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赌赢了,年底真的能恢复高考,那在林坎的年轻人们就比同期竞争的对手们多了几个月的系统复习时间,又有干校里那么老些专家和知识分子上课,胜算怎么也要比旁人胜出几筹。
曹书记闭起眼睛略一思索,当即猛一睁眼,精神矍烁地一拍大腿,习惯地喊出声:“干了!”
老书记瞅瞅富贵,心底也是一乐,这些年来,每当富贵跟他神神叨叨地提起什么政策大事,一声“干了”出口,结果必然是集体和个人都得大利的好事,干呀干的,都干成习惯了。
老书记一掌定音,决定办年轻人的学习“提高班”,丹山公社上下都传开了。
政策这东西不明朗之前,谁敢大嘴巴乱说,但看曹书记这些年掌舵带领社员们奔好日子,那叫一个目光长远、魄力惊人,谁也不会把这个开在林坎小学堂里的,不起眼“提高班”不放在眼里。
“提高班”的老师公社和干校协商,抽调精干力量来支援的,学员还不是随便都收的,分了两个层次,一个是“初级班”,收初中毕业或是同等学力的学生;另一个则是“高中班”,收的是起码有高中学识的年轻人。
私底下,各种小道消息悄悄流传,“定向”传到了有希望、有基础更进一步的年轻人耳朵里。老曹家的年轻人们更是只要够得上初级班标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让族里的长辈们抽着鞋底子赶到了提高班里。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可要跳出农门,走出山沟还是千难万难,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跳龙门机会,敢不上进?老子鞋底子抽死你!
这股上学习提高班的风潮也吹到了知青们的身上。
从68年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丹山公社的知青也有几十个了,快十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青春稚嫩的十七八年轻人,都已经人近中年。
这些年来,像于胜男这样孤身一人坚持不住,就地扎根农村的很多。尤其林坎大队虽然是农村,各方面的条件相比较而言都还过得去,吃穿也不愁,部分知青找了当地的农民,也有部分知青因为患难与共的经历,在知青点内部消化了。
能像宓采苓那样宁肯咬牙熬成老姑娘也不结婚的,反而是少数。听到这个学习班的消息,无论知青们是否已经成家,都是心绪动荡不已,哪怕有一丝渺茫的机会,他们也想抓住。为了这点考学回城的希望,很多落地农村的知青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终大队干部也默许了知青们参加林坎办的学习提高班。
关于“提高班”的初衷和内情,知青们多多少少、似是而非地听说了一些,近期报纸上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大伙也不是不知道,咬牙赌一把,输了也不过是浪费几个月苦学的时间,谁又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陆咏楠、周衡、宓采苓都是单身,在第一时间都报名参加“高中班”,虽说在林坎的几年是给孩子们当老师,但自己那点高中的知识许久没温习早就忘记了大半,进度反倒还不如一直在学堂里学习的当地少年。
于胜男刚刚生了第二个孩子还没满两个月,脸色惨白,包着块头巾也来到了学习班。
“曹队长愿意让你……上学?”宓采苓悄声问她。
“我想试试,我跟爱党说好了,就让我试半年!万一,万一真的不招考,我,我……就?9" 六零年代白眼狼0 ">首页 31 页, 懒苏馓跣摹!庇谑つ信吭谧郎希ё藕蟛垩溃桶炒蟪骋患埽±凑飧龌幔趺炊家偈允浴?br /> “郑晓北也来了?”
于胜男有些诧异,又仿佛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连她这样的都想着争一把,何况是郑晓北?她看看宓采苓平静无波的神色,把多余的话吞了下去。
郑晓北当年可追了采苓好几年,后来曹富贵这家伙不再来找采苓,他居然也放弃了。话里话外看不起农村人,回头就找上了前溪村支书的女儿,没几月就让姑娘的哥哥们揍了一顿,结婚办了酒席。后来他的户口就转到了前溪村,听说有了个女儿。
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来参加学习班。
大队长石河生魄力十足,说是既然开了这个班,就要让学员们全身心投入学习,不但免除了学员们白天的活,还特地请老师们开办夜班,争取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帮学员们把功课补上去。大队里甚至还补贴了粮食,给学员们开小灶,让学员们激动不已。
林坎大队的“提高班”一开班就根据自主报名收了37个初级班,25个高级班的学员。
公社里其他大队有心向学的年轻人和知青,都听说过林坎大队的学习班有干校老师教授,宁愿跋涉几里十几里路,借宿在林坎吃冷水泡饭,也要到来这里求学。
各个大队也愿意为这些苦心向学的青年尽量提供方便,老书记都说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留得下人也留不下心,还不如卖个好,也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大教室里满满当当坐了六十几个人,三三两两的簇在一起坐着,但知青和本地年轻人、各队的知青之间,隐隐约约的隔着些什么。大伙都激动不已地悄悄交流着自己的小道消息,于胜男也附在宓采苓耳边悄悄嘀咕着她从老公那里探听来的一手“绝密”消息。
“……曹富贵从省里探来的消息,据说是中央、‘上头’传来的,肯定有根据!听说最迟不过年底,肯定会恢复高考!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复习,又有这么好的老师们,绝对是大占优势,要是考上了……我们就能上大学!就能回城!”
于胜男说得眉飞色舞,苍白的脸颊上都涌起了激动的晕红,眼里满是憧憬和渴望。
宓采苓迟疑地笑了笑,没有说出口——万一能考,也考上了,你的孩子,你的婚姻,你的丈夫该怎么办?
希望都还只是一点星火,又何必想得太远?她也不敢想,如果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自己还坚持不坚持得下去。
“来了来了!老师来了!”
有几个性急的年轻人站在大教室门外焦急地等候,看到远远走来几个人影,慌忙蹿回教室大喊一声,嘈杂热闹的教室里顿时人声消寂,人人都屏气静声,等着老师来上课,也许,也透露些什么大家不太清楚的消息。
快十年了,他们饥渴地期盼着一切,知识、希望、上学、回城!
三位先生来到教室前,一个大伙都挺熟悉的年轻男人当先迈入了教室,看着一室求知若渴的年轻人,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眉毛一挑,打了个招呼:“喔哟!大家都挺心急,来得整齐啊!”
“曹富贵!”好几道声音异口同声惊诧地喊了出来。
当年的二流子富贵哥,如今可是十里八乡的能干人,名声不小。虽说也免不了有人闲言闲语,什么老大岁数还装嫩不成亲,什么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收破烂,可架不住人家干的事业名声不好听,家里却眼见越来越殷实。
包子有肉不褶上,老曹家虽然过得低调,可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目光。
没见到连他老曹家的那个楞头青曹宝锋都被拉拔着娶了房好媳妇,儿女双全,还学会一门机修手艺,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老曹家的老闺女都嫁到了县城里,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曹家两个老的三不五时地在村里晃悠溜达,驻根拐都是乖乖大孙子给孝顺的,怎么不叫人眼红羡慕。
要不是曹富贵一手撑着老曹家,光靠个精明的老太太,曹家这些年能这么兴旺?
可曹富贵这小子能干是能干,和“念书”这两字却是八棍子打不到一处去,曹富贵来这个学习提高班干什么?总不成他这三十好几的老光棍,还老黄瓜刷绿漆上瘾了,也要跟着来念书考学吧?
年轻人们大多只是心下嘀咕着,看看跟在曹富贵身后的两人,一位是干校的越教授,一位是林坎的大队长石河生,就算有什么怪话也不敢出口了,谁不知道曹富贵和这两位好交情啊!
“曹富贵你来干什么?!总不会你一把年纪还要重新念高中,噢,不对,你还没上过高中,要学也得从初级班学起。”
一个满脸痘痕,又矮又黑,脸上还有几条血痕,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曹富贵忿然大声说道。
曹富贵眨眨眼,一时没认出这矮锉子是谁,跟自己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以咱们林坎以前的知青,郑晓北。”
被黄林生产队的年轻人们众星捧月般围坐在第一排的乔应年,回过头去,眼风如刀,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低声向富贵哥说道。
狗蛋、长脚、老虎牙几个乔哥的小跟班,更是恶狠狠地回头怒视郑晓北,娘的!在咱林坎的地头上还敢跟咱老大的老大出言不逊,胆子也发育得太壮了!
郑晓北被一帮黑鳅鳅、壮得跟小老虎似的本地年轻人这么一瞪,顿时冷汗淋漓,明知道曹富贵那小子在这里恶势力强大,他一个知识青年在人家地头上跟这些地痞乡下人较什么劲,万一失了这个考学的机会,那他,那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能把自己刚才说的不客气的话吞回去。
要怪就怪曹富贵这混蛋,三十四五的人了,居然还装得粉嫩小年轻似的,如今这半文盲还想混进知识青年队伍里,能不让他生气上火吗?
曹富贵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撩了一眼这色厉内荏的锉货,哪有空和他生闲气,嘿嘿一声笑道:“原来是郑知青啊!几年不见,你这长得鞠躬尽瘁了点,我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莫怪莫怪。
我呢!曹富贵,哈哈哈!大伙都认得。
我这个人学识虽然不多,可是最敬佩学问人,干校里的老师们,在坐的未来学问人,那都是我最服气的。现在呢,队里有这么好的条件让诸位上这个提高班,鄙人不才,虽然不是正式的学员,可是呢!我却是石队长亲自定的‘班务员’。”
下头一阵哗然,交头接耳地讨论,“班务员”是个什么职务?
“班务员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就是帮着老师们监督同学们的进度,检查你们的纪律,服务学员们嘛!”
曹富贵笑呵呵地一挥手,颇有一番首长们挥斥方遒的架势,最末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装模作样地补充了一句:“噢!对了,差点忘了说。我这个人干收破烂这行当好些年了,屋里收了一堆前些年、这些年,新的旧的教材和文具,如果大家有需要,我肯定是要大力支持,为各位的学习创造条件,努力为大家服务嘛!”
这句话一说出来,台下几十位学员都是眼睛一亮,激动地鼓起掌来。
曹富贵同志,可真是一位热心体贴又尊重知识人才的好同志啊!
这么些年“读书无用论”的宣扬,社会又动荡不定,别说是应考教材,就算是初高中的课本都水平参次不齐,最新的中学教课书居然是什么《农基》、《工基》,用它来学着当工人农民大概还有点用,可拿它来应对高考……还是洗洗睡吧!
曹富贵一边说,一边笑容满面地从随身拎着的包里抽出了几本书,一一展示给大家看,什么《数理化自学丛书》,什么《初等几何》、《英语基础》……一本本都是大家急需富贵资料。
台下的学员们惊呼声不断,眼睛都发绿了,兴奋得直喘粗气,哪里还有人理会灰溜溜站着的郑晓北。
石河生队长也站了出来,大力夸奖了一番曹富贵同志的功绩,并且严正地指出,这个班完全是根据曹富贵同志的建议办的,队里为这个学习班尽力提供资源,也是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学习,考出山沟,成为祖国需要的栋梁之材。但是如果有人觉得不满意,也大可以不必来参加这个学习班!
“……既然来了,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听班务员的话!明白不?!”
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一说,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再一瞪郑晓北这不识相的小子,大伙立时都明白了“规矩”,齐声应道:“明白!”
郑晓北缩着脑袋,有气无力地也悻悻喊了声明白。
“好好。大家既然都有这个学习的决心,也明白了规矩,那么,接下来,我就根据富贵同志的建议,给大家摸摸底。”
越教授看大家都明白了,一托眼镜,也掏出一堆厚厚的纸,说:“初级班和高中班还是需要根据大家的实际能力和知识的掌握程度来分,这样老师们也能根据各位的程度来更好地准备教程,下面,就开始考试,一个小时后收卷!”
在一片愕然的惊诧目光中,学习班发下了第一份让学员们头皮发麻、四肢无力、心跳加速的可怕考卷。
从此开启了学员们长达几个月,暗无天日,头悬梁,锥刺股,以苦作舟的学习生涯。
第82章 求学
这一次摸底考, 其实老师们的心里也没什么底。中断了这么些年的高考真的会恢复吗?如果会恢复,又会考什么内容,出什么程度的题?老师们虽说很多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可是很少有专业当老师的,更没有人参加过以前的高考阅卷工作,大伙也只能摸着石子过河, 按着以前高考的科目来测量学员们的知识水平。
政治、语文、数学、理化、史地、英语……每门都出了一张卷子,直把学员们考得欲仙欲死, 两眼发直。
这几年的农村劳动消磨了大部分知青的学习记忆和热情, 能够坚持看书学习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更不用说很多知青在上山下乡之前, 本身在学校里也没学多少东西。反倒是林坎大队学堂里一直在系统学习的孩子们,对各科的知识点掌握得更全面深入。
但是没有人舍得放弃这样的学习机会,考场上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双眼通红、脸色发青……什么样的姿态表情都有, 甚至还有个知青瞪着卷子咬牙憋气, 搞得跟便秘似的,楞生生把铅笔给咬成了两截,卷上还是空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