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忽然不想看到那具他们费尽周折才找到的少女尸体,按着额角道:“我想回去休息。”
邢朗看他一眼,沉沉的‘嗯’了一声。
很快,魏恒的手机也响了,是佟野。
佟野问他在那里,要去接他下班。
魏恒闭着眼想了想,虽然他已经很累了,但是拖欠佟野的人情不得不还,而且他还想再和佟野聊聊佟月的病情。
“你在哪儿?”
魏恒反问。
佟野报上一栋写字楼的地址,魏恒发现前方不远处拐个弯儿就是。
于是他对佟野说:“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魏恒把写字楼的地址转述给邢朗。
邢朗听完,瞥他一眼,闷闷的问:“现在去约会?”
魏恒把后视镜掰下来,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头发,然后把头发重新扎住,淡淡的‘嗯’了一声。
邢朗看着他‘搔首弄姿’的一幕,不知为何,无端眼热,外加心里不舒服。
往前开了不到五分钟,魏恒道:“前面路口停车。”
吉普车在路边缓缓停下,魏恒打开车门弯腰从车里下来,刚关上车门就听邢朗在车里叫了他一声。
“魏老师。”
魏恒弯下腰,透过车窗看着他。
邢朗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两秒钟,笑着问:“真的不考虑我?”
魏恒眼角一抽,冷笑一声,道:“邢队长,你是真的不要脸。”
邢朗被他骂的一愣,眼睁睁的看着他扭头走上人行道,双眼幽暗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跟个神经病似的忽然就笑了。
一口气往前冲了几十米,魏恒冷不丁的在人来人往中刹住脚步,回头看向刚才下车的路口,吉普早已不见踪影。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使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吉普停过的路口,继续往前走。
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魏恒掏出手机给佟野打了一通电话。
佟野道:“看到你了,在路边等我。”
魏恒挂了电话,不多时,一辆黑色大奔在他身边停下,佟野放下车窗,冲他笑的热情洋溢:“哈喽帅哥儿,上车吧。”
魏恒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拉安全带的时候看到副驾驶车板上摆着一套高尔夫球具。
“这么晚了,去打高尔夫?”
魏恒问。
佟野甩了甩腕子,嗨了一声,把车开上路,抱怨道:“还说呢,今天中午陪客户打高尔夫。靠,那俩老男人打的贼烂,我还得装的比他们打的还烂。打了一下午。腰都快给我扭断了。”
佟野扭头看了看他:“你会打高尔夫吗?”
魏恒摇头:“不会。”
佟野笑道:“那我教你,哪天你有空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个朋友开高尔夫球场,让他给咱俩包个场。”
他这话说的豪放又逗乐,魏恒笑了笑,不置可否。
“去哪儿吃饭啊?你想吃哪国菜?”
魏恒抬手看了看手表:“你上次说的那家日料就很好。”
佟野瞄他一眼,撇撇嘴,不无委屈道:“魏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日料全是生冷的,上菜速度快,吃饭速度也快,才提出去吃日料?”
被他说中,魏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不走心的辩解道:“不是,你上次不是说那家店很好吃吗?”
佟野道:“偏不吃日料,我们去吃法国菜,前菜加主菜再加饭后甜点,一顿饭能吃好几个小时。我现在就定位子。”
魏恒头疼:“现在定位子来得及吗?”
佟野腾出一只手唰唰唰的按着手机道:“来得及,我一哥们是开餐厅的,让他想办法。”
这下魏恒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心道他倒是朋友遍天下,各行各业都有个把熟人。
佟野和开餐厅的哥们讲完电话,对魏恒说:“行了,一个小时后过去,现在咱们随便找个吧泡一会儿。”
魏恒想了想,道:“去老城区友谊路吧。”
佟野看着前方路况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变的有些不自然:“去那儿干什么?”
“看看。”
就在刚才,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佟野或许对佟月的经历和病情和警方掌握的一样多,再问佟野也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再次回到案发地,回到当年佟月逃出来的地方看看。
佟野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往城西去的路上和魏恒闲聊时也不再刻意逗趣说笑,心事颇为浓重的样子。
当年关押佟月,现在发现白晓竹尸体的旧仓库依旧拦着一圈警戒线。这个地方成了凶地,夜晚几乎没有人来,就算是偶有路人路过,他们也是加快步子匆匆走过。
佟野听魏恒的,把车停在了当年他停车的网咖后门。
魏恒下了车,站在灯光稀疏黯淡的巷子里,往左右看了一圈。
夜晚寒冷,佟野穿上了西装外套站在他身边,面色稍显凝重。
魏恒在网咖后门看了一会儿,抬脚往正西方,也就是旧仓库的方向走过去。佟野一直沉默的陪在他身边。
上次让邢朗走过这条路,他们计算过路程和时间,核实了佟月出逃、被搭救的路线的确是从旧仓库到网咖后门。
并非不信任邢朗,而是魏恒觉得有必要在夜晚来一趟案发地,这样或许会更接近当时的佟月。
佟月被张东晨带到旧仓库,张东晨准备施害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暂时的离开了佟月,给佟月留下了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佟月很坚强,她能在受到惊吓和侮辱后勇敢的反抗,没有丧失去对生命的渴望。所以她跑出旧仓库,沿着有光的方向一直朝东跑,直到遇见佟野。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年岁已久的路灯要么灯光昏暗,要么被砸碎了灯泡,至今没有人修。
不知不觉的,他们走到了旧仓库门口,魏恒停住脚步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佟野弯腰捡起一颗石头,用力朝前方的黑暗中砸了过去,石头像是沉入大海般无踪无影。
佟野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前面的路灯坏了,这个地方的路灯老坏,隔三差五就得摸黑走路。”
魏恒点点头,道:“回去吧。”
随后,两人顺原路折返。
八百多米的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魏恒忽然被地面一个不明显的一个坑洼绊住了脚,一个重心不稳跌到了地上。
佟野连忙伸手扶他:“没事吧?走路也不专心点儿。”
魏恒轻轻的推开他的手,说了声‘没事’,然后继续往前走。
五六分钟后,他们回到了佟野停车的地方,网咖后门。
佟野率先上车掉头,魏恒站在墙边等着。
他看着佟野把车开到了巷边,车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由朝西的方向,转成朝东的方向,方向彻底的相反。
一个简单的倒车动作,魏恒却看愣了。
方向……
方向?
方向!
魏恒忽然回头看向巷子正西,刚才他们从旧仓库门口走来的方向。
巷子里依旧很沉寂,只有幽暗的路灯,和两边厚重的围墙。
魏恒的目光剧烈颤抖,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脑海中瞬间划过一幕幕情景……
八百米的路程……
十一分钟的时间……
从旧仓库到网咖后门……
被蒙住双眼,于黑暗中朝着光源逃生的佟月……
巷子里幽暗的灯光……
四周飘来的广场舞歌曲……
噗通一声,被绊倒的佟月……
魏恒的身体逐渐僵住,目光像是被冻结了似的看着深长幽暗的巷子,浑身都在发冷。
噗通一声……佟月跌倒了。
她的双眼被蒙住,身处黑暗中。当时她跌坐在黑暗中,那她肯定会丧失方向感。既然没有方向感,那她怎么能确定她一直在朝着东边奔跑?哦,对了,是光,她说身后没有光,只有前方有光,她一直在追着光跑。
魏恒想起刚才他也跌了一跤,摔到后,他的身体彻底的转变的方向,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做指引,他难以在站起身后辨别眼前的方向。如果有光就不一样了。
但是,如果当时仓库门口的路灯坏了呢?如果仓库门口本来就没有一丝光,如果佟月逃出的地方本来就没有光……那佟月逃出的地方是哪里?!
‘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佟月的呼喊忽然在耳边响起,魏恒头皮一炸,浑身血液凉透,忽然之间疏通了所有疑点。
难道说,佟月回头了?
佟月回头了,当她跌倒后,她迷失了方向,而恰好前方无光,她把前方当做了身后。
那她逃出的方向不是西方,而是东方!
她从东方逃出,跑了一半路程,又往回跑,跑回了囚禁她的地方。
那么在东方就是……网咖后门。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魏恒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了佟野的脸置于浑浊幽暗的灯光之下,他的眼睛就像一滩黑色的死水,弥漫着瑟瑟杀气。
紧接着,他看到佟野挥起了手中的高尔夫球杆。
第57章 人间四劫
晚上九点钟,公安局大楼的灯熄了一半,而一楼法医室彻夜不息亮着灯光。
邢朗前脚踏进一楼大堂,陆明宇就已经闻讯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这是现场勘查记录。”
陆明宇把薄薄的几页纸递给邢朗,邢朗步履不歇的走在楼道里,低头翻阅文件。
寻找和挖掘尸体的过程暂且被略去,邢朗一眼就被几张在现场拍摄的照片吸引住目光。他只在失踪者档案上见过郭雨薇的照片,郭雨薇是一个留着短发,朝气蓬勃的女孩儿,单眼皮的眼睛笑起来完成两弯弦月。现在,他依然只能在照片上看到郭雨薇,此时的郭雨薇没有了朝气和笑容,因为尸体被包裹在水泥中,阻隔了空气和水分的腐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冷却’的作用。所以郭雨薇的尸体没有过度腐烂,裸露的面部、脖子、双手都接近水泥的颜色。女孩儿的双眼、耳朵、鼻孔、嘴巴中都塞满了已经干涸成形的水泥。
邢朗在法医室门外止步,靠在窗边,把文件合上又递给陆明宇:“通知死者家属了吗?”
“已经通知了,他们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邢朗看着法医室百叶窗后时隐时现的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影,问:“郭雨薇的死亡时间和死因查出来了吗?”
“刚才秦主任检查过,郭雨薇的脖子也被勒断了,发力方向是在身前,和白晓竹的死因一致。至于死亡时间要等详细的鉴定结果出来。”
邢朗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二十分,等秦放的鉴定结果至少两三个小时。就在他考虑应该留在警局等郭雨薇的家属,还是去人大医院看看张东晨和张福顺的时候,法医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听到开门声,邢朗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迎向秦放。
秦放拽下脸上的口罩,神色焦急,手里端着一个医用托盘。
“这些东西是在郭雨薇身体里发现的。”
邢朗垂眼一看,看到托盘里是几颗如针鼻般大小,灰褐色的类似植物的种子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截长约两厘米,宽不到一厘米,呈腐烂状的物体。
“这是人的手指?”
邢朗看到那干枯腐化的皮肉中包裹的一块指甲盖。
秦放拿着一只镊子拨动那截人体手指,道:“根据指甲盖的大小,和骨骼关节长度判断,是人体小拇指的第一个指关节。”
“在哪儿发现的?”
邢朗问。
秦放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死者的胃里。”
邢朗霎时拧紧了眉头,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顿了片刻才问:“是郭雨薇自己的手指?”
秦放的脸色也很难看,皱着脸说:“不,郭雨薇的十指完好,她吞下的不是自己的手指。”
不是自己的手指,那是谁的手指?她又为什么会吞下一截人的手指?是凶手所逼吗?还是自愿?
秦放拿着镊子拨动盘子里的几颗‘种子’,道:“还有这个,在死者的阴道中拿出来的。”他看着邢朗补充道:“是葡萄籽。”
邢朗猛地抬起眸子看着他,漆黑无边的瞳孔中泛着零星的寒意。
葡萄籽让他想起了佟月,佟月也曾险些遭遇不幸,下体被塞入数颗葡萄。而郭雨薇是第一个受害者,佟月是第二个,她们的下体都被塞入葡萄,其次是梁珊珊,最后还是白晓竹。
梁珊珊是一个‘意外’。
而白晓竹被扔进旧仓库,意味着一个‘句点。’
这两名受害者身上再无其他线索可追寻,唯一贯通前后两年所有案件的线索就是被塞入少女下体的葡萄。
一致的作案手段,意味着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但是劫持佟月的人是张东晨,杀害郭雨薇的人是陈雨。如今在宏兴超市中找到郭雨薇的尸体更是为陈雨添上了一份无法推翻的罪证。但是,郭雨薇身体中的葡萄籽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截人体手指,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手指……
犹如一阵飓风吹来,邢朗眼中的迷雾瞬间消散,他再次看向托盘中的那截手指,眼角不断的抖动:“你刚才说,这是一截人体小拇指的第一个指关节?”
“嗯,现在表皮已经腐烂,无法根据指纹确定到底是左手还是右……”
话没说完,秦放忽然没了声音,目光惊疑不定的闪动着:“我的天……是佟野?!”
邢朗缓慢而慎重的点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烧,烧的他目光灼热,眼眶发红:“佟野的左手第一个小拇指缺失。”
就在刚才,他在心中推出一个全新的假设,如果这截手指不是郭雨薇被迫吞下肚,而是她自愿且主动吞的呢?
一个女孩儿被远超她力量的人压制,她手脚被缚,无力挣扎,她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如同一头绝望又愤怒的小兽般,用她尖利细小的牙齿咬住凶手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狠狠的,连皮带骨的咬下来,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