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他们这里的气氛稍显尴尬,总体却依然称得上和谐美好,宇宙中另一对养父子的对话就不那么可爱了。
不仅不可爱,还充满了剑拔弩张的争锋相对。
“勇度!你来做什么?!”
在得到安吉拉的资助后,总算是能歪歪扭扭地操纵着不熟练的力量去对抗星球意志伊戈的彼得都快晕过去了。
这叫什么事?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会儿伊戈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亲爹他还正对付着呢,眼看着都有点起色了,勇度这旧敌居然也赶趟子似的上了门?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在这个时候找我的麻烦?”这辈子说起来一直在倒霉,但不知为什么又总是能在霉运到达一个峰值的时候时来运转的彼得哀嚎起来,“勇度!我现在没空管你!我觉得你也没空管我们之间的恩怨!伊戈这家伙发疯了!”
安吉拉悬浮在彼得身侧,看着一个纵身加入了逃跑大队的勇度。
“我觉得他更像你爸爸一些。”她对彼得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伊戈只是你的生父而已。”
“我谢谢你了!”彼得咬牙说,在若隐若现的口哨声中灵巧地闪开了那枚直冲着他的屁股飞过来的飞箭,“勇度!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小子,别这么生分。”勇度咧嘴一笑,和彼得肩并着肩奔跑在星球的内部,“你可还欠了我一大笔钱,在没有收到我应得的那份佣金之前,我可不能让你就那么死了。”
卡魔拉在他这拙劣的谎言前摇了摇头,连火箭都嗤笑了一声,大声回复细声细气地说着“我是格鲁特”的格鲁特:“我才不管彼得和勇度怎么过家家的!你少来这套!”
只有彼得还傻乎乎地以为勇度真的是看在那笔被放了鸽子的佣金的份上跑过来。
“随便了!逃出去我就给钱!”他说,身前的大地不停地断裂,而他操纵脚下的石块纠缠着上升,波浪般涌动着送他们一行人到断裂点的另一边去,“安吉拉!安吉拉你除了提供能源以外还能做什么?我打不过伊戈!”
安吉拉用她冷淡的蓝瞳打量了彼得几眼,伸出手,拉出被藏在衣服里的项链。
项链的底端是一枚灰蓝色钻石,钻石中仿佛镶嵌着一个变形的“S”。
茫茫宇宙中,一个寂静的角落里,自诞生起就从未苏醒,多年来始终在沉睡之中的,数以亿万计的机器人军团整齐地睁开了双眼。
和安吉拉手中的钻石一模一样的符号在他们的电子眼中一闪而过,从伊戈星中发射而出的信息被截取,分析战况,确定定位,计算所需攻击力……亿万计的机器人又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最终从队伍中飞出的,是以百为单位的小型战斗方阵。
亚历山大将能将这些为宇宙级的战争机器人开机的远程遥控交给了卡尔,卡尔又将它转交给了安吉拉,无论是他还是安吉拉,都不知道这枚钻石意味着什么。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地球上,大都会市,艾尔集团总部。
亚历山大微笑了一下。
灿烂的阳光照进了房间,他翻了几页文件,随手签上了名字,又把他们整理好,放进了抽屉中。
“装模作样。”洛懒洋洋地说。
她在阳光中舒展着躯体,半透明的蓝色锁链从她的手腕绕到她的脖子,又从她的胸前绕到她的脚腕,而她的皮肤和面孔在阳光下如一层雾气,比将她牢牢锁在原地的链条还要透明和单薄。
“请保持安静,拉莫。”亚历山大说,“你对卡尔做的事情让我非常愤怒。”
“真的吗?”洛吃吃地笑起来。
她转而伏趴在桌面上,柔软得像是蛇或者绸缎。
“我也一样。”她柔声说,“疯机器。”
——
现在卡尔觉得他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当然,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他把强森送给他的夹克留在二手店里,换了一件崭新的长袖T恤——前主人大约是因为它码数太大放弃了它,毕竟T恤上印着粉色的HelloKitty,显然,它的尺寸相对于小女孩更适合一个成年男人。
选这件衣服是临时起意。
夹克里有些现钞,卡尔拿走了,用它们租了一辆车,然后一口气从哥谭开到了大都会市附近的乡下,那个养育了克拉克.肯特的小镇里。
万里无云,玉米杆的清香迎风招展,这里安详静谧,但又远比他自己生活、长大的那个乡下更为鲜活生动。
卡尔把车开进了停车位,动作流畅漂亮,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
门开了,一对年纪不轻的夫妻走出来,诧异地注视着这辆陌生的小车,而卡尔深吸一口气,在脸上调整出一个微笑,然后下了车。
那对夫妻面上的诧异顿时被亲昵的笑容取代了,妻子松开了挽住丈夫的手臂,脚步迫切地朝着卡尔走了过来。
“克拉克!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有提前打个招呼。”她说,自然而然地拥住了卡尔,往屋内走去,“我刚才还和你爸爸说起你呢,你就回来了。最近工作忙吗?”
“不忙,爸,妈。”卡尔说,“我只是路过这里,所以停了一下。我坐一小会儿就走。”
“能坐几分钟也好。”看起来温厚稳重的丈夫说,用一种父辈特有的,带着骄傲和温暖的视线打量着卡尔,“进来吧,克拉克。”
他们给了卡尔热腾腾的玉米饼和苹果派。
第142章
大都会市,星球日报办公楼里,克拉克.肯特抬起了头。
作为另一个身份为超人的小记者,他不得不在本职工作和义警身份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繁忙的事务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因此他可以略带羞愧地承认,他并不能算是肯特家的好儿子。
他忙碌于那些大大小小的拯救工作,关注大都会市乃至于全世界发生的各种事故和灾害,毫不吝啬地和众人分享自己的力量,却无法在他的母亲需要自己的儿子时及时出现。
甚至为了不打扰他的工作——无论是哪一个工作——肯特夫妻会在交谈的时候默契地避开“克拉克”这个称谓,以免让他们的好儿子因为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分心。
超人的工作从不允许分心。
克拉克接受了父母隐晦的好意,并且默默地将自己从这对善良的夫妻身上学到的那些优点,那些善良、热忱和慷慨挥洒众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依然是肯特家的儿子,因此,在他位于小镇中的妈妈用极为温柔亲昵的嗓音叫出“克拉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从眼前的文档上转移开了。
他听见爸爸也叫了一声“克拉克”,随即响起的是一个极为耳熟的应答声。
有那么一个刹那,克拉克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谁在回应他的父母的呼唤。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差点从电脑桌前摔下去——
这不可能!
但……但没错,他绝对没有听错,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因为音调中稍显出一点点青涩的缘故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里认出来,但在极为短暂的恍惚后,克拉克还是从记忆中找到了点过去的他在其中所留下的痕迹。他确信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而且并非他作为超人时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并非他作为克拉克.肯特时刻意显得柔弱懦弱的语调,而是平静的、轻松的、毫无掩饰的,属于他“自己”的声调。
那是属于肯特家的好儿子的声音,是只在他的父母面前才会展露的状态。
无论他在外界取得了多少声誉,无论人们有多鄙视克拉克.肯特又有多崇拜超人,无论别人怎样看待他,无论他身后承担了多少责任,忍受了多少痛苦和苛责。
当他沐浴在熟悉的空气中,立在熟悉的土地上,当他站在父母的面前,他都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心中充满了无忧的快乐和郑重的羞怯。
他不断战斗、永不妥协,从不对任何事感到恐惧,亦或者即使他碰到值得恐惧的事情,也能凭借勇气和爱克服。
但在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内心深处,他其实一直对某件事心怀隐忧。
他不怕受伤和流血,不怕被人威胁,甚至战胜了对死亡的畏惧,但他唯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他的父母,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担心他们是否因为年老而生病,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紧张如果有一天他的义警身份被人发现,这对无辜而善良的夫妇会因此而受到的伤害。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对这个被父亲和母亲称为“克拉克”的人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他匆匆飞回家,在天空中用他的透视能力往屋内一扫,而后震惊地发现坐在屋内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派的人,好像正是……他自己?!
没有错,那就是他自己。在他的能力初步显现,爸妈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是来宇宙中的外星人时,怀着对自己的强烈好奇心,克拉克透视了自己的身体。
他了解自己的每一块骨骼和每一寸肌肉,年少时他一直默默地记录着它们的信息,意图从自己的躯体中找出和地球人明显的不同之处,遗憾的是他失败了,单从身体构造来说他和人类并无多少差别,只是他的基因能从太阳中吸收能量,那些能量造就了钢铁之躯,造就了热视线、冷冻呼吸、透视和飞行等等能力。
“爸,妈,我吃饱了。”卡尔说。
克拉克悬停在云层高处注视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等着。
这行为符合克拉克的作风。老实说卡尔可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他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的哥谭市时他必须要避开蝙蝠那个凡事总往最坏处想的怀疑论者,可在克拉克面前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克拉克那么温柔。
于是他镇定十足地吮了一下唇角,又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只是对那些苹果派感到恋恋不舍。
其实苹果派的味道不见得有多好。
但克拉克吃苹果派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幸福,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想多吃一点,好像能从那些平凡的家常食物里咂摸到些什么。
“你一定很累了,克拉克,多吃一点吧。”克拉克的妈妈说。
她坐在餐桌边看着卡尔,头发已经花白,满脸都是慈祥的皱纹,而克拉克的爸爸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仿佛毫不在意儿子忽然回家似的翻阅着报纸,背有些驼了,身形也有些佝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卡尔比克拉克年轻一点吗?
或者他们注意到了,只是什么都没说?
卡尔不知道。
他不会读心,事实上,他也从来都不擅长解读别人的想法。他不擅长换位思考,更不擅长人际交往,尽管已经竭力控制,可他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那种,富家公子哥才会有的任性妄为。
他没有温柔善良的人类养父母匡正思想和举止。
亚历山大养大了他,然而亚历山大并不在乎地球人,也没有道德观,他给卡尔无休止、无边界的溺爱和纵容,好像觉得无论卡尔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救人也好,杀人也好(虽然卡尔从未尝试过),畅游宇宙也好,宅在家里发呆也好,好像只要卡尔保持健康,他就一概接受,心平气和。
“我吃饱了。”卡尔低声说,他的情绪低落下来,也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我走了,爸,妈,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克拉克的妈妈欲言又止,她的矛盾在卡尔和克拉克的眼中都那么清晰,她当然想要留下自己的儿子,可在这个儿子有一项名为“超人”的工作时,挽留对方仿佛能够和亲手杀人等同。
“走吧,做你认为你该做的事情。”克拉克的爸爸轻咳了一声,语调沉稳,“走吧。你不仅仅属于我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完成,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呼救,克拉克。快走吧。”
卡尔低低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出这个温馨的小房子,把车开到了附近的河边。
超人降落下来了,就在卡尔的面前。
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选取了大卫即将展开激烈战斗的一瞬间,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这神造的美男子眼神坚定地注视前方,每一块肌肉都蓄势待发,充盈着力量。
超人降落下来了,他的脚尖轻轻点地,柔软的红披风在他身后飘拂。
顷刻间赤裸的大卫活了过来。
光辉。璀璨。完美。
如此完美,让人又爱又恨的完美,看着他时卡尔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切的终极。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位神。
不,卡尔想,克拉克远超于神——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我的老师总提起他的父亲,因为被笼罩在父辈的伟大和辉煌下伤透了脑筋。”卡尔率先说,他凝视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凝视着克拉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眼,“他尊重而且热爱他的父亲,但是又总是忍不住反抗父亲的权威,因此最后一次被流放的时候,他决心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富有勇气。”克拉克回答。
“我也觉得。我希望我和他一样信任自己。”
“你是谁?”
“卡尔.艾尔。另一个世界的你。”
从克拉克身上,卡尔理解了秩序和道德。
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他穿上制服成为“超人”的行为有几分出自真心,有几分出于对超人的模仿。
两者都有。他知道。但哪一种更多呢?他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年少的时候卡尔并不思考这些,他仅仅是无法忽视那些他有能力阻止的惨剧和痛苦,然而越是长大,他就越意识到他的“自我”,和他长年累月中接受的属于克拉克的思想产生的冲突。
他从不打算拒绝和否认克拉克,只是他和克拉克不同。那个完美的、超脱的、十项全能的超人笼罩在他的躯体和思想上,他想要突破,又恐惧自己令“超人”的徽章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