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看久了觉得有些难受。这些朱砂梅是当年云长流送他的,每到隆冬时节便开花,美的像打翻在雪里的红胭脂,香的在教主的养心殿都能闻得到。
他本以为这次一回来就能见着的。
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有些东西,真是说没就没了。
关无绝慢慢觉着有些累了,他从昨日清晨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又挨了云孤雁那一下,牵动着旧年的暗伤也在隐隐地痛。若是以前还好,就这一年又受了刑又是在外辗转,常常觉得体力实在熬不住。
他以手掩唇低咳了几声,闭上眼,想先小睡一会儿。
……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关无绝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气息接近,似乎有人伸手要来触碰他。
宛如一道利刃在脑海中穿梭而过,常年保持的警觉性一下子让他惊醒过来。关无绝猛?" 无绝2" > 上一页 5 页, 卣鲅郏沂窒乱馐兜赝笕ッ褰#笫只莆校帕枥鞯纳被葡蚶慈恕丛谌铣鍪煜っ嫒莸南乱豢碳泵κ樟Α?br /> 关无绝的手掌,最终轻轻地抵在了云长流雪雕玉砌般的脖颈上。
云长流一袭赤金龙纹的宽袖白袍,眉目仍是那般凉薄清净,隽美如仙君神祇。他略略俯着身,还停留在伸手想要去触碰关无绝手腕的姿势。
“教主!?属下冒犯,请教主恕罪。”
红袍护法着实一惊,急忙就想后撤站起,却被云长流轻轻地按住了那只颈间的手,瞬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向来淡泊的教主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制,目光却一动不动地凝在关无绝按上剑柄的另一只手,嗓音有些艰涩地道:“你……你怎么了?”
关无绝顺着云长流的视线往下一看,看见自己右手心处好几点鲜血,还在沿着指缝往下滴,蜿蜒地淌在暗金色的剑柄上。
他懵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可能是刚刚昏沉中咳出的淤血。
“属下……”
云长流还在等回答,可关无绝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把老教主惹毛的过程,只能笼统地一语带过,“属下昨夜冲撞了老教主……”
他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假装沉稳地道:“……得了警醒,罪有应得。”
云长流脸色十分地差,他又开始盯着关无绝不说话。
关无绝就很犯愁。他家教主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还故意地屡次不跟自己好好说话,这根本就是让他为难。
尤其是这一回,他也一头雾水:阿苦在药门施针,教主居然没陪着?
按理来说,被自己拿话一套,教主必然是要跟阿苦进药门的。到时候见了阿苦对长针那么大反应,教主这个外冷内软又顾念旧情的性子还能舍得把人独自扔在关木衍那儿?
护法自然不知道他是被自家养父给下了套。问题是云教主死也不说话,还那么一副情绪万千的表情看着他……
关无绝实在不忍心看自家风姿绝世天纵无双的教主被这么个毛病憋死,叫了句,“教主……”
没想到这回云长流主动打断了他,轻声道:“去烟云宫做什么?你害死丹景……怎么还去招惹我父亲?”
关无绝:“……”其实老教主打伤自己根本不是因为丹景小少爷这码子事儿。
“你真是……”云长流皱着眉,声音却意外地轻缓,似是想责怪几句,说了几个字就又不忍心,“你有没有在听本座说话?
“受了内伤,就不管不顾在这里坐着?”
“云婵娟做下这样卑劣的事……你怎么就任她欺负到你头上?”
“你真是……你这是在同我置气不成?”
……原来教主已经进去清绝居里头看过了,难怪这个样子,现在大概心里愧疚难受的不行了吧。
这么想着,关无绝沉默地飘开了眼。他这时候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回呛一句:是极,我这不是怕您再罚我几十下的碎骨鞭刑么?语句到了嘴边儿,还是默默咽下去了。
这话太狠,他哪儿舍得往教主心上戳。
所以关无绝就垂着头不说话,他已经许久都没有享受过“自己不说话听教主说”的待遇,方才在药门算一次,如今勉强也算一次,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有。
他望着庭院里委顿的朱砂梅脑子有点放空,心说:谁知道会不会哪天说没就没了……
——其实关无绝很少当着教主的面这样失仪,他只是还有些困倦。他真的很想继续睡一会儿。
云长流立刻看出他没心思听,转眼就沉默下来了,线条优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关无绝有些失望地暗叹,果然没有了。
忽然间,一片阴影打在他脸上。关无绝把低垂的眼睑一掀。是云长流又往前走了一步,低下头凑近了他。
云长流站着,关无绝坐在廊下,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贴的很近。
庭院里残雪未消。
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忽然把翅膀扑棱棱一扇,齐齐飞走了。头顶有棉絮似的云在慢慢地流动,周围一片宁静。
看关无绝没什么反应,教主便很仔细,甚至有些小心地去看他的神情,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在人耳畔轻声吐字的时候,就像初融的春水在岸边浅浅地拍:
“堂堂四方护法,为几株梅花伤心成这样么?”
关无绝动了动唇,低低道:“……没有。”
云长流愧疚道:“对不住……本座再赔你新的,成么?”
关无绝没什么力气地笑了一下:“教主,无绝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几株树,有什么好赔的呢。”
云长流:“看,你就是在和我置气。”
关无绝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是您一年前打我还赶我走,这次回来又一直和我摆冷脸子……怎么就成了我置气了?
云长流看他垂眼不吭声就觉得要糟,暗自悔道:我又说错话了?又把他惹恼了?
教主一抿薄唇,忽然低身一揽衣袍,在护法面前蹲了下来,迫使关无绝看见他的脸,“早晨是我说错了话。”
关无绝并没有意外。他家教主就是这么个性子,但凡觉得自己做错了的,对不起人了的,如果不妥善解决就会一直记挂在心上。
他曾私下里对温枫说过,教主绝不是优柔,只是太念旧太长情。所以会因小少爷的死而怒到情绪失控,所以会忘不了为他险死还生的阿苦,所以现在会蹲在这里。
关无绝轻轻地叹息,教主蹲着他也坐不下去了,索性顺势单膝往云长流身前跪下,“在属下面前,教主永远不必说‘错’这个字;‘对不住’更是不必。”
云长流便道:“那你起来,跟我走。”
说着,他轻轻碰了一下关无绝的手臂,没太用力地拽了一下,这是示意他起身的意思。
然而这种无意识地带了亲昵的示意,却让关无绝感觉胃里走过一阵抽搐的痛楚。
他真不想这样,他和教主不能再这样——就是为了停止这种事情,他才费尽心思找来这么一个阿苦的!为什么不知不觉又打回原形了!?
关无绝捂住半侧眼,声音哑哑的:“教主,求您别……”
云长流打断他:“你不能在这儿睡。”
关无绝不说话了。
教主微微忧虑地叹息,耐心地劝道:“……只是给你找个地方睡觉,行不行?”
关无绝很无奈地,扶着柱子慢吞吞站了起来。
云长流的话,他从来都很难违抗。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流哄人:你不好、你不好、你不好……(见势不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跟我走?必须跟我走!
第15章 绸缪(4)
天色将暮的时候,温枫站在养心殿的门口。
他在找云教主。明明教主早上说送那个小药人去药门,结果大半天没见回来。温枫去药门找人的时候,又听那边说教主早就回来了——
回来了?可问题是人呢?
找不着啊!
教主他究竟回哪儿了——
别不是在自家教内给走迷路了吧……!?
温枫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快操碎了心。
云长流是他从小就近身伺候的,他最清楚这个看起来高岭之花的教主其实一堆毛病。比如不爱说话,比如不认路。
温枫抱着微薄的希望叩了两下后推开养心殿的门,他希望能看见教主已经乖乖儿回来了,那样他就不至于大晚上的提着灯笼找他主子。
养心殿内极其安静。
天边摇摇欲坠的夕阳点燃了红霞,而红霞的光正流动在雕花的窗棂上,缀出的影子透过床头系着流苏的薄纱丝幔,映在被褥间散着的几缕黑发边上。
门口的温枫差点没脚底一滑给跪下。
——那那那教主的床上睡着的人,不是护法吗!?
他还生怕自己看错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掀起幔子。
关无绝侧躺在床上,很安稳地闭着眼,半张脸都埋在层层交叠的被枕间。他的发冠被取了下来,如墨的黑发铺在玉瓷似的脸侧,精致的眉目也褪去几分锋利,长睫浅浅地在眼底扫出一片阴影,显得安静又柔软。
温枫半边儿脸都僵硬了,几乎维持不住一贯的风度翩翩。
他撩着丝幔的手一松,幔子就哗地一声落下来。
似是被声响惊动,关无绝眼睑轻轻颤动一下,慢慢睁开一条缝,乌黑深邃的一双眼带着刚被弄醒的茫然,慵倦地望向温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温枫表情更加诡异,压低了声连连摇手:“你继续睡继续睡!我这就走……”
关无绝半合着眼盯了他几息,才在一团被褥里动了动,不紧不慢地撑起身来。被子随着他的动作从清瘦的脊背上滑落,里头有些褶皱了的雪白里衫便露出来,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温枫有一种捂住眼的冲动:明明是无比正常的一幕,发生在教主的床上就显得异样地暧昧……
他问:“关护法,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关无绝还是一副倦倦的样子歪在床头,一只手攥着被角不吭声。温枫忍不住抱头长叹,“我的好护法哎,你睡醒了没?知不知道这是哪儿啊!”
“……知道,养心殿么。”关无绝不轻不重地揉着眉心,一手把散下的长发别到耳后,目光渐渐清明起来,“教主呢?”
温枫道:“我正要问你!”
关无绝道:“我怎么知道。”
温枫崩溃:“那你怎么在教主的养心殿!?”
关无绝很无辜地耸耸肩:“我没处睡觉,教主就给我找了个地方。你也知道教主那性子,我拗不过他,又实在困的不想和他拧……就随他喜欢了。”
温枫:“教主留你在养心殿睡觉,那他去哪儿了?”
关无绝:“你都说了我在睡觉,还问我?”
“……”
温枫闭嘴了,他觉得在四方护法面前自己仿佛像个傻子。或者说,四方护法就是有这么一种本事,能把所有和他对话的人变成傻子……当然,除了教主以外。
就在他正要放弃与这家伙对话,准备认头再去找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门口处传来轻而稳的脚步声。
白衣近侍转头一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进来的不是他一直在找的云教主又是哪个?
云长流面容淡然,单手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托盘上是一碗药。教主淡淡瞟了床上的护法一眼,走过温枫身旁时便对近侍不咸不淡地责了句:“你吵醒他做什么。”
温枫瞬间觉得他委屈的不行:“教主我……”
云长流径直走到关无绝面前,将手里的药碗一递:“喝药。”
温枫:“……”
关无绝往后缩了缩。他不想喝药,吐了口血就用药,对于他们这样血雨里来腥风里去的江湖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小题大做。这道理教主明明也应该知道。
于是他尽量恭敬地把药碗往回推一推:“谢教主,这药还是不必了。老教主意在警醒,未曾真的伤到属下。何况……”
云长流坚持道:“喝药。”
“……何况,”关无绝也在坚持,他试图提醒教主自己作为神医养子兼亲传徒弟的身份,“真有重伤,无绝自己不会不知道。”
云长流:“你喝不喝。”
窗边的霞光将两人的影子缠在了一起,双方的坚持在对峙。
可惜这对峙只持续了不到几息,其中一方便迅速地瓦解败退。关无绝把被子往里一推,坐好了,双手接了药碗:“……是。”
云长流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药有些烫,关无绝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不知是因为内伤还是因为劳累,他唇上略欠了些血色,如今又是散着发,身上就一件薄衫,未着鞋袜的双脚贴在冰冷的地上,这样一看真的显出几分病人的苍白单薄来。
云长流不知怎么就看不下去关无绝这样子,冷脸伸手把被子扯了,往他肩上一裹,趁关无绝没反应过来就背着手转过去了。至于那人究竟什么反应,他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竟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掩耳盗铃。
一旁的温枫简直没眼看。
——教主您不是和护法闹掰了么!
难道对您来说给护法盖被子的时候不看他,就算是闹掰了么!
还是说,来送药的时候不顺带给人递块糖,就算是闹掰了么!
关无绝在温枫难以名状的目光下喝完了药,他那碗刚一离开嘴边,云长流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过来把空碗捞走了,再一转身就出了门。温枫瞪了关无绝一眼,就急忙追着教主也出去了。
关无绝知道,云长流这是心里还矛盾着,不愿与他多说话。他轻叹一声,自己束了发,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便取了挂在床头上的两把佩剑想离开养心殿。