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回到清心殿中,羽阕还问颜卿去哪了,念安只道会晚些归来,旁的也没说,把人都遣出去,便将殿门关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在卷宗上的白条,打开厚重的卷宗,便能看到卷宗之内还夹着几本账本,这应该就是当年最根本的证据,再看卷宗里面的描述念安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
秦正天将账本摔到张衡唤的面前,道:“你是户部尚书,你的手底下怎么可以出现这么大的贪污?”
当时的张衡唤,不过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当下便跪在金銮台前,“皇上恕罪啊!是那苏丞相逼着我们为他以权谋私!下官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又怎么敢和丞相抗衡呢……”
张衡唤顿了顿,接着道:“要不是下官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愧对皇上,才会将此事告知皇上,生怕辜负了皇上的细心栽培啊!”
秦正天道:“你跟朕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不可再有隐瞒!”
张衡唤说了事情的经过,那些年贪污的钱的银两,也都用自己的账本记好了,那张衡唤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可是刚刚铁真说他的父亲并不是真正的贪污,只是被逼到了死路,不得不承认罢了……
念安颤抖着抚摸着卷宗上的字,接着往下看,苏敬言对所有的罪都供认不讳……供认不讳……是为了他所以供认不讳吗……是因为要从所有的人中把念安保下来所以宁愿牺牲丞相府全府也要让他活下来……
苏念安似乎可以有一点理解当年父亲的心情了,秦正天是皇帝,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经不起反抗也没有办法反抗的蝼蚁,对他们来说,只会有皇权的利益,不会有平民的利益。
苏敬言根本无从选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切只能敬看圣意。
念安将看完的卷宗合起来,打开两本账本,一本是他的父亲交上去的账本,一本是张衡唤的账本,结合各路来看,是支出的部分和收入的部分都有问题。
这份账本越看越让念安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份账本由张衡唤交上去,卷宗里却并不提交账本的事,只提张衡唤是告密者,并未提张衡唤是交账本的人……
念安越想越奇怪,另外这个账本里的许多东西,并不像是本身有的,像是人刻意做出来的,那些东西……
细思极恐,念安心中的疑惑不断地增多,为什么这样的一份账本,会成为扳倒的绝对性证据,又为什么铁真前面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其实也只能怪他太过招摇,当年的事件便是他一同办理的,只不过现在他已被满门抄斩,就如同当年的苏家一样,当真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铁真为什么要在卷宗室里跟他说这些话……铁真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念安将卷宗封好,走出正殿,心下的疑惑越来越深,灼韵前来道:“温昭仪来了,公子要见吗?”
念安道:“温昭仪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远远的看见,也可能不是来这里的,公子要是倦了,一会儿她要真来了,奴婢就去回绝了她。”
念安思虑良久,道:“来了就让她进来吧,想来是有事才会来的。”
灼韵又有些气了,她对温昭仪的气还没消,但是念安上一次讲的那一通话,也不是没讲到她的心里,道理她也懂了,更是不能放肆的,只好道:“那公子先进殿歇着,外面风大,奴婢这就殿外候着。”
羽阕走过来道:“公子,温昭仪来了。”
灼韵小声嘀咕,“真是说来就来,平日里也没见她来几次。”
念安坐在正殿上,羽阕将殿中的炉火点起来,灼韵前去端茶。
温宜今日一身的孔雀彩色绒衣,头戴凤翎步摇,看起来的样子颇是高贵端庄,进屋两人互行过礼。温宜一坐下,便端详了念安好一会儿,道:“苏公子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了,比之前又红润又是细致的。”
念安示意温宜喝茶,道:“昭仪,请。这些日子都待在清心殿里,鲜少出去,养着养着,脸上都有肉了。”
羽阕道:“公子这样好看,皇上之前都说公子啊,太瘦了,皇上可不是心疼嘛,奴婢看,公子还是多吃一点的好!”
温宜没有吃醋,反而是笑着道:“是啊,苏公子你看你这容貌自然是不必说了……”
钰彤听完,道:“娘娘,可别忘了正事!”
温宜笑着道:“是是是,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今天来这里是有事要请教苏公子的,听说之前在晰心院的时候,碧清的手艺了得,做出来的梅花糕可好了,近日我路过那静思居,发现那里的梅花开得可盛了,摘了一些,做了这些梅花糕,公子尝尝看,如何?”
钰彤将梅花糕递上前去,羽阕接下,将里面的一盘梅花糕拿出来,一瞬间,梅香就从食盒里飘出来,渐渐弥漫了一整个正殿,念安闻着甚清,赞赏道:“这味道光是闻着,就知道吃下去肯定是极好的。”
念安将一块梅花糕拿起来,温宜便道:“公子要是吃下这梅花糕,就是原谅妹妹先前做得不足的地方。”
原来今日温宜到场是这个意思,念安吞下口中的梅花糕,客气道:“温昭仪可不敢这么说,折煞我了,那事早就过去了,怎么会还记恨着呢,那岂不是白白废了作为一个文人该有的休养?”
温宜捂着嘴,“公子这话倒是在理,你们读书人一向都是如此的,只是我这心里仍是过意不去,这才给你送了梅花糕来赔罪!”
“这梅花糕甜腻始终,柔软可口,温昭仪已经做得很好了,念安只会吃,不太会做,倒也不能说出些什么样的建议给你。”
钰彤道:“公子喜欢吃就好。”
温宜接着钰彤的话茬,道:“我深知自己做得不足的地方,还多亏了公子大度,要不然我今日哪还能这样以昭仪的身份跟你谈话啊!”
“昭仪今日就为了梅花糕就跑了一趟清心殿?真是辛苦昭仪了,说一声让钰彤送过来,或者让羽阕过去拿都是一样的。”
“亲自送来,才能让公子看到我的诚心啊。”
念安将盘子往桌里一推,道:“先不吃了,刚午睡起来,还有些头晕,吃多了怕是晚膳用不下,秦曦该要说我的。”
秦曦还是每顿都到清心殿来吃,除非实在紧急,也会派了李顺去司膳房传了好一些好的先送到清心殿中,才会送去文渊殿,因着这事,念安还说了秦曦有一阵子。
温宜点点头,道:“是啊,皇上对你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好在本宫对皇上没有那样的感情,要不然本宫怕是要被你气死的。”
念安微微红了脸,道:“昭仪取笑了,昭仪就不必再称我是公子了,你是后宫里管事的,我又是男子,这便不必如此称呼了,倒显得生分了。”
温昭仪又道:“好,我也不想我们之间生分,你这几日啊,得趁着雪还没下下来,到附近去走走,许多地方的冬梅都开了,可不知有多清香。我早听人说你爱花,你要是再不出去,等着外面的雪下下来了,那怕是没有机会了,皇上到时候肯定把你拘在清心殿里,不让你轻易出去。”
念安听着也有道理,便想起刚刚打开食盒的时候散发出来的那一阵清香,道:“好,多谢温昭仪的提醒。”
温昭仪又在清心殿待了一会儿,直到钰彤突然说起殿里还有事,这才走了,眼看着外面的天空也黑了,念安便也罢了出去赏梅的心思,等着秦曦回到清心殿中一起用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初雪
夜里,念安久久未眠,即便感受着秦曦均匀沉稳的呼吸,以及秦曦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念安却毫无睡意,到底是什么感觉,让他觉得这几天的事情,来来往往的都是不对。
第二日,念安醒的时候身边已经凉了,秦曦走了有好久了,念安洗漱好便坐在书桌前,将昨天收好的卷宗又打开,看了又看,仍是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颜卿走进来,念安才回过神来,颜卿手里端着一盘梅花糕,道:“公子,这是温昭仪送来的,说是看公子昨天挺喜欢吃的,今日又送了些。”
念安抬头,看着梅花的盘子,道:“放下吧,现在没什么食欲。”说着,念安又站起身来,看着窗外道:“外面,下起了初雪了。”
颜卿循着念安的声音转过头去,惊喜道:“是初雪!”
雪是这世界上最纯净的一种美,落在手上小的像柳絮一般,却将那一块皮肤的温度都吸走,真是神奇,一片一片的初雪从天上飘下来的时候,就像是纯白的棉花球,被仙女扯碎了从天上洒下来的一般。
念安望得都出了神,直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梅花,摘一些回来,做成糕点给秦曦。”
颜卿笑着点头,“好,羽阕,去把公子的披风拿来。”
羽阕循声去拿那件白羽绒球披风,念安披好披风,轻声道:“走吧。”
灼韵在里面有忙着的事,便没有跟来,念安带着颜卿和羽阕往昨日温宜所说的静思居的方向走去,途经荏苒院。
念安看了眼,便听见里面张媛婕的大笑声,羽阕忙道:“公子,宫里的人都说先皇后疯了,我们还是快走吧。”自从张媛婕被关到冷宫以后,这里是天天都闹,夜里还常常有人哭的声音,宫里的人都说是张媛婕委屈的凄凉声音。
念安看着荏苒院的牌子,最后还是道:“罢了,进去看看吧。”
颜卿示意羽阕不要多说,便将荏苒院的门推开,院中正殿的门锁着,外面的小太监正裹着棉被打着瞌睡,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张媛婕诡异的笑声。
颜卿将小太监叫醒,一醒来看见念安可把他吓坏了,忙跪在地上:“参见公子!参见公子!奴才不是……”
念安并不责怪,只是道:“无碍,起来吧,把门打开。”
小太监道:“不好……不好吧……公子……张夫人已经这样疯疯癫癫的很久了……”
念安摇摇头,“没事,开吧。”
小太监本是受了令,苏念安不能到此,但是昨天有人给了好处,若是放苏念安进去,便能让他立刻出宫,他的所有顾虑也就消去了大半了,“是……”
念安对着颜卿羽阕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你就在外等着就可以了。”
颜卿点头,不再劝阻,只道:“公子若是有事便喊一声,我们都在外候着。”便与羽阕一左一右地站着。
念安点头,走进去,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便见张媛婕坐在梳妆镜前,也不再笑了,笑容反而缓和了许多,念安走上前去,还未开口便听到张媛婕道:“你来了……”
念安从未见过张媛婕这般的样子,在一边找下一个位子坐下,张媛婕却道:“看看桌上的东西吧,我想你应该找了很久。”
顺着张媛婕的方向而去,念安看到一卷卷宗,跟他清心殿里的那一卷一样,最重要的是,那挂着的红牌上写着的是苏敬言的名字。
念安突然就不敢伸手去拿了,张媛婕笑道:“你不是找了很久吗?摆在你眼前的,为什么不拿?”
念安颤抖着伸出手,将卷宗打开,里面掉出来的,是另外的一本账本,念安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张媛婕漫不经心道:“这本账本,是我父亲当年冒死留下的,今日我张家的下场,虽不全是因这本账本,当年的荣华却是……”当年张衡唤本是个户部尚书,但因举报了苏敬言的贪赃王法之事,便升成了丞相……
“你是不是以为这本账本就是我父亲做的?你错了,你打开看看里面的字迹,你那么了解他,你应该清楚,这是谁的字吧?”
“那卷宗里,更有证据搜集的人,你看看……”
张媛婕适当地不说话,将自己的头发挽好,念安看着卷宗上的描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理寺当时参加审判的……并非是商震……除了蔡尚书和铁真,就是秦曦……
念安拿起另外一张白纸,看着样子应该是张衡唤留下来的当年的描述。
秦曦……
秦曦将证据呈给秦正天,道:“父皇,凭着这本账本,便可将苏丞相的权势全部收归自己之手了!”
秦正天翻看里面的内容,满意道:“还是我儿深知朕心,只是若是那苏敬言不知好歹,又该如何办?”
秦曦道:“儿臣有一记,都说丞相府里的小子苏念安贵重,不如我们将苏念安带进宫中,这样也不必怕苏丞相在京中的势力庞大,牵连起来甚是麻烦……”
“进宫来,作何?”
“依儿臣看,四弟身边正缺一个伴读,那个苏念安又有天下第一才子的美称,将他带进宫来,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向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当时的秦曦,只是记挂着苏念安,想要让他入宫来陪自己,也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念安不能理解的却是,秦曦为了自己在秦正天心中的地位,居然连他的父亲和母亲,苏府上上下下百来口人的性命都可以视若无睹……
秦曦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不重要,只有你的皇位……最为重要?
张媛婕看念安看完,道:“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书信,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据我说知,你要是想找到那份官府里的卷宗,应该要到大理寺里去翻阅,若是你跟皇上提,他一定会让你去,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卷宗并不在那里,这份卷宗早在苏府被抄的当晚,就被我的父亲,偷偷藏了下来。”
念安接着看那本账本里的数,根据他的记忆,这份证据远比那份张衡唤提供的好用的多,这份证据好就好在所有的数字都对的上,他也终于知道那本账本他为什么觉得奇怪了,那本账本的数据很多对不上,秦曦早就想到多年后的今日让他依此提出复查旧案,然后此事就算过去了……所以才用那么拙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