗子,不要听到哪里有鬼,就跑来骗钱,要不要脸?”
“我……”
“走走走,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啊。”保安嫌弃地挥手赶黄袍道人走,“年纪又不大,做什么不行,偏偏要装道士骗人。”
“冥顽不灵,这里的恶鬼死于非命,早晚会化身为恶鬼,到时你们都只会成为他怨气中的养料。”黄袍道人气得拂袖便走,这种蠢钝无知的人,实在无法沟通。
“神经病!”保安重重地关上窗户,翻身睡回了简易床上。
沈长安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他迷迷糊糊晃荡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等他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道年住的小区外。
他站在小区大门外,走到路灯边靠着,抬头看已经升至中天的月亮,心里难受得慌。
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能向谁诉说。
点开道年的聊天框,又默默关上,反反复复好几次,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故作轻松地发了一张大哭的表情包过去。
看着屏幕上,哇哇大哭的小萌孩,沈长安抹了一把干涸的双眼,若是能再年轻个二十岁,他也敢这么不要脸的哭。
年:没睡?
在这个冷冰冰的凌晨两点,竟然还有个朋友跟他一样没有入睡。沈长安看到这条回复,伸手打了一段话,然后又逐字逐句删除。
长安:睡不着。
道年看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闪烁了很久,最后对方却只回了三个字,皱了皱眉。
年: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
沈长安看到这两个问句,忍不住吸着鼻子笑了笑。
长安:如果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报仇啊?
年:嗯,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沈长安抱着手机笑了笑,背靠着路灯,路灯忽然闪烁了两下,身后围墙里逃窜出一只白色狐狸。但是这只准备逃走的白色狐狸在看到沈长安以后,四蹄一僵,又默默缩回了围墙里。
他狐族男妖,绝对不能输给一个心机白莲男。
深夜跑到大人仙府外,还假装弱小孤单无助,分明就是想勾引大人。这种不要脸的手段,狐族前辈早就用烂了。
道年没有收到沈长安的回复,又问了一句。
年:不高兴?我来陪你。
虽然一点都不想出门,但这是自己的人,不高兴的时候,还是要哄一哄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胡明:沈长安这个绿茶白莲脸!我狐族男妖,绝不认输。
第38章 安慰
我来陪你。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 却像是挡住了不断吹向心房的风,让他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不用了, 我在外面走走, 一会儿就回。”打下这段话, 沈长安犹豫了不到半秒,便把这句话发送了出去。
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在哪?”
“……”
“在你家门外。”说出这句话, 沈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他真不是故意来这里的, 只是胡乱在四处走,刚好到了这里。
“站在原地不要动。”
不到两分钟,小区的门大开,道年坐在轮椅上, 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衣服穿得工工整整,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路灯有些昏暗,沈长安靠着灯杆, 扭头看向路灯下的道年,笑了笑。
在道年眼里,沈长安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等着一个人把他带回家。他伸了伸手,“来, 我接你回去。”
“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什么接。”沈长安摸了摸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凉的鼻尖,走到道年身边, “这么晚还没睡?”
“我如果睡了,还怎么来接想哭鼻子的你?”道年从外套里拿出个小瓶,塞到沈长安手里,“吃点。”
“这是什么?”
“哄小孩高兴的糖。”
沈长安倒出一粒放进嘴里,清香又不腻的味道顿时传到四肢百骸,内心的郁闷之情,似乎真的随着这股香甜消散不少。
主动推着道年往回走,道年道:“睡不着,在四周转一转。”
沈长安脚步微微一顿,真正睡不着的人是他,而不是道年。他没有拒绝道年的这份体贴,推着他在小区里慢慢走。
本该让人觉得恐惧的黑暗,在此时此刻却给了沈长安一种安宁感。轮椅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月光洒落在水面,给水面染上银光点点。
“如果现在是夏夜,月色如辉,清荷盛开,一定会很美。”沈长安看着水面,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道年安静地听着,他甚至没有问沈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只要沈长安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沈长安说着说着,忽然就沉默下来,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抱着膝盖怔怔地看着水面:“其实……我今天有点难过。”
道年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沉默良久,沈长安开口了,“爸爸牺牲的消息传回来时,妈妈整个一个月都没有好好睡觉,瘦了近二十斤。可是为了照顾好我,她撑下来了。”
“我该问问他,为什么我爸妈会……”为什么爸妈死后为什么会遭到攻击,养了好几年才能去投胎转世。他想起道年极其推崇科学,并不信神鬼之说,甚至为了宣传科学思想,还赞助了不少钱给他们部门,所以他决定把这件事瞒在心底。
“他们养我的心是无私的。” 沈长安眼眶微红,“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甚至在写作文时,都能平静地写起当年的那些温暖,可是……”
他终于承认,他很想他们,很想很想。
他羡慕别人有妈妈的唠叨,有爸爸的指手画脚,放假会有人等着自己回家,出门会有人担心他吃不好睡不下。
甚至连年轻人抱怨被父母催婚,他都会想,若是他爸妈还活着,会不会催他找女朋友,如果催他的话,他要怎么来对付?母亲节的时候,他想买束康乃馨跟大衣给妈妈,让她去给姐妹炫耀,自己儿子有多贴心孝顺。父亲节的时候,他想买外套送给爸爸,让他去单位里抱怨,自家那个熊小子就是喜欢乱花钱。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爸妈也没机会了。
那么多遗憾,那么多的舍不得,他都只能假装对自己说,他是男子汉,他大了,可以像爸爸那样,做一个顶天内地,无愧于心的人。
只是偶尔他会在吃月饼的时候,想起爸爸总是给他掰一大块月饼,看他吃得满嘴是月饼渣,夸他吃东西有气势。
他做好一张拼图,会写一个数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们都会夸奖他。
我们家佑佑真厉害。
他说过,要买大飞机给他们坐,还说过要买大海给他们去划船。他们总是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我们家佑佑真棒。
爸爸妈妈最喜欢佑佑了。
爸爸最喜欢佑佑了。
妈妈最喜欢佑佑了。
“道年,我再也没有最喜欢我的爸爸妈妈了。”沈长安捂住脸,忽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满脸狼狈。
在这个热闹的世界,其实很早很早就独剩他一人。
长得再好看的人,哭起来的样子,也都是不好看的。
有一滴水落在了道年的手背上,他闻到了淡淡的咸味。他皱了皱眉,疑惑地摸着胸口,这里……怎么了?
它好像在难受。
他想自己该说什么,然而在他诞生的漫长岁月中,从来都不会怜悯痛哭的人,也从不曾想过,要为别人的眼泪做些什么。
“别哭。”他僵硬地弯腰,轻轻揉着沈长安乱糟糟的头发,“要不……我学着去最喜欢你?”
沈长安又哭又笑地看着道年:“你又不是我爸妈。”
“你可以把我当做父母。”道年想了想,“虽然又当爹又当妈麻烦了一点,不过我还能坚持坚持。”
人类父母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也可以去学着做。人类小崽子不好哄,他只能多花些心力去逗他开心,就是累了些。
“我可没你这么年轻的爹妈。”沈长安用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道年看不下去,把手帕塞到他手里,“我年纪很大,只是面嫩。”
“是是是,其实你是个年过百岁的老人,年龄足以让我叫爷爷。”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刚才哭成那样,沈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帕擦干净自己的脸,长出一口气:“道年,谢谢你。”
“不用谢,毕竟我的年龄能做你爷爷都有余。”道年发现沈长安鼻子被吹得通红,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走吧,小晚辈,爷爷年纪大了,要回家睡觉。”
“臭不要脸,竟然真的占我便宜。”把身上犹带体温的外套脱下来,沈长安把衣服给道年披了回去,“别闹,我身体素质比你好多了,不会感冒的,你才要小心。”
道年绷着脸:“我不会生病。”
“你不会生病,我还是国防般的身体呢。”把外套给道年披好,沈长安站起身,“我们回去睡觉。”
哭过一场,虽然样子有些丢人,但是心情却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