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打。”
邢朗拿起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在轿车的急速飞驰中十万火急道:“赵儿,查查秦放这两天有没有定飞机票或者是车票。”
小赵应道:“好。”
不到两分钟,就道:“有,秦放买了一张15号0点10分从芜津开往阿拉山口的火车票,我把详细信息发到你手机上。”
很快,邢朗收到一条短信,他扫了一眼起始站台和检票口,撂下手机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轿车嗡鸣一声冲出夜色深沉的长街。
“韩斌在火车南站,他想去找秦放!”
火车站候车室,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但是年关里,等候检票上车的旅客还是非常多。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在两排人满为患的座椅中间的过道里一路艰难的挑选落脚点往前走,还是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男人的脚。
她忙向男人道歉,男人只是把脚缩回去,淡淡道了一声没关系。
男人对面的一个老人恰好提着行李起身去排队检票,女人便抱着孩子在老人腾出的位子上坐下,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
三岁大小的男孩儿坐在母亲怀里,睁着双眼一脸懵懂的看着男人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的大片血迹。
韩斌察觉到了,便拉低袖口遮住手腕的血迹,抬头看着小男孩微微笑了笑。
他戴着帽子,领子遮住了下巴,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漆黑的双眼。
小男孩儿向后扭过头,不理他。
他压低了帽檐,隐在帽檐下的眸子抬起来,默默的注视着坐在距离检票口最近的那排椅子靠近过道位置上的男人。
秦放穿着一件迷彩色外套,军绿色的休闲裤,一双刚没脚踝的短靴,背着简约的登山包,正坐在那里打游戏。
他戴着耳机,低着头,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噪音和人群。
秦放似乎瘦了一些,两腮下陷的厉害,眼睑下浮着一层淡青色,眼睛也不如往日有神,屏幕反射的光搭在他脸上,也没有给他的眼睛里增加几分色彩,反而显得他的眼神干涩的厉害。
他打了一会儿游戏,眼睛似乎有些受不住了,便揣起手机,仰头枕着椅背,闭目养神。
不多时,大堂再次响起提示旅客排队检票的声音。
候车室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提着行李站起来走到中间过道排队检票。
在人来人往中,秦放却坐着不动,只睁着眼睛望着大堂顶上远远吊着的一圈璀璨的灯光。
他不动,韩斌也不动,韩斌隔着几排椅子,几道人流,默默的看着他。
忽然,他看到秦放似乎皱了皱眉,然后低头看了过来。
他压低帽檐,再度往前看时,恰好看到秦放站在人群中穿过检票口。
韩斌起身排在队伍最后,很快也通过了检票口。
走下数十层台阶,一辆火车静静的窝在轨上,旅客们分散开,拿着车票从各个车厢上车。
韩斌站在一根柱子后,看着秦放在12号卧铺车厢前排队,直到亲眼看到秦放上车,他才从柱子后走出来,掏出自己的车票,径直走向硬座车厢。
他随意的挑了人相对而言不是很多的7号车厢,排队时,余光不停的扫视车站各个出口,只看到忙乱的人群,站在车厢外惜别的朋友,和推着车叫卖零食的乘务员。
很快,他身前只剩了一个人。
韩斌松了一口气,正要把车票交给乘务员,肩膀却忽然被人搂住。
邢朗一手紧紧的搂着他,一手拿着枪,枪口抵着他的腰侧,喘着粗气笑道:“让他自己走吧,你得跟我回去。”
陆明宇随即把韩斌的包抢过去,从韩斌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韩斌眼前恍惚了一阵,目光掠过检票的乘务员向他投来的惊讶的眼神,转了一道弯,沿着车厢入口,落在12号车厢。
他动了动嘴唇,吃力的发出干涩的声音,道:“为了秦放,我求你,放过我。”
邢朗依旧紧紧箍着他的肩膀,神色凝重的朝窝在轨上的火车看了一眼,道:“为了秦放,我可以放过你。但是为了死在大桥的年轻人和余海霆、月牙山十二具尸体、还有那些被卖到黑市的女孩儿,我怎么能放过你?”
直到现在韩斌才明白,纵使他心有明珠,但是他早已秽亵满身。
陆明宇拿出手铐,把韩斌的双手扭到背后,铐住他的双手。
手铐冰凉的温度和锋利的质地,像野兽尖利的牙齿咬住他的手腕,一直把他拖到了罪恶的渊薮里去。
发车在即,乘务员大声的询问还有没有上车的乘客,火车像一条逐渐苏醒的巨龙,从遥远的车头传来一声如海里的鲸叫般的汽笛声。
韩斌不由自主的转过身走向车站出口,却在前方送别的人群散去后,看到了秦放。
秦放站在月台,背着登山包,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韩斌猛地垂下眼睛,在他的注视中无法抬头,眼前瞬间变得模糊。
秦放慢慢走到他面前,走了神儿似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韩斌面前。
韩斌看到秦放捏在手里的是车票,不是一张,而是两张。
这两张车票一张写着他的名字,一张写着秦放的名字,同一起始站,同一终点站,同一发车时间,同一车厢,连座位都是相连的。
韩斌这才知道,原来秦放在等他,或许秦放明知道他来不了,也知道他走不了,但秦放还是买好车票等着他。
所有的懊悔和悲伤在见到这张署名为‘韩斌’的车票时都消失了,韩斌笑了起来,想接住这张车票,但是他的双手已经被铐住。
秦放见他笑了,也跟着笑,笑的眼角发红,拿着车票的右手微微颤抖。
邢朗从陆明宇手中接过钥匙,打开韩斌的手铐。
韩斌的手悬在两张车票上空停滞了一瞬,拿过印着秦放名字的那一张,目光温柔又凝滞的看着秦放。
秦放微微怔了怔,不好意思似的低头一笑,随后抬眼看着他,指了指即将发车的火车。
韩斌点了点头。
秦放最后向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跑向车厢,在乘务员关门的前一秒登上火车。
火车随即向前缓缓行驶,由慢到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像海里的鲸逐渐潜入了深海。
韩斌看着最后一截车厢消失在站口,脸上带着洒脱的笑容,道:“如果我现在将功折罪,还来得及吗?”
邢朗给他戴上手铐,依旧搂着他的肩膀,道:“说。”
韩斌道:“真正的将军是姜副局长,还有十九个女孩儿没有出手。她们被关在鹰嘴山旧工业区育英化肥厂的厂房里。”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转向邢郎道:“抓紧时间,江浔要求他们15号斩断所有尾巴。”
邢朗也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0点13分,时间已经迈入了十五号。
邢朗把韩斌交给陆明宇,走开两步播出魏恒的电话。
打了两次,始终没人接。
邢朗听着手机里传出的机械又冰冷的提示音,跑了神似的僵立在月台,心中逐渐浮现一个无比残忍的猜测。
15号的断尾计划,或许已经开始了……
第147章 世界尽头
鹰嘴山位于近郊,本是芜津市第一代工业园区,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步调而向城内迁移,在鹰嘴山留下大片的废弃的厂房和仓库。
雪已经停了,野外的天空呈均匀又浓郁的蓝黑色,像是朝蓝色画布上泼了一瓶墨水,浓郁的似乎随时会滴下蓝黑色的墨汁。
雪地洁白的积雪莹莹反着光,地面的光印到了天上去,夜幕中便现出石青色的云边,一阵风吹过去,黑压压的挤做一团,一眨眼的功夫又散成了青色的雾。山的那边是俞江的一条分支,江上吹来的风打筛似的卷起地面的积雪,像从天上散了一场雾,滂沱云雾中的风声不辨方向,像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野兽哀哀的嚎叫。
魏恒手中只有两条信息,郑西河发来的视频中;栽在厂房后的密密匝匝的白桦树,以及秦放在曲兰兰的尸体中发现可以作为钾肥原料的化学物质残留。
也就是说,曲兰兰生前最后被带去的地方可能是一个周边栽着白桦树的化肥厂,极有可能也是关押被拐卖的女孩儿的地方。
他们要找的应该是厂房周围栽着白桦的化肥厂。有了明确的目标,搜索范围也随之缩小。
他们把车停在山脚下,沿着山坡一路往上,穿过一片银光溅溅的林子,终于看到了远处雪地上的建筑物那些密密压压横竖有致的黑色线条。
此时天边浮现一弯焦黄的月亮,因光芒太黯淡,更像是透过云层显露出来的一圈月晕。
清冷冷的月光和地面积雪的反光将整片山坳都蒙了一层极淡的光,隐约现出残桓破壁的工厂和仓库的轮廓,那稀溜溜黑黢黢的影子,淡的似乎随时会被风吹散。
厂房后栽着大片的白桦树,呜呜嚎叫的风正是从那片桦树林传出来。
“看来就是那儿。”
郑蔚澜弯着腰,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指着厂房东面的桦树林,低声道:“我检查过了,就那个厂子挨着桦树林。”
魏恒盯着昏暗的树影看了片刻,掏出手机想联系守在山脚下的沈青岚,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于是只能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魏恒蹲在林子边缘,用力的分辨东边夜色下的雪路:“……那边是不是有个水库?”
“好像是,咱们来之前看过地图,水库和排水管道都建在东面。”
魏恒抬手指了指东面雪地中出现的一条黑边,道:“咱们从水渠里过去。”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枪,打开保险,枪把塞入袖口,弯着腰就要朝水库冲过去。
郑蔚澜一把拽住他胳膊:“不等人了?就咱们俩?”
沿着公路上山的时候,沈青岚给小汪去了一个电话,明里暗里表示了邢朗现在需要他的帮助,随后把地址告诉他,让他立刻赶来。
小汪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应了几声,没说来或不来,敷衍了事的挂了电话。
魏恒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林子,道:“没时间了,海医生那边最晚十五分钟后行动,咱们必须在行动泄露之前找到那些女孩,不然这次的行动就没有任何意义。”
郑蔚澜哐哐哐的推膛上弹夹,嘴里不清不楚的嘀咕了一句。
魏恒现在没有心思琢磨郑蔚澜是在骂他还是在骂邢朗,握住郑蔚澜的手腕往前一带,自己率先从林子里钻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贴着地面弯腰前行,魏恒在前带路,郑蔚澜紧随其后,没走几米,魏恒忽然改变直行的轨迹,快步蹿到西边的杂木林里。
郑蔚澜紧跟着他,像条尾巴似的被甩到了林子里,扶着树干弯腰朝前看,嗓音紧绷着问:“怎么了?”说着睁大眼:“操,有人!”
魏恒胳膊向后一顶,撞了他一下,低声道:“闭嘴。”
他们隐蔽其中的这片林子弯曲又绵长,呈不规则状一直往前延伸,直到和东面的桦树林交汇。
而从前面的林子里窜出几道人影,他们矮身前行,行动迅速,前脚刚从林子里出来,后脚就遁地了似的凭空消失了。
“什么人?”
郑蔚澜问着,已经端起了手中的枪。
虽然夜色昏暗,且距离较远,但魏恒还是清楚的在那几个人中认出了小汪的身影,小汪跑起来的姿势总是习惯把腿撇成外八,且双手握拳,和胳膊肘夹成45度角。
而跟着小汪的那几个人,八成也是西港支队的队员。
虽然确认了他们是邢朗的手下,但是魏恒丝毫没有放松戒心,甚至警惕心更甚。
魏恒迅速在心里盘算对策,临时决定先把小汪等人放过去,他和郑蔚澜尾随在后,一来可以监视他们,二来也有人探路。
大约半分钟后,魏恒向前探了一步,往四周张望一圈,果决道:“走。”
他想的没错,小汪等人的确跳进了水渠,水渠一米多高,底下垫了雪,雪还松软着,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魏恒跳下去时脚尖先着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郑蔚澜噗通一声就跳了下来,动静颇大。
魏恒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弹,仔细听周围的响动,确定安全后才撒开郑蔚澜的胳膊,弯腰在前带路。
水渠距离厂房大概有百米长,中间拐了一道弯。
路程过半,将转完时,魏恒再次停下,蹲在地上背贴着水渠水泥刷的壁面。
郑蔚澜刚想问他又发生了什么问题,还没张嘴就被魏恒警惕又冷酷的眼神无声的喝止。
“是魏老师吗?”
水渠拐角后轻悠悠的传出小汪的声音。
魏恒回头递给郑蔚澜一个眼色,郑蔚澜会意,故意直起腰,道:“你是谁?”
那边静了片刻,随后‘噗’的一声轻响,雪地里跳出一个人,那人身手极快的爬卧在地,双手端枪,枪口对着露出半截脑袋的郑蔚澜,低吼道:“警察,别动!”
直到现在,魏恒才相信小汪带人不是来截胡的,而是来帮他们。
魏恒把滑到掌心的手枪又塞入袖口,道:“汪警官,是我。”
又一个人从拐角探出半拉脑袋:“魏老师?你身边那人是谁?”
小汪又从雪地里滚落水渠,矮身窜到魏恒面前,盯着魏恒的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郑蔚澜,问:“邢队在哪?”
魏恒简明扼要道:“不在这里。”说着向他身后打量一眼:“你带了几个人?”
小汪向后一挥手,几道人影全都冒出来围在魏恒身前。
魏恒扫了他们一眼,带上小汪,一共四个人。
小汪解释道:“我接到小岚的电话就往这儿赶,其他人也不敢叫,只敢叫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