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温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暗自心想,这被掠来的小药人的确是个很容易招人疼的,若不是他教主近侍的身份摆在那里,也定然不忍心如此谋划。
“……您在少主那边糊弄几句,该也能蒙混过关。”
云孤雁可没那么多不忍,他欣赏阿苦是真,可这份欣赏放在他的流儿的性命面前屁都不是。教主听着很满意,当即拍板:
“很好,那就这样办。”
看着这件事定了下来,仆人也得了教主口谕匆匆去长生阁回复少主。温环忽然向着云孤雁微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说来……枫儿也十岁了,记得当年温环跟您也是这个年纪。教主您看?”
他话没说全,云孤雁却明白他的意思。
许是被温环所言到的过去触了心弦,烛阴教主向来冷硬的眼神也柔和了些,点头道:“是这个年纪了。既然如此,往后便叫他贴身伺候少主吧。”
……
那天,得了云孤雁的答复之后,云长流终于开始喝药。
虽然他咽下那混了人血的药时,又愧疚又恶心,恨不得吐出来。
但他不敢,阿苦都那么说了……他怕自己多浪费一口药,就会害得小药人下回多流不知多少血。
云长流精神状态这样差,长生阁里的仆人全不敢惹他,少主索性把人都往外赶,自己亲自照顾阿苦。
阿苦取血的伤在手腕,割的极深,云长流看一次疼一次,说什么也不让他动手。这几天的膳食药汤都是少主亲手给人喂到嘴边儿的。
阿苦还笑话他,说伤口明明在左手腕,右手的伤早就好了,云长流却坚持如此。
也是在这时候,云长流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漂亮的青衣孩子的名字。
阿苦,良药苦口的苦。
……云长流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只觉得难受。
过了大约八九日,阿苦身子总算缓过来些,不至于那样虚弱。手腕的伤口也愈合。
云长流依照约定亲自送他回了那片桃林。
然而自那日之后,云长流却再也没有主动去过阿苦的那间木屋。
虽然阿苦始终都说不怪他,可出了那样的事,云长流实在不敢再去找阿苦。
他过不去心里头这个坎儿,生怕哪天就会从那个青衣孩子望过来的目光里找到一丝半点的厌恶。
一想到他曾经那样殷勤地给人送糖,少主心里就更加痛苦——那些糖,本是父亲送来给他喝药的,那喝的却是融了阿苦的血的药;而他偷偷省下来去送给阿苦,本想叫他喝药时能尝一点甜,却不知那孩子喝的药正是给他养血的药……
云长流没脸再去找人,可心里却又怎么也放不下,每天惯例的饮药如今和上刑一样。本就沉默的孩子,三两天下来眼见着愈加地阴郁起来。
这就导致,温环把小小的温枫带到他面前的时候,少主恹恹地正眼都没看人家一眼。这最后还是看在环叔的面子上才勉强开口道了句:
“……我不喜人贴身,你不要跟我太紧。”
一直憧憬着父亲与教主之间的默契,并由此一直默默期盼着与自己的主子见面的小温枫,还以为自己第一眼就成功遭了少主嫌弃,当时脸都给吓白了。
……据多年后温近侍回忆,作为一个贴身近侍,主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不喜人贴身”这等事,真真的是不堪回首。
可以这么说,那一刻简直是他的噩梦。
许是为了强行把云长流从这种低沉的情绪中拽出来,几日后他便被云孤雁要求开始正式修习武功。第一日就跟着教导丹景婵娟兄妹的武师,只当先习惯一下。
教主发话了,自然无人敢不从。
次日的校场上,云长流罕见地穿了件紧身窄袖的白袍,束了乌发,上前见过传授武功的师傅。
而在他身后,略显惶恐地试探着怎样才算“不跟太紧”的清秀小少年,正是初着上白色近侍衣衫的温枫。
与淡漠一如往日的长流少主相比,这位武师却明显紧张得很。
他自然认识这位被教主捧在心肝儿上当宝的病弱少主,听说是从小就没怎么出过屋的,更是从来没学过刀剑招式……今儿也不知道教主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让这位金贵少主上了演武场!
万一磕着碰着的受了伤,他可不得掉脑袋啊?
这武师惶惶不已,那边一对小兄妹却兴奋至极。
小少爷云丹景锦衣袍玉革带,神采奕奕,眉角已经隐隐露出些天生不服输的骄矜来。
云丹景的相貌很随他父亲,从还很稚嫩的五官中已经能看出未来的俊朗。他正式习武已有一年多,早就挑了把顺手的木剑,冲云长流比划了一下,小大人似的道:“放心吧,我会手下留情的。”
而云婵娟还没开始练武,她是跑来凑热闹的,从云长流一进了演武场就开始哇哇叫着瞎起哄。一会儿叫“长流哥哥”、一会儿叫“丹景哥哥”,也不知她是站在哪一边儿的。
和这对兄妹一比,更显得这位少主实在是太沉静。
云长流微微皱眉,转向授课的武师道:“当真要我同丹景比试?”
他觉得不妥,很不妥。丹景还那么小,和他对剑……这不成了他欺负弟弟么?
那武师还以为云长流害怕,忙低头道:“与丹景少爷一同习武是教主的意思,少主且放宽心,属下必会护少主周全。”
“至于比试,这个……”说到这里武师便有些支吾,他实在难以理解教主的用意,只能说,“少主且尽力而为便好……”
云丹景倒是跃跃欲试,木剑一横比了个起手式,“来吧!”
“……”
云长流实在提不起动手的心思,就默默拎着把剑杵在那儿,犹豫地望着弟弟。
云丹景以为他没跟人对过剑,动都不敢动手。他自然没云长流那么有耐性,见哥哥半天不动,哼了一声就抢攻上去。
只见他脚下熟练地踩了几个轻功步法,转眼已经逼到云长流面前,木剑斜斜地削向他前胸。
这一招斜削其实很有讲究,正因为剑身倾斜,随时可以变招。假若云长流躲不及,云丹景稍动手腕便可将攻击部位由剑锋转为剑背,这样哪怕真的打实了也不会受多大的伤,小少爷还满心欢喜地自以为是很让着哥哥了的。
结果云长流连躲都没躲。
少主漠然将木剑迎上,自上而下地一劈。
……若单论剑术招式之习得程度,云长流的确怎么也及不上已经练剑一年有余的云丹景,这的确没毛病。
可这世上有句话,叫一力降十会。
啪嚓!!
只听一声脆响,两剑相交只一瞬间,云丹景的木剑就直接被劈成两截!
不仅如此,小少爷被这股冲力往下一压,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无,只惊极地痛叫了一声,直接双膝狠狠扑在地上了。
云长流的木剑,正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
“…………”
“………………”
演武场内一片诡异的沉寂。
那位武师完全呆成了一座石雕。
温枫咽了口唾沫,把嗓子眼里差点跳出来那句“少主当心”给咽进肚子里了。
云长流自己反而还怔了一下,立刻收剑,含了歉意向还愣愣扑在地上的弟弟伸手,“……没收住内力,对不住。”
云丹景:“……………………”
在这沉寂中,突然又响起呱唧呱唧的拍手声。
云婵娟激动地跳将起来,大眼睛晶亮晶亮的,一个人在那兴高采烈地咋呼:“好厉害!长流哥哥好厉害!哇,丹景哥你输啦!丹景输啦!”
云丹景本来还在那目瞪口呆回不来神,妹妹这一叫唤,令他顿时又气又羞。那张小脸眼见着就涨红了,几乎就要烧起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这这,这!不!可!能!
他这位少主哥哥……明明就是个长年喝药连屋子都出不了还不会说话的病美人儿,怎么可能——
“……呵。”
忽然,毫无征兆地,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什……什么人!?”
云丹景从地上爬起来,他羞怒更甚,这烛阴教里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来笑话他!?
小少爷循着笑声怒目看去,先是被头顶的炫目的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他用手挡了挡,再睁开眼时,只见那高高的树梢上,坐了个身穿药人淡青衣裳的漂亮孩子,年纪看着和云长流相仿,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就在听到这熟悉的笑声的那一刻,云长流骤然回头,看到那个淡青身影时眼睛马上就亮了。
就像一潭死水里跃进了一尾金亮亮的鱼儿,他虽然表面上仍是那么稳那么静,可很明显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阿苦从树上轻巧地跃下,看着云长流又惊又喜的模样就冲他笑道:“怎么了小少主,准你来找我,不准我来找你么?”
除了云婵娟这个傻乎乎的天真丫头没什么反应外,那武师和温枫俱大吃一惊,可谁也没有云丹景发作得快。
只见这小少爷三两步就窜到了云长流的前头,把哥哥挡在自己后头,小手将阿苦一指,喝道:
“好大胆!你是什么东西,身为一介药奴,竟敢对本教少主这样说话!”
阿苦没答话,他环臂抱胸,目光懒懒散散地把云丹景上下仔细地打量了,末了勾了勾唇冲长流少主歪头道:
“小少主,他真不行。你想找个人过招也不能找这样的啊。”
说着,他一伸手从武器架上拿了把木剑下来,抿唇笑了笑:“你要开始学剑了是么?来,我和你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丹景:本少爷拍棺材拍了整一卷终于特么的出场了居然还是被打脸剧情!?
第95章 东方之日(6)
云丹景闻言勃然大怒,骂了句:“喝,好放肆的奴才!”扬起臂,从架子上捡了把新的木剑就冲着阿苦打了过去。
云长流本还为小药人那句“我来找你”心下默默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却听见阿苦竟欲和他比试,不禁开始发慌。直到现在他还满脑子都是那天药门的取血室里的惨状,那冰冷的铁床和止不住渗血的腕……这才过去没几日,阿苦他气血大损,怎么能动武?
一思及此,云长流毫不犹豫地抬将云丹景的剑一挡,轻巧地将弟弟推到后头,自己却十分诚恳地张口就道:“我怎么打得过你?我从未习过剑的,你莫要为难于我。”
被“从未习过剑”的长兄一招打趴在地上的云丹景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拽了哥哥一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喂!你怎么能轻易就认输了!?”
又指着阿苦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堂堂烛阴教少主,怎么任个药奴搓圆捏扁!”
“住口!”云长流脸色倏然沉寒,转向云丹景的眸罕见地带了逼人的厉色。他藏在袖的指收紧成拳,一字一顿地咬道,“丹景,他不是奴!谁再辱他,就是辱我。”
丹景小少爷一直只当他这个哥哥是个软绵性子,却从未见过云长流这样,不禁愣了一愣。
趁着这空当,那边阿苦又低低笑了两声,他也不理会云丹景,只向云长流道:“这可不行,少主。我知道你很有本事的,今儿非就赖上你了!”
云长流还待再推脱,阿苦却已经一剑劈过来。少主只好举起木剑来挡,转眼间两人就交了几剑。
那教导武师怎能料到会出了这么个乱子?他不知这身穿药人青衣却气质非凡的小孩是什么来历,更不知他是如何进得这演武场的。
他倒是有心阻拦,可这孩子明显与长流少主关系匪浅。这武师一直只教云丹景的,如今牵扯上这位少主殿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他这么一迟疑的工夫,青衣白袍两道小小身形已经缠斗在一起,几息下来就越打越远。
云长流挂心着阿苦的身子,只敢堪堪用上五六成力,只守不攻,立刻便落了劣势。
可少主被逼的连连往后退,居然?5" 无绝34" > 上一页 37 页, 乖谧呱瘢南耄喝羰俏沂淞耍遣皇潜悴挥么蛄耍?br /> 又暗暗想:我害他至此,就是真给他打两下又怎样?若是能换得阿苦开心片刻,那也很值得了。
心神一松,里的剑自然慢下来。阿苦正将剑锋直直地刺过来,却见少主一派恍惚地望着他,居然挡也不挡一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可力道已出,收剑已来不及,只得左往右腕上一拍,合了双的力气才将那一剑从云长流身前撤开。
木剑轰然劈在地上,气劲四溢,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阿苦又气急又后怕,把木剑往地上一戳,“你到底认不认真打!?不打我可走了!”
云长流微怔,他本来对刚刚的危险毫无感觉,逢春生耐得久了,寻常伤痛根本不能叫他动容半分,听阿苦扬言要走才心口一紧。
他实在不知怎么又惹这小药人生气了,忙上前拉他衣角,“别……”
其实若少主不去哄人还罢,他这一软下态度来,阿苦反倒故意冷下脸不理会。云长流小心地双虚拢着他腕,迟疑着小声道:“你莫恼……等你好起来,想练剑想做什么,我一定陪你。”
“你……”阿苦神色一变,忽然就明白了云长流为何不欲出全力。他顷刻之间心坎里酥软成一片,忍不住侧过脸去低低道,“我真的已经好了,好了才来找你的。”
顿了顿,他又抬起眼道:“少主,我是当真想和你好好比一比的。你赢了,我还有东西送你。”
“少主!”
云长流还没说什么,那武师已经赶上前来,刚刚阿苦那一剑已经吓得他魂飞魄散,滴着冷汗连连摆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