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后中伤,非君子所为。莫公子要是没什么要事,那在下就告辞了。"雷旋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有要事,有要事!"莫轻尘急道,看见雷旋脚步不停,越是大声,"雷哥哥,你要是走,我就哭了!"雷旋头也不回,只听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雷哥哥,你欺负我......我好可怜--一出生就被我娘抛弃,害的我奶水不足长不高,哇,我好可怜,师父脾气又大,总是嫌这嫌那,哇......我好可怜--,老婆躲起来不见人影,哇......我好可怜--等了好久好不容易见到雷哥哥,又被雷哥哥骂~~~~~"他声音拖得长,想到辛酸处,哭得更是大声。雷旋无奈停了下来,回头看见他哭得鼻涕流到上嘴唇,深吸一口气,将鼻涕缩回去,继续哭,哭着哭着,又流下来,像一只很大的鼻涕虫。雷旋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抹眼泪。他顺势将鼻涕全擤到雷旋袖子上.
雷旋气得七窍生烟:"你到底想怎么样?"小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是流血也咬牙挺过去,这个小孩容貌不俗,行为无赖至极,和地痞流氓差不多.
想到小沐不由心中一痛,以后是不能再见到小沐了.幸好小沐已经成人,玄天门里人人护着他,不必为他担心。更何况小沐是根本不屑他担心的。
"雷哥哥--"莫轻尘笑逐言开,水眸比没哭之前更是清亮,"我就知道雷哥哥心肠最好了!"
男人心肠好有什么好的. 雷旋冷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莫轻尘继续说道:"雷哥哥,我师父并没有骗你,你身上的气味的确是有的,不信你随便找个男人让他闻闻--我绝对没有和任何人串通,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 雷旋只好移开目光,踌躇片刻,拉了莫轻尘来到闹市,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中东张西望一会儿,拦住一个似乎去赶考的书生。这个肯定是外地人。--就算姓莫的自称没有和人串通,他也不信。
那外地书生看见有一个高大人影忽然挡住去路,近得只有半尺,自己只看到他的胸膛,浑身一颤,满面惊慌之色。雷旋从没做过这种事情,退了一步,不禁有些窘迫:"这个--公子,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那个--壮士,"书生有些结结巴巴,与雷旋难分胜负,"我知道我很久没有洗澡了,马上去洗,马上去洗!"低着头就要从雷旋身边穿过去。雷旋岿然不动,冷冷地扫了一眼莫轻尘,莫轻尘大急,一把拽住那书生:"你鼻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那书生茫然道:"科试好象没有说鼻子有疾的就不纳吧?不是说凡天下之士,有才者皆可......"
"你闭嘴!这么罗嗦,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简直就是丢我们男人的脸!我问你一句,你说这么多干什么?说,你鼻子到底有没有毛病?"莫轻尘揪着人家的衿口,气愤万分。 书生呐呐回道:"晚生鼻子患疾已是经年,有、有什么事么?"看见莫轻尘精致的面容近得不逾数寸,不禁呆住。
莫轻尘满意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今天这艳遇算是白遇了。你知道么,我身边这位可是身怀尤物奇香,......"那书生痴痴迷迷,却是瞧着莫轻尘。
雷旋不理会他,抬眼一扫,脸上忽然露出喜色,自顾自走到一个樵夫身旁。那老樵夫似乎力气很大,一担柴要比普通人多上一倍,看见他过来,搓着青筋毕露的手,弯着腰,笑皱了一张满面风霜的脸,花白干枯的胡子随风抖动:"要柴么,很便宜的,小的可以担到您府上去帮您一根根劈细......"
雷旋"恩"了一声,道:"我只要一根,给你一百根的钱可以么?"他解开了一担柴,用手每根都敲过了,挑出一根,用柴刀削了枝桠,解了外衫包起来,再将一大锭银子塞到那樵夫手中。那樵夫吃惊道:"这这根柴可是传说中那个烧一根可以顶一万根的柴王么?"
雷旋反而奇怪起来:"什么柴王?这根桐木轻松脆滑,哪里经烧?"
"先生你直说吧,我不会讹你的钱的......"樵夫老泪横流,"打到柴王也是老朽之福啊!"
今天真是迷信的一天。雷旋苦笑道:"这是做琴的桐木,不是什么柴王。要是你把枝叶全砍光,或是今日无风,这万中无一的桐木就要进了火炉了。"
蜀郡雷氏选材时就是在严冬北风之际到深山中听声辨质,以选良材。通常在几个冬天也不能寻到一根良木,今天可说是机缘巧合。一则妙质难为平世得,二则少有人会这听音绝技,昔年名琴焦尾就是在烧了一半的时候才被人发现,裁为名琴,世间因此被糟蹋的东西不知其几。今日遇此琴木,不止是他之幸,也是此琴之幸罢。
莫轻尘现在才摆脱了那书生的纠缠,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雷哥哥,你问了没有啊?"雷旋一怔,反应过来,咳嗽一声,问道:"老丈,借问一句,这附近......可有什么奇怪味道没有?"那樵夫深吸了几口气,浑浊的双眼拧在雷旋身上,忽然呆滞,木木地重复:"什么......奇怪味道?"他的脸慢慢地扭曲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尴尬神色,双腿不自禁地往里夹了夹。
雷旋脸色大变,莫轻尘连忙把他拉走,嘻嘻一笑道:"看见了吧?"雷旋呆怔着,回想起阴山四煞的行径,脑中一片混乱,目光移到莫轻尘身上,慢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么.........那个呃......其实呢......"莫轻尘揉着衣带,期期艾艾地道,"雷哥哥,你不会怪我吗?"雷旋眼中锐光一闪,沉声道:"你直说。"
"雷哥哥先答应了我再说。"
雷旋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怪你有用么?"年纪轻轻如此奸诈,倒也少见。
"莫轻尘干笑道:"雷哥哥真是大人有大量。其实也不能怪我,当时你从河里捞出来,连口气都快没了,伤口也冲得发白。君二少要救你性命,就割了小红的血给你喝,我是舍不得,啊不是,是知道小红的血除了疗伤外还有副效所以坚决反对,其实小红的血是给受伤的女子用的......"
"小红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骚狐狸,天生媚骨,从小就用药物养大,恩,莫说什么猫啊狗啊的,它连狼都不放过。上次我还看见有匹狼被他压得嗷嗷叫,那么年轻的一匹狼啊,真是,一下就被掏空了身子......"
"小红是母狐?"雷旋感到自己额上冷汗涔涔。
"对啊,要是公的就更没治了,只怕老虎狮子都受不了......"
"喝了它的血会怎样?"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喝一口就有一天身体像女孩子一样香喷喷的,喝两口就有两天,三口三天,四口四天,......要是一大口又相当于两口到三口,那要看你一口大到什么程度......"他拉拉杂杂地说了好大一堆,才说到正题,"要是你几天不喝,隔几日也无事了,但是你明明没喝了很久,怎么十天半月都不退,真是让人想不通了。"
"你--怎么知道我十天半月没喝?"
"小红被君二少那没人性的东西害死了啦!"莫轻尘嘴巴一扁,说哭就哭,如同决堤放水。
雷旋一点惧意从脊椎窜上后颈,勉强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妖怪?"
"还是有一点好处的,你也不要这么......这么......那个,可以让君二少更加喜欢你嘛!"
雷旋眼中露出迷茫之色,良久叹了一口气。少宜的心思,他是一点也猜不透了,若说他是因为这气味才对他倾心,那他可以完全将这媚血用在年轻貌美的别人身上,若说不是因为这气味,难道真的是慕他什么雷堂主之名?真是,被他美貌迷得都快变成傻瓜了,想什么都迟钝得厉害。
"雷哥哥,你要是真的这么烦恼,这颗辟香珠就送给你了。"莫轻尘从脖子上解下一个香囊,系在雷旋腰间,"这是克制媚气的东西,从一个叫做什么少林寺的小庙的小宝塔挖出来的,想我也是堂堂男子,要不是有它,差点就对你做出对不起卿卿的事情。"莫轻尘说得沾沾自喜,也不自觉他既然带媚狐香珠在身侧,也是其心可诛。
雷旋掂了掂,小小的香囊也有几分分量,却带微微灼热之感,心中奇怪,解开取出来看,只见一颗浑圆的舍利子,莹白晶亮,仿佛透明,只觉一阵刺目,不由手一抖,掉在地上,手指又被沸水烫过一般痛楚。他见过舍利不止一次,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似乎是从心底隐隐生出的惧怕之意。
莫轻尘一边责怪他,一边将舍利拾起,又叽咕了一会儿。雷旋茫然不觉,呆呆站着,良久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成了妖怪么?"
莫轻尘说道:"小红虽然是只骚狐狸,但也不是妖怪,雷哥哥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大概这气味过几天就散啦!"雷旋苦笑一声道:"但愿如此。"却将那香囊隔着里衣放了,不再去想此事。
"雷哥哥,你总算是相信我了,可愿帮我救卿卿么?"
"你们若是郎情妾意,我又怎么会不帮忙?但绑架勒索一事也太过不妥,若是少宜当真不允,我与你一同潜入君庄找寻,日后少宜要怪罪,我为你担待便是。但这琴若能早日做成,说不定他会玉成你二人的婚事。"
莫轻尘干笑两声道:"这个我可不敢指望。不过雷哥哥既然肯答应,那我就放心了。"
雷旋以为他不信自己能够在短期中把琴裁出,也不辩解,只微微一笑。他将琴斩成不盈四尺的粗胚,又新购了一把刻刀,以待雕刻花纹之用。两人雇了一辆马车,离开岳阳城,向君山而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莫轻尘开始叽叽喳喳。雷旋不理他,只顾着削木。他觉得无聊,只好看着雷旋做事。只见他速度不快,但是每一刀都精准从容,毫厘不差,仿佛在用刀子将一具琴直接从木头里剥出来,木屑纷纷落下。莫轻尘暗暗咂舌,笑道:"雷哥哥,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木匠,这木工活麻利得很。"雷旋仿佛没有听到,手指抚摸着琴木,露出温柔的笑意,莫轻尘不由一呆,暗骂一句原来你再发春,便气得不再说话。但车上毕竟无聊,除了辘轳的声音就是雷旋雕刻的声音,乏味得让人想睡觉。莫轻尘一觉醒来,看见雷旋仍在雕琴,不禁有些吃惊。雷旋似乎已经有些疯狂,几日来不眠不休,是人都挺不住,但他双目熠熠生光,好像什么东西在闪动。
莫轻尘浑身一颤,不禁骇然:"雷哥哥,你怎么了?雷哥哥,雷哥哥--"莫轻尘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害怕得大哭起来。
雷旋"啊"了一声,抬起头歉然道:"我吓着你了么?"他轻轻拂去琴上的屑粉,"我没事,不必害怕。"莫轻尘心有余悸:"雷哥哥,你不要着急,君山大会还要两天才到,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雷旋应了一声,手抚琴胚,思绪回到以前。浮世流光,三生梦长,他的人生,恰好是三生。少年时的技艺在隔了一世的任侠意气后,有些模模糊糊的了,但也毕竟是自己。这一世,算是为了少宜而生的。即使璞玉浑金,天道本有不足,但是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像他那样完美的人物,又怎么不该出现一张完美的琴与之相配?
越临近君山,路上越是繁华喧闹。不时夹杂着江湖仇杀的声音。马车的帘子已经放了下来,昏暗中只有缝隙漏下的几线光明。雷旋似乎看得不够清楚,头低低地在刻那块椅桐,莫轻尘一度疑心他是不是想把那块木头吃掉而俯身下去看了几次。
谁怜残影栖何处
趁着天下英雄都去君山参加武林大会,二人借了一条小船从君家后面的水庄进去。据莫轻尘说,他对那里比较熟。雷旋只得依他。此时琴已华雕绘琢,布藻垂文,只差没有上弦徽音,但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只暂且先放下便了。
他本十分劳累,所以在船上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发现还在洞庭湖上徘徊,此时天色将暗,湖面水波茫茫,像是一匹轻纱笼罩,再过一个时辰什么也看不见了。莫轻尘还拿着一本书埋头苦读,口中喃喃自语:"归妹位走七里,七......"
"你看的可是君家机关布设记载的书么?"
"不是,大有到同仁三里......啊,也不是。是......"
雷旋终于肯定,迷路了。"把书拿来!"
莫轻尘本来想反驳,触及雷旋严厉的眼神,缩了一缩,连忙把书递过去:"请,请欣赏雅正。"
雷旋翻了一下,沉吟着道:"伏羲八卦?那是与周易八卦正好相反了,你没搞错吧?"
"我可不知道什么八卦九挂,"莫轻尘沾沾自喜地道,"君家这书多得要命,内部版印,严禁流通,我还以为是禁书,嘿嘿,就随手拿了一本。"
雷旋无语。莫轻尘此人实在太过轻妄,他拿了一本书,君家岂有不知之理?然而此时已经进入到君家势力,要回头已经不可能,且行一步算一步罢了。雷旋也不与他多说,看了一下书,是《伏羲解义》,且附有图解,大概也能看懂。接过了桨,自顾自划了起来。他本来不会划船,但是看过别人划,在原地打了几个圈之后,也能学会了。
莫轻尘暗暗咂舌,道:"雷哥哥,你这么聪明,要是投身到我们凌霄派来,我师父定将掌门之位都传于你,不只是要当那劳么子的掌门是要出家的,就是做道士也是不能成亲的那一种,太惨啦!想当年,我宏图大志,壮志凌云,要娶够三十个老婆,所以死也不愿练武,但是后来......你猜怎样?"他卖一个关子,想要雷旋出口相问,不料雷旋道:"快入庄了,别说话。"莫轻尘大觉讪讪,心想我真不说话,憋死你!可惜雷旋当真一句话不说,要不是手中还不时翻看那本书,真要莫轻尘以为雷旋是那个叫做解语的死丫头扮的。他在君庄小住了大半个月,与解语相处得十分不快,两个人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也难分胜负。
路庄的棹头已经在晚烟之中模模糊糊。雷旋抬头看了一眼,不禁吃了一惊,停了手上的桨。客棹上站着一个人,白色轻裘,仿佛拥雪侧立。隔得远了,又只是半边的面貌,看不清楚,但那样的临风仪态,真真天底下也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少宜,我带了别人于你为难,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但是无论谁是谁非,我都会站在你那边,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你可知晓?
湖水平平如镜,小舟轻轻滑过,像是不留一点痕迹。他摸了摸背上的琴囊,露出一抹笑意。至少还能让他展颜,他不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不枉与他相恋一场。
莫轻尘也已经看见那人,顿时脸上变色:"雷哥哥,你没瞧见么?那岸上站着的可是君少宜!快回头,快回头!"
雷旋从容道:"我自然知道是他。莫兄弟,我们不告而入,实是不够正大光明。现在正好把事情说清楚。少宜是一磊落男子,相信定会将此误会解开。"
"什么误会?雷哥哥,我真的是要给你气死了。"莫轻尘气的团团转,差些晕了过去。"算了,反正也逃不掉,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花招!"他下了决心,反而镇定下来。
就算此时后悔也来不及,雷旋已将船划到棹头,看着岸上那人,连缆绳也忘了系,抬腿就登上木梯,后脚离开船尾时,船身便往后荡了数尺。大概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忘了还有莫轻尘这个人。
莫轻尘脸色大变,七手八脚要将船停好,却离岸更远了,想要叫雷旋帮忙,雷旋已经到那人身前,温言唤道:"少宜,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