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曦问:“我现在怎么样了?”
汐枫到之前便已经把过脉了,脉象并不好,时浮时沉,时虚时实,估计是毒性已经被压制到了极点了,道:“还算有救,你的底子比常人的好,一般七日之内未解毒便必死无疑,你到是撑到了第八日。”
秦曦闭了闭眼,“要如何治?”
汐枫为难道:“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腐尸草既为腐尸,你那刀入那处的伤口所有肉皆为腐肉,已经留不得了,只能将那周身的一块肉都刮去,然后用生肌粉为你唤醒肌肤底部的生命,重新长出肉来。”
秦曦毫无畏惧之色道:“那便动手吧。”
汐枫道:“可要我拿些麻醉散?”汐枫也知道麻沸散对他体内的救心丸有冲弱的作用,会消减救心丸的作用,但是刮肉一事,实在是疼痛,有人被活活疼死的,有人是被活活疼晕的。
秦曦摇摇头,“不必,我从不用这些,关羽能受得了刮骨疗毒,不过是刮去一些腐肉罢了,能忍。”想了想,秦曦又道:“跟外面的人说一下,要是念安回来了别让他进来,血肉什么的我怕他难受,让人给他备点糕点,这一路怕是饿了。”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管他?”
“我没事。”说着,汐枫到外头去准备用具,又嘱咐了外面的人一声,千万不能进来,将匕首放在烈火上来回地灼烧,再放在布上晾着,汐枫打开银针包,从中取出一把的银针,又嘱托道:“一会儿会剧痛无比,千万不可乱动,否则银针错位了就完了。”要说一般常人,定是要有人抓着绑着的,但是秦曦能够信任的人并不多,如今各有各的事要去干,他中毒至深一事又不可轻易泄露出去,即便是再难也只能让他自己扛着了。
秦曦闭上了眼,不再作声,汐枫取一根银针,在各个穴道上皆是一针,很快,秦曦的眉头紧锁,但是从未吭一声,汐枫道:“要刮肉了。”
那一刀下去,将腐肉去了大半,秦曦的全身都在颤抖,双手紧紧地抓着床下的被褥,一身的青筋爆起像是随时都会炸开一样的,秦曦狠狠地咬着牙,一声不出,脚已经开始动了,却在极力忍耐着不让身子乱动。
汐枫将那一块轻轻切下,丢在旁边的白布上,那一块肉已经呈现黑的颜色,看起来恶心极了,秦曦这才松了一口气,因还有许多腐肉,汐枫只好道:“还有腐肉,再忍耐一会儿。”
秦曦咬牙道:“来吧。”说着,汐枫又用匕首将腹部那一块周身的所有颜色已经变黑,再不可能变好的地方的肉切下,一点一点地从里面挑出来,再将生肌粉铺上去,一个伤口好的时候,汐枫已经满头是汗了。
秦曦的情况更糟,秦曦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流得汗已经把身下的被褥都浸湿了。秦曦虚弱道:“还有一个伤口吧。”
汐枫换了一块布,又将银针的深度加深了一些,方道:“是,要不,先歇一下,一会儿再来吧。”
秦曦摇了摇头,“现在就来吧,一会儿安儿回来了该着急见我了。”想起念安虽然不会急,但是会为他担心,秦曦就不忍。
汐枫看着秦曦痴迷的样子也是叹气摇了摇头,其实痴情又何尝是秦曦一个人,自己若不是因为忙着帮秦曦治伤,他也会第一时间找到今日在城门处看守的秦尊,好久不见,不知道他瘦了没有,有没有生病,还有没有经常做噩梦。
“罢了,那我便开始了,你忍着点。”汐枫重新拿了一把匕首,按照一样的步骤,然后按压了秦曦的穴道,希望能够减轻秦曦的痛楚。
等到第两个伤口处理好的时候,秦曦几乎要晕过去了,撑着力气沙哑道:“这伤口什么时候能好?”
汐枫没好气道:“你以为那是小打小闹?刚处理好伤口就想好了,这两个伤口不出半月是不能好的,好歹我的生肌粉给你用的是最好的生肌草和天山雪莲,要不然你怕是死定了。”那生肌粉可不是好吗,自己用血喂出来的生肌草,全栽你身上了,能不好吗。
“你包扎好以后帮我再盖上被子,要是安儿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我。”听秦曦这么说,汐枫又想起念安此时还在危险之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更加不知道……性命是否有忧,若是秦曦知道了他被义轩堂的人追杀,一定会倾所有兵力,灭了那义轩堂吧。
“歇着吧,我到外面去给你熬一副药。”汐枫害怕秦曦多问,找了个由头便到外面去了。
等到念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类似山洞里了,身下睡得是皮草,是一张巨大的石床,床边有一窗台,从外面透进来昏黄的光,看来已经是黄昏了,念安一动,周身便有一个侍女道:“这位小公子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适?”
念安扶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头,回想着今天的事,他被人带到义轩堂了……“这里是哪里?”
侍女道:“这里是义轩堂!”
“我是问,这里是义轩堂哪里?你们这里的人质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能睡在这样好的房里,还有皮草。”
侍女噗嗤一笑,捂着嘴,娇羞道:“这里是我们大当家的寝房。”
念安这才四处看着,床前不远处有一方石桌,除了桌面是磨平的,桌下都是自然形成的,看起来倒是很新奇,只不过房间里都是些动物的皮毛,象牙等挂坠,看起来了无生气,反而有些骇人。念安问:“你们大当家?为什么要救我?”
侍女又是一阵轻笑:“这就要问大当家了,大当家说了让奴婢照顾您,您唤我心儿就可以了。”
念安掀开身上的皮草,这才感受到右肩的伤口不再那样疼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当下红了脸:“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心儿摇了摇头,“是大当家的替你换的,你的右肩有伤,血把衣服都浸透了,寨里的大夫说要是再晚一步救的话怕是就死了。”
第九十八章 南湫
念安红了脸,从床上站起来,到窗边一看,底下的风景很好,大片的树林郁郁葱葱,远处有层层叠叠的山脉,太阳就在山峦之上,眼看着就要落下山中,天边一片彩霞,树林之中穿过一条大河,远远看来美得不可方物。
“是不是觉得这里漂亮?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极喜欢从这样的地方的景色。”心儿站在念安边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神中却是神伤。
“你怎么会到这个山寨来的?”念安看出了心儿眼中的伤。
心儿回想着过去的事道:“我家被人杀光了,就剩我一个了,跌跌撞撞地没想到到了义轩堂的门前,被大当家的收下了,当了一个侍女。”
见不该多问,念安笑了笑道:“没想到你们大当家的还做过人事。”
心儿生气道:“大当家他人很好,是我见过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别这样说他,他只是因为他是义轩堂的大当家,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必须要为了这个山寨考虑。”
念安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门被人粗鲁推开的声音,念安回头正巧看见金为怀走进来,心儿行礼道:“大当家!”
“你出去给他拿些吃的吧。”
“是。”
见心儿走了,念安才难为情道:“虽然很不想说,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金为怀跨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你要怎么感谢我?以身相许,在这山寨中当我的压寨夫人?”
念安不看他,坐到床边玩笑道:“你就不怕你的那些夫人把我手撕了?”
金为怀轻笑,问道:“我的夫人?”
念安诧异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堂堂义轩堂大当家连个夫人都没有。”
金为怀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走近递给他,“没有的话,你要当我夫人吗?”
念安接过杯子,却道:“不。”
见念安喝完杯中的水,金为怀扑在念安身上,把人压在身下,念安双手被压过头顶禁锢住,金为怀邪魅一笑:“我可是土匪。”
念安怒视着金为怀,生气着挣脱道:“金为怀,你……放开。”
金为怀起身道:“没意思,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人都道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
念安走到桌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小声道:“想得美!”
金为怀道:“我是说真的,你要是愿意,我就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纳妾,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念安点点头,玩笑道:“你不是土匪吗?怎么还问我的意见了,我看你这人吧很好啊,那你让心儿做你的压寨夫人吧,我看她呀,挺喜欢你的,指不定还能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金为怀不再多说什么,道:“身体怎么样了?我看你伤得挺重的,你这小身板子不会还上场打仗吧?”
念安摇了摇头,“不是打仗受的,不过是一些意外罢了。”
金为怀想到今天脱开念安衣服时看见他的肌肤,老脸都上了一些绯红,“我……我出去再弄些事情,晚上再回来,有什么事情你都跟心儿讲就好了。”
念安看着金为怀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金为怀在义轩堂大殿里,里面正坐着四个旧时的长老,金为怀道:“这事跟几位长老商量一下,不想再让兄弟们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不如就金盆洗手吧,官府那边说了,这一带的所有事我们仍是自己做,但不可为恶,运货采矿都是有利可图的。”
一位不赞同的长老,人称东邸长老道:“为怀啊,我们义轩堂在此几百年了,不也是干得这些事情吗?几百年来我们有怕过官府怕过朝廷吗?历历代代的大当家都是干的土匪这一行,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干不了了?我不同意。”
另一位绝岳长老为难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毕竟干了一辈子了。”
叫扶风的长老道:“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大当家死时说的什么?他亲口对着你我说要是有一天可以,一定要把义轩堂变成一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让弟兄们过着这种生活!你们都望了吗?”
其他几个老人叹了口气,金为怀道:“各位长老都是见过血雨腥风的人,自然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可是各位长老都是有妻子的,是否想过若是有一天人不在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东邸长老仍坚持道:“你们这是忘本!”
扶风不乐意了,道:“什么叫忘本?我们忘本?老家伙,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吧,我们年龄大了,本就活不了几年了,不用为底下的人多想想的啊?”
另一个长老称踏血坐在扶风身旁,示意扶风别生气,“都好好说话吧,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要说对着寨子没有情感是不可能的。为怀的话说得不错,当日大当家走的时候我们四人都在场,也亲口听到大当家说了,那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愿望,更是历代寨主的愿望。”
绝岳最是中立,不似扶风长老和踏血长老般的支持,也不似东邸长老般的反对,这时说:“话虽如此,但是也没有哪一代的寨主真正地这样做了。”
金为怀皱了皱眉道:“此事各位长老回去再细细考虑一番,今日便到这里吧。”
东邸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事再考虑我也不会答应的!”
金为怀不再看东邸,只对扶风和踏血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寝房,念安正坐在石桌之上,点着红烛,在写着字,金为怀就在门外看着,也不打断。
念安闲来没事干,便让心儿去拿了些笔墨纸砚,心儿道“这东西可能没有,毕竟是山寨的地方,要这些文雅的东西去哪儿找去。”念安笑道,“你们山寨也该有算账记账的地方吧,总是有的,去拿一些来就好。”
这便坐在桌前,想着秦曦的样子,担心他是否安好,汐枫先生是否已经为他解毒,又见月明星稀,云雾笼罩,在纸上写下:“晓月堕,宿云微,无语枕凭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看他收笔,金为怀这才入室,坐在他的对面,笑问:“写了什么?”
念安将纸递过去,本以为他一个土匪看不懂纸上的字,没想到金为怀真把字读出来的时候,念安着实吓了一跳,道:“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字。”
“小看我了吧,别以为土匪都不识字,我可不是一般的土匪。”
念安笑着把纸拿回来,在下面落下南湫公子。
金为怀道:“为什么叫南湫公子?”
念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月景,“小时,曾看庄子的逍遥游,内里有言‘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那时对楚之南的冥灵者起了好奇心,原叫南秋,后来又想南有湫水,北有椿木,不能像树一般争高,不若像水一样平静。”
金为怀来到念安身边,也靠在窗边,看着念安的脸道:“好一个南湫,生如湫水,平静柔和。”
念安摇了摇头:“我并不柔和,只不过是不爱与人争,以后不知如何,总之现在是这样的。”念安最能忍让,脾气最大度,能让的也绝不会吝啬。
金为怀又问:“晓月堕,宿云微,无语枕凭欹。是在思念人?”
念安见他看出诗中真意,当下只好点头道:“是。”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牵肠挂肚。”
一说道秦曦,念安的脸都变得温柔,笑道:“他什么都很好。”
金为怀酸道:“我还是想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怎么办?”
念安不理他的话,用手撑着脸,奇怪地问道:“金为怀,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听了念安问的这话,金为怀也突然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