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道:“他说绑匪威胁他,这是实话,但是绑匪威胁他的办法不仅只有蒋紫阳的尸体,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只要我们找到绑匪真正用来威胁他的东西,他就百口莫辩了。”
“江凯华!江凯华一定藏着你说的那个东西!”
魏恒扶着她胳膊,以防她情绪激动又跳起来:“我只是猜测而已,现在江凯华还在渠阳分局,这件事交给韩队长去办。你先把脚上的伤处理一下。”
说着递给徐天良一个眼神,徐天良搀扶着她下楼了。
魏恒临时又打电话从队里调人过来看守廖文杰和蒋紫阳。
此时队里人手很紧张,邢朗带了几个人去城北不说,小汪也带走了好些人去渠阳分局那边帮忙。陆明宇那边又在处理刚拉回的红色奥拓。
而有一部分人是王副队的,是魏恒坚决也不敢去指使的。
陆明宇接到他的电话,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先撂下红色奥拓,让勘察组的警员继续采证,自己带着一个人迅速赶到了医院。
“廖文杰在这间病房,蒋紫阳在楼上。如果蒋紫阳醒了,一定不要让她接触廖文杰,其他的事等邢队长回来再说。”
魏恒嘱咐完就要走,陆明宇忙问:“小岚在哪儿?”
魏恒回头说:“在楼下骨科,她旧伤复发了,小天正陪着她治疗。”
“那你去哪儿?”
魏恒想了想,道:“去找周司懿。”
陆明宇很意外,但没有多问:“那我找两个人跟着你。”
魏恒摆摆手:“不用了,我带着小天去。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到骨科叫走了徐天良,魏恒领着他乘电梯下楼,出了医院后拿出手机对着周司懿的名片播出了周司懿的电话。
徐天良去取车,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的路灯下,拿着手机等待电话接通。
过了很长时间,呼叫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周司懿才接起来:“哪位?”
听声音,周司懿对他并不防备,魏恒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松懈和疲惫。
魏恒笑道:“周总你好,我是西港分局的顾问,几天前我们在警局见过。”
虽然他没有自报姓名,但是他笃定周司懿一定记得他,因为当日和周司懿见面时,周司懿对他的认真打量丝毫不亚于他对周司懿的审视。他们都属于只要见过一面,就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
果然,周司懿轻轻的笑了一声,说:“是你……我记得你。”
一辆吉普停在路边,徐天良落下车窗喊他上车。
魏恒坐在副驾驶,关上车门又道:“听说您出差回来了,今晚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
“呵呵,以什么身份?”
魏恒依旧只是笑:“我帮警方做事。”
周司懿欣赏他的直率,也没有过多迂回,道:“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魏恒有些紧张的盯着手机,害怕周司懿只是搪塞他,根本不打算和他会面。毕竟按照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警方没有理由传他入警局,更没有理由对他审讯,乃至搜查他的住所。
但是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上写着一处高档住宅区的地址,详细到哪一条大街,哪一个入口,哪一个房门号。
磅礴的大雾越来越浓,像是一场天难,从雾中走出的人群和车辆都保持了最低的速度,道路旁两辆私家车追尾,交通警察在处理争端,周边竖起了路障。
此时的芜津,好像薄雾浓云包围的云巅霄汉,每一个从雾中走出的行人像是一抹抹没有实体的幽灵,驱车走在其中,好像前方处处都是阴阳两界的岔路口。
徐天良不敢大意,降低了车速打开了双闪和应急灯,保持匀速行驶在深夜中,车辆周骤减的公路上,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去找周司懿干什么?如果要搜查他的家,得有搜查令啊。”
魏恒帮他留意道路上前后的车辆:“弄清楚周司懿的身份。”
“周司懿的身份?他不是一个有杀人嫌疑的富二代吗?”
魏恒道:“没这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周司懿在江凯华父女和蒋钊父女之间充当什么角色?”
徐天良被他问蒙了,又不敢分神,只盯着路况摇摇头。
魏恒若有所思道:“江凯华和江雪儿,蒋钊和蒋紫阳,这四个人之间存在父辈的恩怨,在他们之间无论发生杀人事件还是绑架事件,都是一套完整的人物体系。而周司懿游离在他们之外,只和江雪儿保持着一种浅薄的关系。他不认识蒋钊,不认识蒋紫阳,和江凯华以及江雪儿的关系也很淡薄。对于江凯华、江雪儿、蒋钊、和蒋紫阳,这四个人来说,周司懿像一个闯入者。”
“闯入者?”
“没错,周司懿和他们并没有多深刻的关系,但是却卷入江雪儿的失踪案中。又没有留下指向自己的蛛丝马迹。他是一个具有最小嫌疑,却疑点最多的人。”
这番话有点深奥,徐天良听不懂,又不敢分心多问,只好点点头,不懂装懂。
魏恒忽然瞥他一眼:“刚才沈警官跟你说什么了?”
徐天良眨眨眼:“啊?没说什么啊。”
魏恒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
徐天良余光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没一会儿就被他盯了一脑门冷汗,只能说:“那你不能告诉韩队。”
魏恒翻白眼:“我能告诉他?”
前方恰好是红灯,徐天良停好车,明知车里没有第三个人,还是神神秘秘的趴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重复了一遍。
魏恒听完,皱起眉,担忧道:“有风险,万一廖文杰控告受到警方的恐吓,那沈……”
“放心吧师父,岚姐是什么身份?谁敢找她的麻烦。”
魏恒这才想起沈青岚庞大的家世背景,心下稍安,感慨道:“她的审讯是不是邢朗教的?”
“对啊,师父你猜的真准。”
魏恒摇摇头,心道这种手段也就邢朗和邢朗的‘徒弟’敢用。
到了周司懿居住的小区门口,门卫拦停了他们的车,徐天良出示工作证才给予放行。
乘电梯到达十七楼,宽阔的楼道里只分布了三扇房门,魏恒站在717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很快,房门被打开,率先冲出来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萨摩耶。
徐天良怕狗,一看到从门里窜出来一条狗,立刻躲到了魏恒身后。
萨摩耶也没找他,而是来回嗅着魏恒的裤脚。
魏恒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就听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沉稳男声:“汤圆,回去。”
叫做汤圆的萨摩耶小跑进了屋子。
周司懿穿着一套简洁的家居服,站在门口,看着魏恒微微笑问:“只带了一个人?”
魏恒也笑:“只是来和周总简单聊两句。”
“请进。”
玄关摆着几双拖鞋,魏恒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徐天良紧随其后。
这是一套复式公寓,面积很大,装修的很有品味,很符合周司懿的身份。
周司懿走到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后,端起咖啡壶,问魏恒:“咖啡还是茶?”
魏恒正在看摆在餐桌中央的几个杯盘,闻言朝他一笑,道:“咖啡就好,谢谢。”
看来他们到之前,周司懿正在吃晚餐,他的晚餐很简单,一份外卖三明治和一份空心粉。乘着空心粉的盘子还剩了一些,而摆着三明治的盘子里则是一个完整的三明治,夹层里的鸡蛋被他挑了出来。旁边还放着一张点餐单子,备注写着——鸡蛋过敏,三明治请不要加鸡蛋。
但是没用,商家依旧给他送来了夹有鸡蛋的三明治。
除此之外,餐桌上还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条在雪地里玩雪的萨摩耶,比此时在客厅里奔跑的汤圆小了很多,可见是汤圆小时候的旧照。萨摩耶身旁还有一条金毛,并且从雪地上的建筑风格来看,拍摄的地点不是国内。
“周总养了两条狗吗?”
周司懿知道他指的是和萨摩耶相伴的金毛,用托盘端着三杯咖啡朝他走过去,看了看餐桌上的照片,道:“我只养了汤圆,这条金毛是我一个朋友的。我们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租了同一家房东的房子,而且很巧,我们都姓周。”
魏恒笑了笑:“的确很巧。”
周司懿向客厅示意了一眼:“坐下聊。”
汤圆很缠人,对徐天良纠缠不休,徐天良坐在沙发上,它就跳上沙发,非要往徐天良怀里钻。徐天良浑身僵直,大汗淋漓,维持着做客之道才没有把萨摩耶推开。
周司懿一在他对面落座,他就立刻说:“周总,我怕狗,你可不可以让汤圆离我远一点。”
周司懿便打了个响指,食指向下指了指地板,汤圆立刻跳下沙发,趴在魏恒脚边的地毯上,把下巴搭在魏恒的脚背上,来回晃着尾巴。
魏恒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摸了摸萨摩耶的脑袋,和周司懿没话找话,尬聊了几句养宠物的心得体会。
周司懿懒于应付他,懒懒的倚着沙发背,目光漠然平和的看着他。
魏恒也不是善于寒暄之辈,见和周司懿无意假意迎合,便只好说了一句心里话:“我对你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周司懿微微扬眉,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道:“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
魏恒能感觉到,他的气场和周司懿的气场意外的融合,他们之间融合的方式不是强势的进攻对方的领土,而是能够温和的找到一种和平并存的方式,规规矩矩的给对方保留进退皆宜的安全之地。
他甚至觉得,如果周司懿没有杀人的嫌疑,他有可能会和周司懿成为朋友。他在周司懿眼中看到了一份真诚的敬重和欣赏,这让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佟野。
想起佟野,魏恒的心里猛然涌起一丝刺痛,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周司懿却问:“你想起了谁?”
魏恒对他能够看穿自己,并不感到惊讶,微微吁了一口气,道:“我的一个……朋友。”
周司懿极轻又极慢的点了点头:“去世了吗?”
“嗯。”
周司懿垂眸一笑:“很奇怪,我也想起了我已经去世的朋友。”
魏恒看了一眼趴在他脚背上摇尾巴的汤圆:“是那条金毛的主人吗?”
周司懿点头,随即喝了一口咖啡,感慨似的说:“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说着,神色转冷,但依然在笑:“可见,善良也是一种过错。善良的人不懂得保护自己,不懂得对抗那些不善良的人,他们的死亡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太善良。”
魏恒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咖啡杯,他说的善良之人是谁?江雪儿吗?不善良之人又是谁?他自己吗?
到此,魏恒觉得今晚的谈话已经进入另一个层面,他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看着周司懿问:“那江雪儿是善良的,还是不善的。”
听他提起江雪儿,周司懿依然毫无波澜,静止不动的和他对视片刻,然后移开了目光,轻轻一笑:“她是不幸的。”
魏恒的莫名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他出神了片刻,又问:“她已经死了吗?”
闻言,周司懿将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片刻后再次移开目光,反问:“她很漂亮,对吗?”
这句话,让魏恒想起他曾在警局说过的;只有艳尸,不杀风景。
魏恒僵硬的点了点头:“很漂亮。”
周司懿又笑了,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道:“有一种女人,活着是美人,死了是艳尸。她就是这种女人。”
忽然,周司懿的眼神变的空洞,仿佛瞬间失了魂魄:“其实一个女人能不能成为艳尸,和她的皮囊无关。如果她干净,她就是艳尸,如果她脏了,她只是一具尸体。”
说着,他正视魏恒,却没有看着魏恒,似乎通过魏恒看到了另一个人:“我说的‘脏’,不是身体,而是心。别人永远无法判定你是否已经脏了,只有你认为你不再干净,你的心就脏了。但是她却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情愿做一具艳尸。”
魏恒无由有些紧张,心跳越来越快,体温越来越低,仿佛周司懿将在下一秒说出真相。
“江雪儿怀孕了,所以她脏了吗?”
他清楚的看到,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周司懿的目光似乎从遥远的天边被拉回,以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看着他。
魏恒同样看着他,道出最终的目的:“江雪儿,到底在哪里?”
他本以为周司懿会说些什么,周司懿的眼神已经暗示了他会对他说出全部真相,但是周司懿沉默良久,只是微微笑了笑,举起咖啡杯,道:“需要续杯吗?”
说完,他起身走向厨房。
魏恒闭上眼,扶着额头,心里即挫败,又无奈。
忽然,他掀开眸子,回头看向东面的客厅装饰墙,起身走过去。
刚才他捕捉到一个细节,当他两次问到江雪儿的时候,周司懿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右上方,也就是这面墙。
这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挂了一张风景画。
魏恒站在墙边,看着这幅被精心装裱的画。这其实不像一张画,倒像是一张风景照。照片里是茫茫的雪地,和雪树银花,天与地无法分割,浑然一色雪白。
如果魏恒没有看到照片右下角的一行微乎其微的小字,只会把它当成一张平常的照片,而当他细心分辨哪行英文,才发现这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张电影海报。
风河谷。
这个名字很熟悉,他似乎听过说,他闭上眼睛专心的回想……很快,他想起了这部电影,霎时,冷汗湿透了他的脊背。
忽然间,他眼前闪回了餐桌盘子里被挑出来的鸡蛋,终于明白了周司懿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