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朝病床走过去,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摆着几个毛绒玩偶,很新,吊牌都没有扯掉,想来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念她可怜,送给她的玩具。
不过徐新蕾对那些玩偶并没有兴趣,只懒懒的摆弄着一副积木拼图。
魏恒搬了张椅子放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笑问:“你还好吗?”
徐新蕾在拼一个城堡,手指里捻着一块屋顶的碎片,却迟迟不落下,反而放在了城门,道:“还好。”
魏恒问了问她的饮食,又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下次来的时候带给她。
徐新蕾慢慢停下拼积木的双手,偏头看着魏恒,苍白又柔软的嘴唇有些孩子气的嘟着,却露出一二分讥诮的笑容。
她的眼神很冷淡,还有些过分的轻佻,貌似在怀着毫无恶意的心情欣赏魏恒对她表演出的善意和关怀。
魏恒第一次对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眼神感到有压力,他渐渐的住了口,笑的有些吃力:“为什么看着我?”
徐新蕾噗嗤一声笑了,笑的明朗又爽快,丢下积木碎片,往后靠在床头,顺手从桌上拉过去一只玩偶,手指绕着兔子玩偶的耳朵,道:“我知道你来干嘛。”
魏恒没说话,听他说下去。
徐新蕾挑着唇角,神色还是那么轻佻又不屑,笑道:“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找我爸爸的。”
魏恒回头看了看挂在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显示屏:“……你知道?”
徐新蕾不语,只是揪着兔子的耳朵。
“你赞同你父亲的行为吗?”
魏恒又问。
徐新蕾脸上浮现轻蔑的神气,轻声道:“你想让我说服他吗?”
魏恒道:“他袭击警察,绑架路人,造成恐慌,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追捕他。你有想过,如果他被抓住,他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徐新蕾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魏恒看着她冷淡又平静的眉眼,道:“他会被击毙。”
徐新蕾似乎终于被触动了分毫,她搅动兔子耳朵的手指慢慢的停下,出神了片刻,神色迷茫看着魏恒说:“你搞错了,他不是为了我。”
说完,她又垂下眼睛,把兔子抱在怀里,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以一种孤独、悲伤、又柔软的口吻说:“但是我爱他。”
魏恒看着她,心里异常的乱。那些药片在他体内作祟,让他头脑虚热,好像有成千上万只热量几千瓦的大灯泡对着他,烤炙他的脑浆,导致他无法凝神思考。
他一直认为徐畅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徐新蕾复仇,但是现在徐新蕾却说‘他不是为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徐新蕾在撒谎吗?如果徐畅所做的一切真的不是为了徐新蕾,他又是为了谁?
“如果你还会来看我,帮我买一个MP3吧,只要可以听歌就行。”
说完,徐新蕾把桌板收起放到一边,抱着兔子躺下了,背对着魏恒,拉上了被子。
魏恒看着她的背影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略显吃力的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向门口。
他走出病房,关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女孩儿的歌声。
这首歌他很熟悉,邢朗在徐畅家里发现的视频录像中徐新蕾唱的就是这首叫做小蝴蝶的法国儿歌。
他在上窑摸查窦兴友时在屋后听到的也是这首儿歌,当时他正是听到了这首歌,才笃定徐新蕾就在那间房子里。
此时,徐新蕾唱的依然是这首歌。
魏恒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着,直到徐新蕾累了似的渐渐止住了,才关上房门,和徐天良离开了医院。
回到车上,魏恒的耳边依然在回响着徐新蕾清冷又稚嫩的歌声。鬼使神差的,他拿出手机搜到了这首歌,无意间发现这首歌有两个版本。
他随意的选择一首,点开了外放。
“师父,回局里吗?”
徐天良见他久久的不说话,只静坐着听歌,便出言问道。
魏恒像是忽然间没了方向,看着窗外飘扬的飞雪和匆忙的路人,好一会儿才说:“往前开。”
街景一路流逝,追逐着他的只有漫天的飞雪。
“诶?这首歌的歌词还有两个版本呐。”
徐天良听着他手机里外放的儿歌,忽然说。
魏恒懒懒的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漫不经心似的道:“不一样吗?”
歌曲列表按顺序播放,播完一首自动播放第二首,刚才他放的那首歌的第一个版本播完了,就依次播放第二个版本。
魏恒本以为这两个不同的版本只存在歌手的区别,没想到歌词还有不同。
徐天良道:“我正在学法语和英语,虽然学不太好,但是这首歌的歌词很浅显,所以我都能听得懂。师父你刚才放的那首和现在这首的歌词后半部分全都不一样。”
魏恒闻言,怔住了片刻,然后把两首歌的歌词全都调出来,对着歌词听的一遍。他没学过法语,只能听出发音上的不同。
徐天良说的没错,这首歌的两个版本歌词上的确存在很大的不同。
而且他回忆起刚才徐新蕾的发音,发现徐新蕾唱的是晚于第一版一年后又发行的第二版。
魏恒忽然间振奋了许多,播出小赵的电话,焦急的等待电话接通。短短几秒钟的等待,已经让他额头渗出一层热汗。
“魏老师,你刚才让我查王副队的……”
“把邢队在徐畅家里发现的那段录像给我发过来。”
不等她说完,魏恒就打断她,然后挂断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小赵把录像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魏恒立刻点进去,并让徐天良靠边停车,仔细的听两年前的徐新蕾唱的儿歌。
“听她唱的歌词是哪一版。”
魏恒严声道。
徐天良仔细听着,听完后,和魏恒同时得出一个结论:“是第一版。”
霎时,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向魏恒扑来,使他眼前黑了一瞬,随即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死死的按住砰砰狂跳的太阳穴,好像有一把尖刀在他的颅骨中划来划去,疼的他面色敷了粉似的惨白,脸上布满冷汗。
他仿佛看到了在上窑五号院里,站在他身后手持尖刀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行李箱上冷漠的询问他‘你是警察吗?’的徐新蕾。
看到了穿过警局大门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能帮助我吗?’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向他讥笑着说出‘你错了,他不是为了我’的徐新蕾。
她说的没错,他的确错了,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儿哄骗,欺瞒!
她在说谎,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在说谎,她不是徐新蕾!
此时躺在医院里,身患梅毒正在接受治疗和保护的女孩儿根本不是徐新蕾!
她不是徐新蕾,作为徐新蕾的父亲,徐畅怎能不知情?他都能根据一首歌判断出她不是徐新蕾,徐畅怎么可能被她欺骗?
除非,徐畅也不是徐畅……
将谎言拆穿后,魏恒在心中冷笑。
原来如此,原来徐畅不是徐畅,徐新蕾也不是徐新蕾,他们根本不是一对父女。
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究竟是谁在骗谁?
‘你错了,他不是为了我。’
‘徐新蕾’的这句话又一次在魏恒耳边响起,这是这一次魏恒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读。
他心里增生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徐畅’牵动全城警力展开一幕追捕大戏的目的不是为了‘徐新蕾’,那他是为了谁?
换句话说,他的目的既然不是祝九江,还能是谁?
忽然间,魏恒又想起了‘徐畅’对他说的那句‘还有第六个人’。
当时他没有过多在意,现在想起来,‘徐畅’似乎在暗示他还有除去名单之外的最后一个人。
名单之外的最后一个人是谁?还有,既然他不是徐畅,那真正的徐畅在哪里?
这些问题不难得出答案,当把所有谎言都拆穿后,无论摆在他面前的故事多么离奇荒诞,都是事实。
事实就是;真正的徐畅已经死了,假扮徐畅的人其实是在为死去的徐畅复仇!
祝九江的确是他的目标,但不是他最后的目标。
魏恒想起了在刘局办公室里发现的含有坦克车模型的照片,以及被徐畅连同警帽一起锁在衣柜深处,落满尘埃的那辆坦克……
“师父?”
徐天良忽然叫了他一声,说:“刚才小赵姐给我打电话,你刚才不是让她查王副队的女儿么,她联系到王副队女儿的班主任了,班主任说王副队的女儿昨天晚自习后没有回宿舍,今天也没有去学校,而且王副队的妻子知情,已经替女儿请病假了,还嘱咐老师不要声张出去。”
说着,徐天良疑道:“但是刚才王太太不是说她女儿一直在学校吗?”
魏恒恍若梦中惊醒似的,猛然抓起手机,潮湿又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播出邢朗的电话。
邢朗许久才接电话,电话一通,魏恒就忙道:“你快回来!你们正在追捕的人的不是徐畅,是王前程!徐畅要杀的人不是祝九江,是刘局!”
当王前程引开重重追兵之后,魏恒似乎能看到一辆金杯隐藏在车水马龙中,向着被抽干警力疏于防守的警局飞驰。
而留守在警局坐镇的,就是刘局长。
第124章 世界尽头
邢朗接到魏恒电话的时候,恰好回城。
“……知道了,我正在回警局的路上。”
他似乎并不意外,口吻冷静又凝重,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徐天良道:“师父,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邢队把追捕徐畅的任务交给了宇哥,半个小时前就带着几个人往回赶了。”
看来邢朗早就察觉了异样,意识到了追捕行动其实是一招调虎离山。
但是魏恒依旧没有放松戒备,又播出沈青岚的电话。
沈青岚在开车,边拍着喇叭边说:“我刚到医院就接到邢队的电话了,正在往回赶,马上到警局!”
魏恒叮嘱她行事小心,然后挂了电话。
徐天良问:“师父,那咱们也回去吧。”
魏恒用力的按着太阳穴,低声道:“去祝九江家里。”
“啊?祝九江不是……”
“快点!”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出现在祝九江楼下戴着针线帽的警察就是小赵在超市监控里找到探望徐畅母亲的人!
‘徐畅’没有放弃谋杀祝九江,他在借刘局的手除掉祝九江!
那两辆车依然停在单元楼下,方才拦截过他们的刑警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又忙把他们堵在单元楼门首前:“你们怎么又……”
徐天良正要向他解释,就见魏恒忽然向前猛蹿一步,横起一肘击向对方的脖子,然后绕到他身后飞快的抽出他挂在腰带中的手铐,咔嚓一声扣住他一只手腕,又揪住他的领子往前一带,把手铐的另一端扣在楼梯护栏上。
徐天良看呆了,只觉眼前一阵电光火石,魏恒已经把一名警察拷在了栏杆上。
“你他妈干什么!”
警察扯着嗓子喊,反手就要摸兜里的手铐钥匙,钥匙也被魏恒先一步抢走。
其他几名警察闻声赶来,见状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的警棍。
方才用猛了劲儿,魏恒晕了一瞬,站在台阶上扶着楼梯扶手微喘了几口气。
“别别别别动手!”
徐天良想拦住掂着警棍的几人,破风筝似的被一人推到了一边。
魏恒根本不躲,扶着楼梯护栏支撑身体重心,腾空而起接连两脚踢在冲上台阶的警察的腹腔,趁着他们倒在地上乱作一团,将徐天良往上拽了一把:“走!”
徐天良跟着他沿着楼梯向上猛蹿,听着身后几人追穷不舍的脚步声,额头上直冒冷汗:“到了!就是这间!”
魏恒看到他指的513房门,疾步上前抬脚就踹,踹了三下才把房门连着门锁一起踹断。
“呜呜呜呜!”
房门被破开的同时,魏恒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求救的呻吟声。
魏恒顺手拎起客厅里的一把椅子,朝卫生间走了过去。
带着针线帽,耳朵后长了一颗痦子的男警察把祝九江困在浴室墙角,从后方用花洒软管缠住了祝九江的脖子。
祝九江脸色被憋的青紫,额头胀满青筋,双手拼命的抓挠警察的手背,像是即将掉出眼眶的眼珠直直的盯着魏恒。
看到魏恒进来,警察并没有放过祝九江,反而迎着魏恒的目光再一次施力,低吼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魏恒步履不停的朝他走过去,抡起手里的椅子劈头朝70" 人间失守0 ">首页72 页, 他砸了下去!
破裂的椅子腿碰到了花洒开关,水流登时洒了魏恒一身。
被椅子砸破脑袋的警察哀嚎一声,手上不自觉的松了力道,祝九江趁机挣开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警察暴怒着捡起一条椅子腿挥向魏恒的脑袋,魏恒没有给他近身的机会,抬起手肘挡了这一下,然后一拳捅在他胸底横薄膜。
这不留情面的一拳几乎把这警察的肾脏捅穿,警察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浑身痉挛。
“师父祝九江跑啦!”
徐天良顶着门,暂时把哐哐砸门的几个警察挡在门外,看到祝九江跌跌撞撞,一副即将气绝身亡的样子从浴室跑出来直奔阳台,连忙大声喊道。
魏恒很快从浴室走出来,看到祝九江爬上了阳台窗户,正要往下跳。
“赶快离开窗户!”
话音未落,魏恒就见祝九江蹲在窗台上的身体像是被一道疾风吹倒,自窗台坠落,身体被地板托住。
魏恒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检查祝九江的伤口。
他只是在祝九江爬上窗台时忽然想到或许正有枪口向他瞄准,没想到下一秒祝九江就变成了暗枪的靶子。这一枪瞄的是心脏,但是向左偏移了几公分,所以祝九江还有命握住魏恒的大衣衣角挣扎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